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逃离北上广”是喊了很多年的口号。</h3><h3><br></h3><h3>每当加班到凌晨,写字楼外灯火阑珊,快节奏的城市工作生活像一只小拳拳不停捶打小胸口的时候;对着洗手间镜子龇牙瞪眼、撕扯领带、双手把头发揪成鸟窝的时候;举着笔记本想摔电脑又瞬间黑脸石化的时候……脑海中总会冒出一个清奇的温暖画面,像回光返照一样:我要去丽江醉酒断片;不,去大理,租个院子,住个十天半月;不,住个一年半载……每天浇花遛狗,吹口哨听CD,阳光下草坡打滚,一觉睡到自然醒……</h3><h3><br></h3><h3>可是第二天闹钟一响,坐在马桶上吹干头发刷完牙,又拎着外套耷拉着脑袋面无表情继续投身入汹涌人潮……</h3><h3><br></h3><h3>能真正不管不顾心一横豁出去的人,少之又少,凤毛麟角。正因如此,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才成为了一众文青心中最悲情的乌托邦。</h3><h3><br></h3><h3>所以我特别羡慕老同学。</h3><h3><br></h3><h3>她给我拨来电话的时候,我还很惊讶,毕竟十多年没见了,但是电话里的“咯咯”笑声依然清脆,老交情还是老交情。“听说你现在云游四海啦?春色正好,到我这边的白族院落小住一段时光吧,包你喜欢。”</h3> <h3>这趟云南来得比较仓促。</h3><h3><br></h3><h3>鹤庆这个地理位置有点尴尬,虽然隶属大理管辖,却明明离丽江更近;更尴尬的是,我来过云南N次,却对这个地方从来没有任何印象,词典一片空白……</h3><h3><br></h3><h3>按照老同学的提示,先从上海乘航班抵达丽江三义机场。因为飞机延误,降落的时候已是凌晨一点。山沟沟里黑漆漆一片,灯影稀疏。接机的人也同样稀稀疏疏,好多还趴在铁栏杆上面像河马一样打着哈欠,哈欠会传染,此起彼伏。</h3><h3><br></h3><h3>人群中赫然望见一张灿烂笑脸,是老同学。一堆迷糊的睡眼惺忪里,她那小小的身子散发出的知性气质在这片僻壤着实有点鹤立鸡群。</h3><h3><br></h3><h3>她男朋友也在。因姓名中有个“戈”字,人称戈哥(总觉有几分占便宜)。我和他是第一次见,握手寒暄一阵,与老同学相视一笑,朴实无华的三言两语就驱散了多年未见的陌生之感,有如一壶酒,足以慰风尘。</h3><h3><br></h3><h3>戈哥接过我的背包,相当绅士,其实俺心里很别扭。这个黑色的背包就像乌龟背上的坚壳,脱离以后,光溜溜的身子有某种不安全感。甚至想从包里掏出打火机点支香烟都不再自在。</h3><h3><br></h3><h3>驱车14公里左右,一路上除了橘黄色的微弱路灯以外,黑漆漆啥也看不清楚。对鹤庆,以及将要小住一段时间的白族院子,心里全是问号。我一个人坐在后排,老同学靠着副驾驶的座椅,会借着窗外昏黄的灯光侧过脸聊几句,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h3><h3><br></h3><h3>像两条相忘于江湖的鱼重逢,扑腾扑腾全是水花,没有实质性的内容。我甚至都不知道她和戈哥相恋了七年,断片的人生轨道,怎么聊?</h3><h3><br></h3><h3>不多时,车子顺着公路旁一条碎石子岔道开下去,五分钟后,停在了一个大宅子的围墙外边。到了。</h3><h3><br></h3><h3>几声狗吠,密集的星空,以及老同学推开沉重的木质大门发出的“吱呀”声,像蹩脚的弦拉二胡,回音久久徘徊,是我对这个宅子的第一印象。</h3> <h3>“今天太晚了,先早点歇息吧。”</h3><h3><br></h3><h3>“嗯嗯。”</h3><h3><br></h3><h3>老同学将我安顿好,便和男友去了里屋。洗漱完毕接近凌晨两点,啥也不想了,往舒服的大床一躺,被子上散发着阳光的清新味道。</h3> <h3>第二天一觉醒来,光线已经迫不及待从窗格爬进了屋子,真正的窗明几净,简洁的空间收拾得井井有条。</h3> <h3>老同学起得更早,眼前的她一身简约休闲派头,比记忆中更增添了一分知性之美。</h3><h3><br></h3><h3>一头利索乌黑的短发,薄薄的赭黄外衣搭配同色系羊毛围巾,蓬松的棉布大筒裤,脚踏白底银边休闲鞋,整个人显得落落大方而自信放松。</h3><h3><br></h3><h3>时光镜头往前回溯,假如生在那个时代,她会是一个时髦的民国才女。</h3> <h3>她以一个主人翁的姿态,知我满腹狐疑,等待着解答我的十万个为什么。</h3><h3><br></h3><h3>门前廊下久坐,久违的谈笑风生,终于拨开云雾见明月。</h3> <h3>耗时十个多月,将隐匿在大理鹤庆县赵屯村里的一间年久道地的白族传统民院,改造成眼前的庭院。庄主是院子原本的主人,而我的老同学及其男友是个性独立的八零后艺术家和设计师,因共同的兴致结缘于此。</h3><h3><br></h3><h3>小学,初中,老同学都是记忆里的学霸。美院毕业后,没有随大流,而是选择了诗意地栖居。有一个彼此深爱的人,像隐士一样过着诗一般的平静日子;有一个宁谧幽静的氛围,创作灵感时时呼之欲出。灯红酒绿的都市一族,无法体会到这份深深幸福。</h3><h3><br></h3><h3>想到战国时期宋国公子那句「既姽婳于幽静兮,又婆娑乎人间」,放到她身上竟意外合适。远离尘嚣烦恼和花花世界的诱惑,她是真正践行诗和远方的那个人。</h3><h3><br></h3><h3>惭愧如我,六根未净,业障未消,只能「间歇性诗和远方」。