柔弱的繁华一一南宋150年被误读的历史|王刃

王刃|《南宋150年》

一、被误读的南宋

南宋（包括北宋）是一个积贫积弱的王朝，这个结论非常错误。为什么对两宋会有如此错误认识？主要原因是近代中国，中国人一直受到屈辱，因而渴望大国、强国出现。

二、高宗创立南宋

南宋存在了153年，是很长的历史。2018年是杭州临安城建都880周年。

南宋始建于靖康之变后1127年，初建于南宋南京应天府（河南商丘）。后来，宋高宗赵构一路由北向南方奔逃，辗转到过扬州、建康（南京）、绍兴、明州（宁波）、台州、温州。经10年飘摇，终于于1138年定都杭州设临安府，称行在，即临时都城。

三、南宋中期

自完颜亮发动的这场战争后，宋金无战事。宋金进入军事相持阶段，百年和平。现在不是金军打南宋，而是南宋要北伐了。南宋第二个皇帝宋孝宗，这是一个最有作为的一个君王，发动北伐，虽败犹荣。宁宗时期韩侂胄北伐，建不世之功，虽败也是一种志气。到理宗时期，南宋联合蒙古打下金国最后都城蔡州，是南宋军队先行攻入蔡州城，算是报了百年之耻。

从孝宗到理宗，跨度100余年，南宋创造辉煌成就，主要在民生、社会、文化、科技等；南宋军事不弱，侧重防守，南方没有进攻性战略物资：马匹。到理宗时，很多历史学者妄断，南宋早已没落了。我不认为南宋已没落。理宗时代南宋依然保持平和，持续辉煌。只是南宋历史因蒙元的出现戛然而止。

总结一下南宋历史阶段。高宗时代，从抵抗到相持的阶段；孝宗以后一直到理宗，平稳发展，社会经济进入繁荣时代；蒙元崛起，全世界最强的拳击手，世界历史巨人，这是历史的结果。南宋败了，消亡了，别无选择。冷兵器时代，文明与野蛮力量在较量过程中，文明力量还不足以覆盖野蛮，这就是人类成长史。

四、宋高宗赵构

高宗是南宋一代开国君主，高宗不简单。

一是两面性。高宗并非懦弱，他很刚强，有担当。金军包围汴京城，要求丞相和亲王当人质。宋徽宗召集亲王商议，谁都不敢去。徽宗有59个儿子，赵构是第9子，才19岁，他挺身而出，说：我去。他去金营，宰相哭哭啼啼，他却满不在乎，雄赳赳模样。一次，金军在大营比射箭，高宗挽弓射箭，力大且准。据说，高宗的臂力在南宋除岳飞外第一。结果，连金军大营的人都不相信了，他们认定是假冒亲王，定然是将门后代，要求换亲王。高宗就是这么被换出金营的，后来换了徽宗第五子赵枢，他再也没回来。

二是高宗心结。父亲兄弟如果真救回来，我高宗怎么办？高宗确实有求和的心，压根儿也没想打到黄龙救出父兄。

三是人性光芒。高宗作为皇帝体察民情，善待百姓，时时处处闪现人性光芒。一次，杨沂中塘藕大捷，伪齐30万部队败。赵构看杀敌捷报，心情沉重说：“此皆朕之赤子，迫于凶虐，勉强南来，既犯兵锋，又不得不杀，念之心痛。”他要求属下：活的，先行招降；死的，安葬，并做道场三昼夜，以示哀思；想回家的，给与钱米，遣还老家。

五、岳飞

凡中国人都知道岳飞，杭州人更知道。岳飞为什么被杀？历来说法很多。我的看法是岳飞被杀的核心原因是大事件与小偶然遭遇，最后酿出一起千年冤案。

关键的淮西之战，当时金军完颜宗弼（金兀术）10万军；南宋军张俊8万，杨沂中3万，刘锜2万。赵构计划“大合兵于淮西”，把各大军区司令员都调集起来在淮西打一场一劳永逸的大仗。南宋军初战柘皋之捷，最后被金兀术反扑，把当时在一线战场上的所有南宋部队干掉了。而岳飞部只行进了15公里，离战场濠州还有250公里。为什么神速的岳家军迟迟不到战场？主要是，仗刚开打，南宋军赢了几场小胜仗。张俊给岳飞写了一封信，意思是我们打得好好的，你就不要来了，怕岳飞抢功。岳飞本就不想去，但有高宗亲笔信，只好前往，行动故意迟缓。但最后的结果是南宋军彻底败了，高宗、秦桧几乎朝中大臣几乎所有人人都要杀岳飞。好在金兀术也无力量再进攻了，把部队全部撤回。一夜间，宋金又和平了。

