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夜寻马

泥巴木匠

<p class="ql-block">不要把苦难说成磨砺,苦难本身就是苦难。</p> <p class="ql-block"> 那一年的春节是在农场度过的,连里大部分人回家探亲了,冬季由西伯利亚吹过来的极寒风雪,越过毫无遮挡的渤海湾,每年春节前后都要光顾大、小孤岛,今年的暴风雪如期而至,狂风卷着暴雪从年三十刮到了正月十二,狂风怒吼着吹弯了路旁的树木,撕碎了大田里暴露在积雪上面的秸秆,吹的地里干干净净的。天那个冷啊,饮牛的石头槽子都冻裂了。</p><p class="ql-block"> 早上5点天还很黑,惠雨点着了油灯把我叫起了床,该喂牛了。牛棚里昏暗的煤油灯摇曳着,牛的影子时大时小,风从后墙的缝隙中吹过,发出瘆人哨鸣声。打扫完栏,牛棚外面雪小了些,红黑色的云层依旧很厚,呼啸的北风有点放缓。趁这空我俩赶紧出门,一人推、一人拽,拉了十几车铡好的干草进棚,内衣己被汗水湿透,这才刚够50多头牛吃头遍草的。</p> <h3>正想歇口气上草呢,连里文书跑来了,边喘边喊:“总统,葫芦昨天忘了拴大栏门,马群在昨天夜里跑了,夜班王一平报到连里,连长让你去找马!”我心里格登一楞:“这么大的雪去找马群,这不是想要我命吗?再说马群我己经交出去大半年了,葫芦是放马的,跑了马群找我干吗?”文书说:“连长让葫芦去,他吓哭了,说什么也不去,连长让你去,一、二连合连后最熟悉这群马的就是你。”我说:“去几个人?”他说:“你一个人去,别人去,连长怕出事。”妈的,我去连长就不怕出事吗?我嘴里嘟囔着。但是,这群马我放牧了三年多感情颇深, 69年生的马驹子都长的比我高了,想想风雪中前几天降生的的小马驹子,还有老弱病残的马儿在这种暴风雪环境里恐怕是活不过这个晚上的,真不忍心不管,还是去吧。想罢,详作愤怒的冲文书吼了一嗓子"滚!″文书笑着得意的跑了。</h3> <h3>  回到牛棚西头耳房里,从墙上拿下皮帽子戴上,把放牧用的牛皮鞭子扎到腰里,伸手从床底下把我存下的一口袋咸豆子掏了出来。快步来到前面马棚里,牵出苏达(我的骑马)备上鞍子,想到风大雪滑,这一去路上不知会发生什么情况,就把马鞍子的肚带扎了两条(就像人的裤腰带,用来把鞍子固定到马背上用的)又把从来不用的胸鞦、尾鞦也扎上了(防止马鞍前后滑动的),把豆子口袋扎紧在鞍子后面的铁环上。苏达是<span style="line-height: 1.8;">一匹栗色的儿马,高大矫健、</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头的上方长着一颗白头芯,褐</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色的棕毛帅气的甩向两边,圆圆大大的鼻孔喷着白气。我和惠</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雨、</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守本预测了一下马群有可能去的方向,估计是</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顺风向东南方向跑了。又到大栏口想看一下蹄印,可惜一夜的风雪已经盖住了所有痕迹。</span></h3> <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骑马苏达不安的刨着前蹄,眼睛瞪的像铃铛围着我转,鼻子嗅着地面好象有点异常。忽然我脑子里亮了一下,"莫非马群里新下的小马驹子是苏达和红色24号马的儿子?″,如果真是这样马群有救了!7岁口的苏达可是护犊子的好爹,鼻子灵、体力好、速度快,而且这畜牲对方圆百十里所有的草场都熟门熟路,它从小在这片草原长大,凭着机智、强壮经常溜出棚到别的马群里打架爭骒马,踢咬的混身是伤,不少群里都有它的儿女。</span></h3> <h3>我骑上马,用脏兮兮的围脖把皮帽子的护耳扎到脸上,剩下的在脖子里缠了几圈系了个扣塞到怀里,只露出了眼睛,向站在马棚口的惠雨、守本招了招手,喝了声"啾″,苏达兴奋的"咴…″,嘶呜了一声钻进了风雪中。</h3><h3> 苏达像疯了一样,不走大路抄小路向东偏南方向顺风急驰着,马掌的铁钉与冻实了的地面不时的迸出火花,条田间三、五米的水沟苏达抬腿一跃就跳了过去,速度不减半分。风雪越下越大,雪花糊到眼睫毛上已经看不清前方的路,苏达跑着跑着减速了,眼前出现了一条大坝,苏达娴熟的顺着斜线爬了上去,向下望去,嚯!已经到了四场十队后面的大沙河。这地方极少有人敢来,河套是黄河改道留下的沉积扇,下面是不知多深的流沙,一但陷进去必死无疑。这是苏达出生的地方,它妈妈在临盆前陷在里面,在掙扎中生下它,死在了流沙里。小马驹重量轻被救了上来,放牧员把它抱了回去,用牛奶,马奶,羊奶喂大,这里也是它儿时玩耍成长的地方。