</h3> <h3>我对她口中的庄主比较好奇,迫不及待让老同学带我去拜访。</h3><h3><br></h3><h3>走过一座小小的石桥,沿着院子里的青石板路,来到繁密枝叶掩映的一间手作工作室。</h3><h3><br></h3><h3>推开门,一个皮肤黝黑、浓眉醒目、发型如释迦牟尼一般熨帖而微微蜷曲、身前挂着厚实蓝色围裙、正在专心致志烧着氧焊的中年男子,抬头朝我朴实一笑,波澜不惊,亲切的两个字:“来啦。”</h3><h3><br></h3><h3>我被雷击中了三秒。</h3><h3><br></h3><h3>忽然记得《天龙八部》里,有个隐藏于少林寺藏经阁内的无名扫地僧。</h3><h3><br></h3><h3>至少我无论如何也没法将眼前这位五大三粗的糙汉子,和脑海中设想的风度翩翩、文艺质感爆棚的庄主形象联系起来。</h3><h3><br></h3><h3>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庄主烧氧焊。</h3> <h3>庄主不是应该一袭白袍立在桥头,月色下吹奏横箫,神色冷峻衣袂飘飘的么?</h3><h3><br></h3><h3>从工作室出来,老同学将雕花木门轻轻掩上,带我到庭院熟悉一下环境。她见我错愕的样子,笑着说:“不要被庄主粗犷的外形蒙骗了,人家可是不折不扣的文青。从金工手作到插花冶炼,到手鼓、碟鼓等当地特色乐器,无一不染,且把玩得有模有样。”</h3><h3><br></h3><h3>“这么厉害?”</h3><h3><br></h3><h3>后来无意翻到书房中的《庄主日记》,用旧时风雅的笺纸细细写着:</h3><h3><br></h3><h3>「小院是我的家,是我心灵寄托的地方。她在车水马龙的现代生活里,山脚下如同木槿花一样素素开着,宠辱不惊,淡淡的清芳。</h3><h3><br></h3><h3>我在等一声问候,等一道热菜,等一个举杯,等对的人。江湖宽广,有缘结识。来者不是客,欢迎回家。」</h3><h3><br></h3><h3>看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随意再翻再看:</h3><h3><br></h3><h3>「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道修枝剪叶,共较花艺;</h3><h3>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道静坐品茗,闻香静思;</h3><h3>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道读本关于生活的好书,分享生活美学的点滴;</h3><h3>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道锤金凿木,体验手工造物的乐趣。</h3><h3> 庭院深深,冥思独处,触摸乡野,体验造物。</h3><h3> 敞开家门,遇对的人,也许是前世的邀约,也许是今生的守候,跋山涉水只为一场诗与远方的邂逅。」</h3><h3><br></h3><h3>嗯,字里行间,果然是个有情怀的人。瞬间对这个“烧氧焊”的庄主刮目相看。而且随着接触你会发现,有的人是可以将沉稳庄重与风趣热情融为一体的。庄主的冷幽默程度不弱于他的肤色,很幽,很默。</h3> <h3>老同学神秘一笑,“以他的产业实力,完全可以将这户白族老宅子废弃。但人家偏偏钟爱老物件和旧院子,倾注心血让她一点一点重焕生机。他觉得待在哪里都不如小院舒服。”</h3><h3><br></h3><h3>眼前出现一个画面:戈壁大漠一株已经干枯蜷曲的胡杨,雨水滋润下又渐渐生出金灿灿黄澄澄的叶。而庄主就是那场及时雨。</h3> <h3>整座院子坐西向东,正房为两层木结构夯土老宅。南北两侧是厢房和耳房,与东面的照壁一起组成了整院封闭式的结构。</h3><h3><br></h3><h3>庭院由青石和六角古砖铺砌而成,流水穿院而过,两座石拱桥将整个院子分隔成三个相互联系又各自独立的空间。</h3><h3><br></h3><h3>整个布局均是庄主亲自动手设计。</h3> <h3>院子里林荫蓊郁,清幽叠翠。</h3><h3><br></h3><h3>每个空间中都种植着的不同种类的植物和花卉,松树,海棠,樱花,映山红,奇形怪状的多肉……徜徉小径,虽然不比南方园林中那种移步换景、曲径通幽的意境,但别具匠心的布局和细小之处的精心设计也着实出乎意料,让人愉悦。</h3> <h3>庭院中最打眼的要属阳光茶室了。盎然绿茵烘托着一栋全透明的玻璃屋,天气晴好的日子,整个茶室完全沐浴在阳光下,里面大大小小各种形状的茶具,杯碟,小壶,书籍,各种静物一扫浮躁,让人心绪也跟着沉静下来。</h3> <h3>完全透明的玻璃墙正好模糊了屋内和屋外的空间接线,坐在茶室里喝茶、闲聊、阅读,发呆的人亦可以时刻与周遭自然保持着默契的同步,沐浴阳光,窃听风雨,观星赏月。</h3> <h3>茶室玻璃天顶的内侧安装了可伸缩的半透明水波状帷幕,让人在相对开放的环境中亦能获得带有隐私的舒适感。</h3><h3><br></h3><h3>如果有风,从玻璃门斜着吹进来,淡黄色的帷幕时卷时舒,则大有隐蔽的武林山庄之感。</h3><h3><br></h3><h3>我曾在茶室发呆时臆想过类似的画面——</h3><h3><br></h3><h3>“管家,近来江湖可曾太平?”</h3><h3>“禀庄主,天下无大事。”</h3> <h3>茶室周围种着一棵被假山石簇拥着的百年老树,还有几丛老干新枝交错的竹子。