宋朝原则不杀大臣，高宗放过岳飞，但心结仍在。岳飞手握南宋近2/3的军力。高宗在杭州做了赵宋王朝的第二次杯酒释兵权行动，请各大军区司令员都来杭州西湖喝酒，明升暗降。各位军区司令员都不回军区驻地，在都城临安任枢密使、副使，宋代实行二府制，枢密院与行政院并列，相当于副国级了。犒赏亦丰厚，张俊要钱，给钱；韩世忠要西湖边房子，就给房子。唯有岳飞，不要钱，不要房，整天坐办公室，闷闷不乐，高宗对此倒并不在意。但这时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出现了，张宪与岳云写信，希望岳飞回军区驻地。此事被部下王俊告发谋反，张宪和岳云被抓。

岳飞心腹大将和儿子被告谋反，这根稻草太重，彻底把岳飞压死。这两人被抓，岳飞再冤，高宗永远不敢放岳飞回家。岳飞确实被冤。

六、秦桧

秦桧，我的评价三句话：

一是秦桧在谋害岳飞上，有罪。韩世忠跑到秦桧处责问，你干嘛要害岳飞？秦桧说，我与你同（级别），我害得了你吗？上意啊。但，不管怎么说，秦桧在谋害岳飞上确实有罪，帮凶也有罪。

二是和平主义，没错。中国人总有一个错误的理论或观点，认为抵抗才是爱国主义行为。如果和谈，那就是汉奸、叛徒。历史有时往往相反，和谈可换得南宋朝百年国泰民安，秦桧签署的第二次绍兴和议维持了宋金百年和平。和平主义观点本质上没错，施行过程中也是满满正向收获。

宋金和议，100年和平是真真切切的，两国及百姓誓守盟约。因为和平了，宋金两国社会经济得到很好发展。盟约条款并非赔偿，而是友好的赠与。南宋付出什么代价？相当于南宋朝每人一年付出一个烧饼钱。因近代尤其自鸦片战争后，中国人一直被欺辱，和平主义观点很容易被理解成汉奸。直到今天，中国人思想更全方位、更准确地理解和平主义的本意。我认为是对的。

三是治大国如烹小鲜，有才。秦桧在治理国家上显然是成功的，他在相位一十九年，人说“太平翁翁十九年”，在南宋初定就能如此平和地管理国家，必须有很强的治国才能。

六、南宋经济繁荣

南宋GDP。经济学家按可比的南宋稻谷量与全球总量折计，得出南宋GDP在全球占到70%。到底60%、70%还是80%？这个实在没准。因为中国人从来就没有准确的数据，尤其中国古代人，多为概数。但南宋一朝高度繁荣是肯定存在的。为什么能够如此繁荣？GDP背后的原因和道理在哪？

一是南宋士大夫高度的国家主人意识。监察御史方廷实对宋高宗直言：“天下者，中国之天下，祖宗之天下，群臣、万姓、三军之天下，非陛下之天下。”士大夫阶层为国家栋梁，胸怀强烈的“共天下”意识。国家人才上升通道畅通，不论出身与财富，科举面前人人平等。南宋从宰相到各机构负责人，几乎清一色进士出身。

二是台谏制度。南宋台谏官对皇帝直接负责，成为监督各级官员锐器。有说，宋代的国家元气源自台谏制度。台谏官虽然品级很低，低的只有八品，但可以直接跟皇帝对话。他们大义凛然、直抒胸臆，发现和纠正错误，防止官员腐败蔓延。

三是儒家忠君爱国思想。大力宣扬、倡导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儒家道德观和责任担当。

四是自己做好皇帝。皇帝干两件事最劳民伤财。

第一件事情是出巡。如去泰山封禅，这支浩浩荡荡万人队伍一路走过去，绝对像蝗虫一样让当地变得寸草不生。传说乾隆六下江南，相当于蝗虫扫了南方六次。高宗仅在绍兴三十一年（1161）御驾亲征出巡建康（南京）一次。宁宗有次游玩西湖，大臣提意见，说：太后李凤娘（你妈妈）葬在西湖边，看你吹吹打打的，合适吗？从此，宁宗20年不去西湖游览。南宋皇帝个个节俭。如皇宫大内。杭州凤凰山上的皇城，正殿仅崇政、垂拱两殿。而垂拱殿实为紫宸、文德、集英、大庆、讲武、祥曦6殿共用，随事易名，类似多功能大殿。

第二件事薄葬。宋六陵在绍兴，现在是日本抹茶园。我专程去过两次，宋六陵实为宋十四陵，包括北宋徽宗、南宋高宗、孝宗、光宗、宁宗、理宗、度宗七帝陵及昭慈孟太后等七座后陵。陵墓皆浅葬，无地宫，不起陵，不设石人石兽，取名“攒宫”，称临时用，哪天安葬回巩义宋陵。

五是社会保障。社会救济、安养、抚恤等，有惠民和济局、居养院、漏泽园，有医疗药剂，有养老安居，有安葬坟地等，国家做好社会保障体系。

以上是南宋之所以繁荣的理由，是真实的也是深刻的。南宋百年国泰民安，来之不易，杭州人应该为之骄傲。

七、城市规模

城市的规模是国家经济繁荣的核心指标。临安城（含9县）咸淳年间，即南宋晚期户籍人口39.6万户，计124万。与南宋同时期，世界上最大城市巴格达15万人，欧洲最大城市威尼斯10万，巴黎和伦敦各5万。这些数据本身不一定很精准，但仍有参考意义。南宋咸淳地方志有记载。我推测，除去9县人口40万人，临安城80万人口是可能的，城市规模世界第一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八、面海立国