</h3><h3><br></h3><h3>老树逢春,光秃秃的生姜块似的肥硕树干向半空分叉长出一撮撮的如戟细枝,竟有几分形似苏东坡笔下的「枯槁形骸惟见耳,凋残鬓发只留须」。这老树成精大抵也是须眉皓然的老者形象吧。</h3> <h3>所有房间里的实木桌子均来自一整棵树。其他角角落落的小摆件儿都很精致,老同学对它们如数家珍,因为这些小物件均出自于小院的木工坊。</h3><h3><br></h3><h3>手作原本就和诗词歌赋、编曲绘画一样,属于艺术创造的一部分。</h3><h3><br></h3><h3>看着这些珍品,老同学和庄主他们平日的诗意生活,在我眼前愈发清晰起来。</h3> <h3>小桥侧畔还有一间金工房,也就是我初次见到庄主的地方。院落小住的日子,我被多次抓壮丁一样拎到这里,美名其曰培养我的艺术细菌。</h3><h3><br></h3><h3>一面哼着《小白菜》的歌词,一面流着杨白劳的热泪,在庄主和老同学的监工下敲敲打打,金属碰撞的尖锐声响刺破了院落上空的暗夜苍穹。</h3> <h3>在手作房,两耳不闻窗外事,任它江湖浩荡。每一记敲打恰似时光过去了一格,冗长而清晰,更容易体会木心先生的那首《从前慢》——</h3><h3><br></h3><h3>「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h3><h3>车,马,邮件都慢 </h3><h3>一生只够爱一个人</h3><h3>从前的锁也好看 </h3><h3>钥匙精美有样子 </h3><h3>你锁了,人家就懂了」</h3> <h3>以前的人都是自己做东西的。建房子做桌子板凳,包括锅碗瓢盆等等生活中所需要的,都是靠着那一双手来做。</h3><h3><br></h3><h3>机器能代替所有手工制作,但唯有一样东西代替不了,那就是“物品的意义”。</h3><h3><br></h3><h3>生活中有太多东西来得容易,于是便也去得容易,“珍惜”变得越来越单薄。衣服坏了可以扔掉再买新的;桌子用了一阵与周围环境不搭,得换新的;便宜的得换成贵的。搬家的时候,可能很多东西都想扔掉,唯独那些亲手制作的器物,你会不舍得扔,轻轻将其放进行李箱里,带着它,无论下一秒是否流离辗转,或是诗意地栖居。</h3><h3><br></h3><h3>日本木工艺人三谷龙二在书里有写到他的客人会将用坏的筷子重新寄回他那里进行修缮,修缮好之后寄还给那位客人。只是一双筷子而已,用坏了不是还可以买新的吗?费得着花那么多力气来修补修补继续用?</h3><h3><br></h3><h3>费得着。</h3><h3><br></h3><h3>东西用久了,有感情,就费得着这番力气。</h3><h3><br></h3><h3>每个手艺人在制作他自己的器物时,都是一寸一寸雕琢,花了时间,花了力气,花了感情在其中。在这件器物完工时,它已经拥有了制作者的感情。再似新生儿一般被放在商店里等待找到它的主人,器物拥有了主人,与之生活相处,它便会拥有更多来自这位主人的感情。人的感情是可以互相感受得到的,所以购买者会从物品中感受到制作者制作这件器物时的信念和时间,而人与物之间的感情,自然也就有了感应。</h3><h3><br></h3><h3>一个有温度的手艺人,会让自己制作的东西也变得有温度。</h3> <h3>包括房间里的那些装饰小细节,大多是小院出品。或动手制作,或亲自设计,处江湖之远,山脚下偏居一隅,彻底生活在一个自己搭建的完美世界里。</h3><h3><br></h3><h3>院子里的每一处细节,都是时光的留影。小院如同一本巨大的日历,这儿一个红圈,那儿一个红圈,点点滴滴记录着他们生活的痕迹。</h3> <h3>院落房间的布置妙不可言。</h3><h3><br></h3><h3>色彩是第一视觉语言,人们对空间的感知首先源自色彩。室内都是浅暖色调,或明亮或柔和。当访客远道而来,可以瞬间放松所有的情绪。一如回到自己的家。</h3> <h3>灯光设计摒弃传统的顶灯,而以台灯、射灯和落地灯组成层次丰富的暖色调。灯具造型各异,本身亦成为空间装饰的一部分。</h3> <h3>墙面装饰有艺术家水彩和速写原作,有从日本带回的手工和纸,也有鹤庆本地手工编织工具。一切不动声色又恰到好处,记录着主人去过的远方和脚下的土地。</h3> <h3>高背温莎椅源自17世纪末英国温莎小镇,美式乡村风格的复古台灯与现代风格的意大利德龙烧水壶并排放在中式老条桌上,竟也有种奇异的混搭之美。</h3> <h3>布品小物透露出细腻温暖的气质,从中你可窥见主人的生活情趣。书籍多为民艺、设计、美学及生活方式精选。某个夜间你在枕边翻起,也许会与主人达成某种惺惺相惜的默契。</h3> <h3>院落的房间有六七间,每一间风格都不全相同。如果不是担心给小院增添麻烦,我是真巴不得每间房都住上一遍。</h3><h3><br></h3><h3>整个小院,除了老同学与男友,就只有庄主、管家和一位厨娘,总共才五个人。那么大的空间,岂不是有些浪费?</h3> <h3>老同学说:“庄主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把那些弃置的空房间布置起来,用以招待访客。庄主平生最喜欢结识闲云野鹤与方外之人,也一直在等有趣的人,有缘的人。”</h3><h3><br></h3><h3>说到这里,老同学意味深长一笑,“你知道他为什么自称庄主吗?”</h3><h3><br></h3><h3>我再一次联想到金老笔下的江湖世界,小隐隐于野,整个小院营造出的独特氛围和人物性情,实在像极了聚贤庄。</h3><h3><br></h3><h3>老同学为我的默契称叹,其实她不提起,我也隐约有这种感觉了。