南宋在北方金军的压力下，被迫南迁江南一隅，被逼至海边。南宋人面对大海，靓丽转身，开启了海上丝绸之路，一直遥至阿拉伯湾的红海，与60个国家建立外海贸易关系。南宋海上丝绸之路对外贸易占GDP收入30%，临安（杭州）、明州（宁波）、泉州为主要的海外贸易窗口。

南宋之所以能面海立国，核心原因是科技。什么科技呢？指南针的大规模应用。如果没有指南针，你不可能远航。北宋发明指南针，南宋开始大规模应用。

九、南宋也是战神

南宋战力不弱，南宋也是战神，南宋防守世界第一。钓鱼城之战，中央电视台有一部专题片4集，挺好看，讲得是蒙元蒙哥汗如何战死钓鱼城。客观说，蒙哥之死有两种说法，一个是战死；一个是生病死。电视希望是战死，故事性强一点。

蒙哥大军围困钓鱼城三个月，怎么也打不下来。一天，蒙哥发起总攻，搭了一座很高的瞭望塔，瞭望塔能够看到钓鱼城内军队调动。南宋守城将领指挥抛石机砸瞭望塔，此时蒙哥正在塔下，亲自敲响进攻战鼓，没想到瞭望塔被砸倒，塔砸在蒙哥身上，蒙哥战死了。

蒙哥战死，改变了世界格局。蒙古有两支部队，已在东欧。一支军队计划把中、西欧干掉；另一支军队跨过地中海，把北非干掉。也就是说，如果不是7000公里外钓鱼城的蒙哥被斩首，全世界将被蒙元一统。蒙哥一死，所有军队回撤，回漠北争夺皇位。

十、刚烈的汉民族

汉民族非常刚毅、非常刚烈，可歌可泣。我在想，蒙古把人分成四等：蒙古人、色目人、汉人、南人。我们是谁呢？南人。南人列为第四等人。一定是因为抵抗太烈，仇恨深深。南人抵抗太厉害，无论是金还是蒙元，南宋抵抗非常惨烈，非常勇猛。

北宋末年1122年，中国人口9347万，蒙元灭南宋后降至887万。蒙古人在南宋所遇的抵抗是他们征服世界的过程中最为顽强的。南宋军队虽不强，却涌现出众多铁骨铮铮的人物，如：宗泽、岳飞、吴玠、孟珙、文天祥等。

襄阳之围，南宋人坚守了6年，没有一个人进没有一个人出，一直坚守着，打得非常惨烈，金庸武侠小说讲的郭靖故事就是这场战争。1275年的常州之战，数千守军战斗至死，只余六人，反背相柱，杀敌多人后才壮烈殉国。元兵围扬州，守将李庭芝誓死坚守，甚至南宋太皇太后亲自劝降也拒不接受。他们杀掉元朝的招降使者，焚招降书于城上。"城中粮尽，有自食其子以坚持者"。

十一、崖山海战

崖山战败，10万南宋军民跳海共赴国难，世界历史上绝无仅有之悲壮。48年抗蒙元战争消耗掉了汉民族精英，有血性、有骨气、有胆量的人大面积地被消灭。中国文化受到毁灭性的打击，中国的脊梁已被打断，中华精神（贵族气节）已经灭绝。中华文明传承因一代精英、士大夫阶层与国同亡而断层。日本学者感叹道：“南宋之后无中华”。

十二、中华魂

南宋为中华民族留下两大精神遗产：

一是岳飞的精忠报国；二是文天祥的士大夫高贵品格。国家有事、有难，岳飞精忠报国是中华民族最优秀传统之一。

文天祥“留取丹心照汗青”，本质上是一个国家的贵族品质，士大夫精神。文天祥是科举状元，被俘后，忽必烈劝他，你像忠于南宋一样忠于我，我给你同样的地位，文天祥不为所动。九岁的小皇帝见他，文天祥说：陛下请回，陛下请回。上刑场时，文天祥问刽子手，哪边是南方？之后，向南方拜拜，慷慨赴死。

十三、三大发明

马克思《经济学手稿》称：火药、指南针、印刷术——这是预告资产阶级社会到来的三大发明。火药把骑士阶层炸得粉碎，指南针打开了世界市场并建立了殖民地，而印刷术则变成新教的工具，总的来说变成科学复兴的手段，变成对精神发展创造必要前提的最强大的杠杆。

西方评价一个王朝的好坏、强弱，不是完全按照疆域大小判断，而是其文明成果给世界带来了什么？宋代的三大发明及普及应用，彻底改变了整个世界的文明进程，所以，南宋被认为是一个了不起的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