</h3> <h3>正因如此,到院落小住的访客,几乎都是庄主或老同学的朋友。也有偶然邂逅的野客,极少。</h3><h3><br></h3><h3>我在这儿小住一个礼拜,只遇到两位客人。</h3><h3><br></h3><h3>第一位就是子屹。子屹是老同学于成都结识的故知,美术老师,在都江堰创立了自己的美术工作室。其性爽朗如雪梨,耿直如甘蔗,酸甜如柑橘,是个罗曼蒂克入骨子里的人。她说自己即使活到了一百岁也是个愤青兼文青。</h3><h3><br></h3><h3>她算是小院的常客,一有假期就从成都飞过来了,把鹤庆当成了后花园。这回她只比我早到三天,我返沪时她仍窝在小院不愿离开,全程在一起,自然成了熟络的好友。</h3> <h3>她曾经把自己的学生从都江堰千里迢迢带到鹤庆来写生,足见对这片土地的热爱,或者说,是对小院的眷恋。</h3> <h3>小院的一花一木、假山水池、坊和厢房的飞角屋脊和状元头轮廓,甚至两侧檐头立着的招财辟邪的“瓦猫”,统统被孩子们画到了宣纸上。她把它们装裱起来挂到墙上。</h3> <h3>说到这瓦猫,我从前真没印象,或者说见过了也没有留意。</h3><h3><br></h3><h3>因为在滇西北,几乎所有房屋修好时都要举行隆重的上梁、合垄仪式,并在垄口安上最后一片化身猫形的瓦。传说只要在瓦屋顶上装了瓦猫,就会把外面的金银财宝吞进肚,屙到主人家里来,所以瓦猫的样子,基本上都是嘴巴张大,肚子空空。</h3><h3><br></h3><h3>白族民居安放于房屋的屋脊上更有驱恶避邪、祈福平安之寓意。</h3> <h3>小院所在的赵屯村,村子里有专门烧制砖瓦的地方,当然也烧制瓦猫。</h3><h3><br></h3><h3>在烧制处的一个平房里,有一架子一架子的瓦猫,全是手工捏的,没有一个重复,但都是一式的大嘴,上下一对小虎牙。</h3><h3><br></h3><h3>瓦猫,原本是非常神秘庄严的,大多张着嘴、舌头往外伸出,眼睛圆圆的,炯炯有神;上颚比下颚稍大、嘴里有几颗尖利的牙齿;四肢粗壮有力、尾巴向上翘、身上有纹路。据说,瓦猫的样子越狰狞越能震住邪气,萌翻了……</h3><h3><br></h3><h3>烧制处的白墙上有一则类似简介的说明:</h3><h3><br></h3><h3>「白族俗称老虎为大猫,白族崇虎,所以将虎形象化作瓦猫安放在房头门顶,以示避凶向吉。瓦猫又称镇脊虎、吉祥虎、降吉虎、向吉虎或降脊虎。其用烧制砖瓦的窑泥捏制成泥胚,晾干后,与砖瓦泥坯同时放入窑中烧制而成。」</h3><h3><br></h3><h3>原来还是虎啊!可白族人把虎做成猫的尺度,多可爱啊。那是白族人的内心可爱,他们天性热情好客,哪里想伤害任何东西呢。因知道天地间是有邪气孽物的,还是得放个小东西意思意思,差不多是与那些东西求和言欢。</h3><h3><br></h3><h3>瓦猫,无法追溯其诞生时期,千百年来任由岁月蹉跎、风雨侵蚀,它们依然安静地守护一个家、一个院落,守护一种信仰。于是,凡不善的神怪也好,气息也好,过来了,小小的瓦猫蹲在每一家人的屋脊上,大张着嘴,唤一声:“啊,来啦……得了,您该过去就过去吧,别逗留了,这里没啥名堂的。”于是,那些东西看看它,想:瞧这小样儿,天天蹲着,也怪不容易的,欺负它算个啥呢,得了,走吧。就走了。</h3> <h3>我在小院见过的另一位访客是位方外之人。</h3><h3><br></h3><h3>鹤庆城西南五里,有座朝霞寺。</h3><h3><br></h3><h3>西山云峰山腰的朝霞寺是座古刹,建于唐朝,期间多有波折,但最终还是保存了下来。朝霞寺住着一和尚,晨起做早课,每日敲钟念经。</h3><h3><br></h3><h3>春天的寺庙樱花开得正好,阳光打下来,树影绰绰之间,美得像首诗:</h3><h3><br></h3><h3>「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h3><h3>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h3> <h3>庄主常常去寺里转悠,有时也带朋友去拜访。听和尚念经讲禅,品茗长谈。一来二去,认识了不少僧界的朋友。</h3> <h3>这天,也有个年轻的住持前来小院拜访。</h3><h3><br></h3><h3>厨娘泡好一壶菊花茶,便去后厨张罗晚餐了。厨娘四十出头的年纪,当地白族人,话语不多。她和管家二人既勤快又低调,从不肯轻易抛头露面,只管默默忙好手头的活儿,是小院的幕后功臣。</h3> <h3>这种场面通常是老同学来接待。她有淡泊宁静的底气作为支撑,加之殚见洽闻,待人处事稳妥得很。</h3><h3><br></h3><h3>腹中有墨,恬淡寡欲,自然腰杆笔直。</h3> <h3>时值黄昏,光线柔和。金橘色的阳光穿过清新枝叶与竹墙缝隙,淡淡铺满圆木桌。</h3> <h3>管家从后厨端出一盘盘新鲜出炉的热菜,那是厨娘结合当地菜的做法,融入一些个人的小想法,精心制作。</h3><h3><br></h3><h3>小院又不是不食烟火之气,有艺术生活就有柴米油盐。我们沐浴在夕阳下听住持高谈「诸法从缘起,如来说是因」之际,厨娘和管家正端着锅碗瓢盆忙得不可开交。</h3><h3><br></h3><h3>竟然想到朋友圈传播甚广的那句: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h3> <h3>考虑到佛门忌口,把素持斋,摆了桌全素宴席。连“牙签牛肉”都是用嫩白菌丝与烟熏豆皮缠绕而成,惟妙惟肖。</h3><h3><br></h3><h3>家宴而已,一道剁椒木耳还用绿菜叶子精心摆盘,令我对风尘仆仆的厨娘刮目相看。</h3> <h3>素火锅的袅袅热气和千丝万缕的光线交织一起,画面梦幻温暖。</h3><h3><br></h3><h3>真正动筷以后,就不便拍照了。住持年纪轻轻,满腹经纶,一句普通的佛偈也有独到深入的解读。大伙一边夹着菜,一边愿听其详,用餐的静谧氛围如同桑蚕进食,细嚼慢咽,无觥筹交错之酣畅,倒也自成雅趣。</h3> <h3>茶足饭饱,兴致上头的住持要题字相赠。管家取来笔墨纸砚,然后住持一人静处书房,尽兴挥毫舞墨。我们没有打搅,继续热了一壶菊花茶。</h3><h3><br></h3><h3>一炷香功夫,住持才捧着他的作品满意归来。子屹上前帮他把墨宝展开,庄主眼睛亮了。</h3><h3><br></h3><h3>我附庸风雅跟着大伙点头赞叹:“好字!好字!”</h3><h3><br></h3><h3>再仔细看书法内容,顿时愣了半晌——</h3><h3><br></h3><h3>「真心清静道为宗,</h3><h3>譬彼中天宝月同,</h3><h3>净扫迷云无点翳,</h3><h3>一轮光满太虚空。」</h3><h3><br></h3><h3>这是道家文化里关于悟道境界的一段阐释,我在南岳半山腰的玄都观附近买过一把折扇,上面就题了这首七言律诗词(住持题字节选了前四句),还请教过道长,所以印象格外深刻。</h3><h3>佛法无边,道法自然。住持这是佛道双修么?</h3><h3><br></h3><h3>宗教气象与时俱进、日渐开明是好事,不由想到尼泊尔亲目所见——佛教徒路过供奉湿婆的神庙也会顺带朝觐,反之,印度教徒路过佛寺也会进庙参拜,画面十分和睦。</h3> <h3>子屹与住持是我在院落小住的邂逅,皆有趣之人。我迫不及待想知道这个避世的聚贤庄究竟来过哪些人,真的好想一一与他们交往。</h3><h3><br></h3><h3>老同学从收藏室的书架上翻出一本访客日志,雁过留痕,里边全是一些有心的访客留下的珍贵回忆。</h3><h3><br></h3><h3>里边有的身份地位与吾等草民野鹤极为悬殊的“大隐”就直接跳过了,我分享一些更亲切的温暖文字——</h3><h3><br></h3><h3>「未来有一天你会消失,但你的心跳却永远留在这里。」(署名:周)</h3> <h3>「来的时候暖阳正好,大门进来便看见院子里的老木椅,阳光下似曾相识的一种等候,是在等候久出未归的家人。」(署名:羊)</h3> <h3>「真的好想留下做一个安静的木工哦。</h3><h3><br></h3><h3>也许,留在一个诗情画意的地方,是每个人都会有的冲动。但真正能耐得住寂寞的人永远是少数。</h3><h3><br></h3><h3>云南我可以一年来两次,但让我住在这里,不出半年,我一定会逃。人越来越想要寻找新鲜感和刺激,因为感官逐渐麻木,感知美好的能力逐日下降。唯有不断逃去陌生的城市,像个当地人一样去猎奇他们已经司空见怪的日常,生命好像才一点点回到身体里,与心灵合二为一。</h3><h3><br></h3><h3>愿自己的生命总能感知日常之美,总在蓬勃地跳动着。就算是个八十岁的老太太,也一样穿着格子裙手持布包和鲜花,惊叹天空飘过的云。」(署名:硕硕)</h3> <h3>「鹤庆没有苍山洱海,但龙潭有108个,稻田大片,稻田的稻子现已收割,剩了些墩子留给黄牛吃,罗女士看到这片稻田时,眼睛顿时放光,打开车门就冲了下去,并用一口重庆话说,“仁妹儿,勒点儿好美哟!”」(署名:小岛)</h3> <h3>「在我还没看够镶着金边的山脊和漫无边际的火烧云的时候,车子已经拐进了赵屯村,停在了白墙灰瓦之间。我像好奇的孩子那样东张西望,没有想象,只有惊喜。快九点的样子,太阳才完完全全的落入了山后,月的光亮还很淡薄,整个村子在灰白的光线中影影绰绰,偶然的几声犬吠和着回音突显着入夜时分农家的安宁。小伙伴儿完全不剧透,领着我跨步进了院子。最先见到的是庄主,他皮肤黝黑,言语温和,一句“就当是自己家”,瞬间暖爆了。</h3><h3><br></h3><h3>旅行中除了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心之外,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胃,胃暖了,心就不会彷徨。而小院给我的另外一个惊喜就是厨娘李姐的手艺。李姐平日里话很少,但饭菜做的特别好吃。庄主在院子旁边认领了一块自留地,李姐把那块儿地打理的尤其好,日常的蔬菜要么是从地里直接采摘,要么就是李姐从自己家的地里采摘了带过来,总之都是纯天然、最新鲜的食材。而李姐的神奇之处就在于,她总能把最简单的食材做出最丰富的味道,不仅仅是地道的云南味,你的所有需求和喜好,只要告诉她,都能得到满足。」(署名:小影)</h3> <h3>「院子里多了两只公鸡,庄主说是为了让客人深刻体验田园生活,尤其是那些只吃过鸡肉没听过鸡叫的城里娃。强烈怀疑会夜半鸡叫,庄主拍着胸脯保证“不会的,天亮才叫。”可惜事实胜过雄辩,5点刚过,两只公鸡便开始斗法。说好的天亮才叫呢?难道和我们有时差?接下来的几天,一听见鸡叫就想给它们变成烤鸡、烧鸡、鸡汤、全鸡宴.......」(署名:骆驼)</h3> <h3>「春风吹过的时候,好像每一间安静坐落在这片坝子上的屋子都在努力拔高,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发生着变化。草海边的柳树枝条上的嫩叶似乎是一夜之间生长出来的,茶室门前的老树似乎也是一夜之间生芽的,木瓜海棠也似如此,花朵悄然就开满了枝头。草海边的春色,除了春风吹开了大片的绿,还有这些大朵大朵的樱花和李子花,被蓝天的映衬着安静的挂在枝头。」(署名:Dao.)</h3> <h3>还有好多好多,那些过往访客的面容一一浮现在脑海里,即使未曾谋面,也似乎神交已久。</h3><h3><br></h3><h3>一边翻阅这些有温度的文字,一边击节称叹,一边对于养在深闺人未识的鹤庆风光暗暗憧憬,于是请求老同学:“快带我去小院周边的美景转一转吧。”</h3><h3><br></h3><h3>老同学:“你至少得交出一件满意作品吧?”</h3><h3>她口中所说的“作品”,指的是手作。也罢,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短,不干点苦力活怎么行?</h3> <h3>然后就被戈哥带进暗黑系的“刑房”。</h3><h3><br></h3><h3>墙上钉了一排排狭长的固定横木,七上八下挂满了金工用具。</h3><h3><br></h3><h3>对巧手匠心的他们而言,这些是“十八般武器”;对于笨手笨脚的我而言,这些是满清十大酷刑的“刑具”……</h3><h3><br></h3><h3>铁钉误入指甲怎么办?手指头被砸扁了怎么办?榔头飞出去了怎么办?搞个锤子哦!</h3> <h3>戈哥从“武器库”挑了两把小锤,丢了把给我,系上耐磨深色牛仔布围裙,又扔给我一副厚手套,摆出“让我三招”的架势,左手一摊:请!</h3><h3>然后我俩一言不合就开干了。</h3> <h3>我的任务很简单,就是负责反复敲打一块铜片,直到敲击出均匀的细碎圆斑,即可视作大功告成。</h3><h3><br></h3><h3>庄主说:原本是制作银器的,担心我浪费材料,当晚临时决定做个小铜碗……</h3><h3><br></h3><h3>原来家财万贯的庄主也这么“抠门”……</h3> <h3>看似极其简单的操作,并不如想象中那么轻易。首先力度要均匀,一锤轻一锤重,敲击出的纹理就如旧时唱戏的人的妆,脸是雪白的,牙是黄的,脖子以下细看是黑的……</h3><h3><br></h3><h3>其次这是长久的消耗战。刚上手新鲜,久了就倦了,“叮叮当当”像支催眠曲,使劲将你的眼皮往下拽,打个盹砸到手是真可能的。于是只能暗暗头悬梁锥刺股,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不走神。</h3><h3><br></h3><h3>我最怕听到老同学说两个字:“用力!”</h3><h3><br></h3><h3>最怕听庄主说:“返工!”</h3> <h3>后来子屹也加入,她比我更有艺术天赋,上次来还专门敲了个袖珍银碗带回家。</h3><h3><br></h3><h3>庄主、老同学、戈哥、子屹还有我,五人聚在手作房内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时而聚精会神,时而笑出猪叫,这几乎成了小院生活每个夜晚来临如约上演的重头戏。</h3> <h3>此刻若坐在电视机前嗑嗑瓜子,酒吧里听听歌灌几支啤酒,泡在澡池子里吹口哨或趴在会所做个精油spa,时光飞逝,不知不觉又成了夜猫子。</h3><h3><br></h3><h3>而小院的夜,如此漫长,你会清醒察觉到,原来一个晚上可以干那么多事情。</h3><h3><br></h3><h3>我对小院一点一滴的精心布置和琳琅满目的作品有了更深刻的审视,不吝溢美之词大加赞叹。我原本想夸他们具备匠人精神,结果前鼻音与后鼻音偶尔不那么精确,一脱口成了:“这是一种贱人精神!”</h3><h3><br></h3><h3>庄主脸一黑,若不是大伙的哈哈笑声挡着,估计要把我拉入小院的黑名单。</h3> <h3>小院的夜晚是最容易让自己产生错觉的,误以为那一刻真成了江湖隐士。</h3><h3><br></h3><h3>武侠小说里好多高手都是隐姓埋名在一个偏僻村庄挑水砍柴、冶铁铸剑的……</h3> <h3>鹤庆城以北4公里的凤凰山下有个新华村,村民乃大理州白族的一个较为古老的分支,也是滇西北赫赫有名的银器村,入村便可看到「小锤敲过一千年」的字样。</h3><h3><br></h3><h3>这里卧虎藏龙,村民们制作银器的技艺十分精湛。从小院开车二十分钟便可前往,爱屋及乌,老同学也带我去逛过几次。</h3> <h3>手作的确是一种让人抛却浮躁的好方式。在反反复复敲敲打打的过程中,一颗心历经黄龙三关最终得以脱俗的沉静。构思,成形,打磨,淬火,浸泡,清洗,抛光,每一道工序对于作品而言,都是一次重生,更像我们的一生。张祜《题王右丞山水障》诗曰:「精华在笔端,咫尺匠心难。」</h3> <h3>虽然我至始至终未能交出一件像样的作品,但来了一趟鹤庆,老同学自然少不了用当地的优美风光来招待。</h3><h3><br></h3><h3>鹤庆人管水塘、湖泊都统一称为龙潭。鹤庆有许多水潭,传说有108潭。三百年前,徐霞客两次路经鹤庆,在日记中对这些水潭作了记述:「西有黑龙、西龙诸潭,出西大山下,故川中田禾丰美,甲于诸郡。」 </h3><h3><br></h3><h3>这些龙潭中,以黄龙潭的景色最美。尤其是清晨时分,水气氤氲,日光许许,涟漪微泛,湖如处子静然,在晨光薄雾中尽显秀美。</h3> <h3>每次出门之前,庄主都会慷慨捐献出他新买的相机。这个穿着普普通通的男子,可能一件T恤只值十块钱,但买一个10万元人民币的镜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像掏出打火机点根烟一样轻描淡写。</h3><h3><br></h3><h3>我忽然觉得自己戴着两百块钱的近视眼镜好装逼。</h3><h3><br></h3><h3>庄主重点推荐过白龙潭,原话是:“别光盯着黄龙潭。白龙潭也可以去看看的,拍出来特别漂酿,那种质感啊光影啊都是特别棒的。”</h3><h3><br></h3><h3>大概白龙潭就是鹤庆自然界的艺术高地(因为模仿了莫奈吗?)。</h3><h3><br></h3><h3>水清澈见底,水中水草丛生,即使用手机拍出的画面也像极了莫奈《睡莲》作品的质感。</h3><h3><br></h3><h3>通俗的说就是油画质感。</h3> <h3>而鹤庆除了龙潭,还有草海,位于鹤庆坝子的草海是名副其实的高原水乡。</h3><h3><br></h3><h3>由于潭泉众多、漾弓江流域水系充沛,水流源源不绝,便在鹤庆坝子形成了水域宽阔的天然草海湿地。每年的秋天都是草海最热闹的时候,从北方迁徙而来的数万只候鸟成群结队飞来草海过冬。到那时整片草海都会布满各种鸟儿的身影,白鹭、蜂鹰、苍鹰、松雀鹰、大绯胸鹰、灰头鹦、大黄鸭、绿头鸭等,摄影师们也会拿起长枪短炮驻守于此,拍摄远来过冬的候鸟。冬季的草海便是候鸟的天堂。</h3> <h3>春天的草海寂静许多。只倏然掠过一两只飞鸟,衬着瓦蓝天空的巨大背景,如墙角的疏影横斜,心头自有暗香浮动。</h3><h3><br></h3><h3>我们可以最近距离接触到的是芦苇,阳光在苇叶上划过,闪耀着鲜艳的光芒。密密的芦苇轻轻点头,阵阵微风吹出瑟瑟声响,像草海絮叨着倾吐心事。作为一个湖边长大的孩子,每每看到它们都倍感亲切,一眼望见故乡。</h3> <h3>鹤庆的水并不惊艳,和所有水域一般,体谅阳光的心情而改变色彩,追随风儿的身影而改变节奏。</h3><h3><br></h3><h3>不似九寨沟的海子五彩斑斓,也不如喀纳斯和荔波的水绿得发烫。你会神奇地觉得,许多漂亮的水泊是用以登上大雅之堂的,而鹤庆的水,是老百姓舀着喝的。</h3><h3><br></h3><h3>她只扮演漂亮母亲的角色,淳朴的白族人弯腰掬水之际,望一眼荡漾的波纹,画面隐约有句旁白:我的心切慕你,如鹿切慕溪水。</h3><h3><br></h3><h3>很美,又不会很遥远。</h3> <h3>从各个龙潭到草海,从清晨到日暮,一直逛到云散云聚太阳西斜。有大牛带着小牛在地里吃草,一路尾随跑偏了路。我们看着小牛傻笑,牛倌瞧着我们也直乐。阵阵蚕豆花香飘来,连风都变成了甜的。逛得随心所欲毫无章法,人的身子都轻了。</h3> <h3>无论生活的落叶多么纷纷扰扰,这一刻只想做一个简单的歌颂者。</h3> <h3>走进小院见精致,走出小院见天地。或许,这正是子屹对鹤庆念念不忘的初衷。我应该也会和她一样,疲惫拧巴的时候,也会想到找这么一处僻静的土壤,像一头受伤的小兽蜷缩在田野和芦苇荡旁舔舐伤口。但我不会呜呜悲咽,越流浪,越奔放,让伤痕在风中结痂。</h3><h3><br></h3><h3>安静的世界,微醺的暖风,清新的空气,怡人的风光,总是治愈的最佳之所。即使被钢筋水泥戳得遍体鳞伤、车水马龙轧得体无完肤,来这儿撒撒野又元气满满啦!</h3> <h3>一头扎进田埂,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田里的青绿和新翻的红土形成鲜明对比,泥土与草的气息往鼻子里钻。</h3><h3><br></h3><h3>对当地的白族人而言,眼下肥沃的土壤是亟待播洒汗水的苟且;对每一个逃离者而言,这是梦里笑醒的诗与远方的田野。</h3> <h3>得意近乎忘形,原形毕露。向子屹借来红巾,向戈哥借来墨镜,把田野的纵横阡陌和乡间小道当T台,潇洒走一回。</h3><h3><br></h3><h3>戈哥在一旁呆若木鸡地伴唱:“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鞭子粗又长……”</h3> <h3>没有厚重的乌云遮天蔽日,没有小雨缠绵着冰雪从天而降,固然值得庆幸。但若遭遇春雨亦无须懊恼,鹤庆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雨后自有一番乐趣,吃过早餐就可以上山采菌子了。</h3><h3><br></h3><h3>我们带上工具,换好鞋子,庄主亲自带队,一行五个人欣然上山拾野趣。</h3><h3><br></h3><h3>在西龙潭有个鹤庆古树群保护区,里面树木丛生,且枝干粗壮、葱葱郁郁,雨后各类菌子恣意生长,一片蓬勃生机。</h3> <h3>路上看到了穿着白族服装、背着筐子的采菌妇女。庄主说她们一大早四五点就会上山采菌子,之后再拿去集市上卖,以此为生。所以她们熟知菌子都长在哪里,跟着她们就等于捡了张活地图,否则只能潜入密林慢慢找了。</h3> <h3>我们拿出饼干水果分享,然后听庄主“呜啦呜啦”用方言与她们交流。</h3><h3><br></h3><h3>听不太懂,但笑声很酣畅淳朴,给人感觉格外亲切。</h3> <h3>在高人指点下,我们也开启了寻宝模式。一个个嵌在泥土中的小精灵被我们拔土而出,带着浓浓的春天的气息。</h3> <h3>在云南人眼里,蘑菇、菌子完全两码事。云南方言原本是没有“蘑菇”这个词汇的。现在提“蘑菇”,特定含义一般指的是人工菌。而菌子是天赐的,完全自然生长。</h3><h3><br></h3><h3>天生的菌子,自有天生的娇贵。一场太阳一场雨,一片松林几丛草,铺垫要足,才能出菌子,缺一样都不行。</h3><h3><br></h3><h3>没尝过干巴菌、见手青、山鸡枞、青头菌等等美味的云南人,比羊肚菌还珍稀。</h3><h3><br></h3><h3>世间常理,吃好东西,总得冒险。民间通常认为颜色艳丽、带有鳞片或黏液的菌子具备毒性(但不一定完全准确),因此云南有句俚语,说某人疯癫,就调侃:「此人吃菌子闹着」……</h3><h3><br></h3><h3>比如牛肝菌科中的「见手青」,便是云南常见的带有幻觉毒素的野生菌,且中毒的症状非常奇特——让人产生被一堆小人围绕的幻觉。</h3><h3><br></h3><h3>按说幻觉是一种天马行空的不自主的反应,为什么误食以后会产生同一种特定的画面,令人费解。很多人对它退避三舍,只有在云南才被广泛的流入餐桌上。而云南人并非有什么法宝去除它的毒性,只是很认真地将其爆炒到完全熟透的状态才敢动筷子。</h3><h3><br></h3><h3>野生菌子的种类很丰富,而采菌最大的乐趣在于探索与发现。我和子屹特别兴奋,睁开火眼金睛在草丛里扒拉着。每当找到藏得很隐秘的小家伙,就会大喊:“嘿!这个可以吃吗?”或者是“我发现了一个!你们过来看看!”山里一下子充满了我们这些陌生采菌人的声音。</h3><h3><br></h3><h3>那些背着箩筐的白族妇人经过时会友情提醒:“嘘——有些菌子有灵性,一听到人的声音就撒腿跑啦!”</h3><h3><br></h3><h3>真有意思!</h3> <h3>我们一行人五个,采了三个小时,也就采了一袋子,够炒一盘子。带回小院浸泡洗净,放点辣椒、肉片和猪肝渣,经过厨娘的精心烹制,配上白米饭就是美味啦。</h3><h3><br></h3><h3>不得不夸一下厨娘,变着法子给我们做吃的,全是对胃口的家常菜。这些天尝过的美食掰着指头数不过来:葱姜炒蚕蛹,乌鸡菌菇汤,排骨莲藕汤,爆炒菜心,麻辣小野鱼,耙肉饵丝,牛肉米线,洋芋丸子,老鹅汤、黄焖鱼,红烧鱼头豆腐,清炒西蓝花……</h3><h3><br></h3><h3>而且每餐必有各种水果和玉米等粗粮搭配,有时庄主还在旁边表演手碟鼓助兴,这种淡淡浪漫又家常温馨的感觉太美妙了。</h3> <h3>忘了提庄主的海量。阳光茶室的侧边有一个酒窖,推开木门,一股清香扑鼻,里面全是庄主私藏的酒酿。有苦荞,大清麦,蛇酒,鸡爪酒,还有各种闻所未闻的珍酿。一个个大酒坛摆的整整齐齐,红绸布封口,架势有点唬人。可惜我酒量不咋滴,没怎么细品,单单是喜欢酒窖存在于小院的一种形态。</h3> <h3>白吃白喝白住久了会心虚,于是偶尔会和子屹商量好,自己去县城的菜市场采购食材。</h3><h3><br></h3><h3>鹤庆的菜市场有点类似赶集的味道,沿途会有各种各样的手艺人摆的地摊,很多摊主会现做现卖,扫帚啦,帽子啦,手链啦,箩筐啦,等等,以编织的技艺为主。</h3><h3><br></h3><h3>你如果有耐心就陪着摊主,看他用薄木片或芦苇茎杆之类现场编制,做完直接买走,绝对新鲜出炉。</h3> <h3>夜晚一来,等待我们的又将是榔头和锤子。不过心境已悄然发生了变化,和采菌一样,我不在乎最后的味道或结果,乐在参与体验的过程。</h3><h3><br></h3><h3>夜幕初降的小院真的挺美的呢。天色尚未黑漆漆,院子的轮廓清晰可见,廊灯及屋子里的灯光散发出柔和的色彩,一砖一瓦衬托得更精致了,幽静中有温暖。</h3> <h3>清晨阳光照进院子,一切美且静默如谜。管家在院子里拉起绳子晾晒床单,日常如画。伸个懒腰眯眼一笑,仿佛昨夜也是睡在高原的阳光里。</h3> <h3>而当太阳升起,一丝一缕的光线透过繁密枝桠,斑斑驳驳洒了小院一地,连背着手在院子里的石桥草径间踱步都成了一件无比诗意的事情。</h3><h3><br></h3><h3>子屹喜欢在小院的阳光下写日志,背着光,抱着枕头,像坐在时光机上。她说来过小院那么多次,从来没有用心记录过它的美,这次得好好整理。没准六十岁以后,会依葫芦画瓢找到一个此般美妙的小院,从小住到长住,一直住到天荒地老。</h3> <h3>老同学在院子里浇着花,看着它们一点点吐出新翠或茁壮成长,这种平淡的小幸福在小院日复一日滋生。</h3> <h3>管家或许去县城了,庄主不知道又去拜访哪位高人了,戈哥没准又来了艺术灵感正在创作,两位女士就地取材,在小院搜罗插花的素材。这一幕常见。</h3> <h3>庭院深深深几许,一双灵巧的手在花枝间穿梭,花剪无情,笑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到瓶中去。</h3> <h3>插花是门简约艺术,古老、质朴或明亮、清雅的器皿搭配最当令的花叶,一枝独秀亦可呈现一份枯寂之美,一苞待放亦可唤醒整个春天。</h3> <h3>小院的角角落落,不经意就吐露出心思与生机。四季的更迭,时光的流转,浓缩于小小的瓶口中。七天,我仿佛住了好多年。</h3> <h3>是时候和小院道别了。</h3><h3><br></h3><h3>一花一木,一石一水,都是小院留给我的信物。</h3> <h3>还有池塘里肥得游不动的鱼,未曾惊扰过它,于它来讲,我是悄悄地来,悄悄地走。</h3> <h3>打开木门,如故发出“吱呀——”沉重的声响,像刚来的那个满天繁星的夜晚。</h3><h3><br></h3><h3>老同学和戈哥送我,庄主在墙与树枝的阴翳里眯眼一笑,牙齿显得格外洁白:“什么时候想回来住了,到了直接叩门环,不用提前打招呼。”</h3><h3><br></h3><h3>我:“那可不成。机场离这儿有14公里呢。”</h3><h3><br></h3><h3>庄主:“……”</h3> <h3>车窗外残阳如血,瓦蓝的天和纯白的云都镀上了一层金桔色的暖装。田野一爿爿远离,村庄缩小,小院成了一个黑点。</h3><h3><br></h3><h3>丽江之美,人们趋之若鹜;大理之美,有道世人皆知。在大理和丽江之间,有一个地方叫鹤庆,她的美养在深闺人未识。</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