</h3><h3> 苏达嘶呜着<span style="line-height: 30.6px;">可</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30.6px;">能</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30.6px;">是</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30.6px;">嗅</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30.6px;">到</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30.6px;">了24</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30.6px;">号和</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30.6px;"></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30.6px;">小马驹</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30.6px;">及马群</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30.6px;">的气息,</span>跺着步似乎想找一条下去的路,不能让它下去会要命的。我死命的勒住它想让它向西,西面十几里路的地方有一座桥,苏达拼命的掙着,嘴角都勒出了血。好歹勒着苏达顺着坝转了个弯向西走了有不到二里地,我刚稍微一松劲,苏达尥了个蹶子回头就跑,瞬间就加速到极限了。巨大的离心力让我几乎被甩下马背,我双手拉紧缰绳两腿蹬牢马镫,风卷着雪粒嗖嗖的刺着脸颊,转眼到了河道转弯的地方,苏达沒有转向,而是后腿一蹬,不好,我两腿夹紧鞍子把身子向上一提,苏达前腿一跃,像猎豹捕食一般,我们己经在对岸小堤上了。这畜牲没有一刻停留,用极限速度穿过了十队畜牧点,急促的马蹄声引的棚里十队马群一片混乱和嘶鸣。</h3><h3><br></h3> <h3>出了十队就没有路了,苏达改变了方向,没有向东而是向南奔去。天有些变喑,雪下的更大了,苏达浑身是汗,两个大鼻孔突突的喷着白气,我轻轻的拍了拍苏达的脖子,示意它慢下来缓缓劲。苏达甩了甩鬃毛,脚步渐渐慢了下来,快步走着十分的坚定,这家伙心里一准有数,心里暗想:我的小命,马群的命运都交给这畜牲了。</h3><h3> 出来大约有半天了吧,我从鞍子后面的口袋里掏了一把咸豆子(盐水煮黄豆),俯下身子塞到苏达嘴里,它哼哼了两声算是致谢,我又掏了一把塞到自巳嘴里,这袋子咸豆就是我们今天的饭食了。苏达吃一把豆子低头啃两口雪,我也从半人高的蓬蒿上抓一把雪当水喝。隨走随吃不觉又来到一条大坝前,苏达哼哼着登上土坝,向南望去白茫茫一片,按苏达的脚程算应该是快到海边了。这应该是南防潮堤,可是马群在那儿啊?没有任何可以追逐的痕迹。一阵大风吹过南面忽然出现亮光,一根旗杆和几排房屋显了出来,哇!到青驼了。我也认出来了,这是军马场的一个放牧点,我心里不由的一哆嗦,这鬼地方四处是海叉子水泡子,草又长的极好,69年这儿的畜牧队长就是在冬天骑马落水淹死的,从那以后这个队到冬季就撤了,冬天这儿就成了鬼屋。</h3> <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苏达又激动起来,我松了松辔头让苏达向下走去,坝项的雪都结了一层冰,马蹄踏在上面吱吱嗄嗄的晌着,大堤南面背风,积雪很平整,苏达警惕的轻轻的走着,冰面喳喳的响着,忽然我感觉像失重一样突然就落了下去。</span><br></h3><h3> 原来苏达的蹄子踏破了冰面陷了下去,我赶紧跳到雪冻的冰面上,仔细一看苏达四条腿陷进雪里,肚子卡在了冰冻的雪面上,我拽着缰绳死命的向下坡的方向拉苏达,苏达也拼命的挣扎着,只见苏达掙到冻硬了的雪面,又踏破了沉下去,不一会苏达就不掙扎了,用它的大眼睛望着我,意思是让我想办法,这鬼家伙也知道保存体力。</h3><h3> 我围着它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才明白,原来这个位置是大坝的向水面,多年的潮水把它的下面都掏空了,风吹过来的雪积大概有两三米厚,只有把苏达身子底下的雪掏空了才能让它吃上力气。冰天雪地又没有工具,怎么办?我想了一会,抓住鞍子的两边,然后用双脚掏苏达肚子下面的雪,掏了左边掏不动了再掏右边,不知用了多少时间,苏达已经落到一个坑里,四条腿已经落地,大脑袋漏在外面鼻子不停的哼哼,似乎在问我什么时候能把它弄出去。我快累的不行了,一停下来,出了汗的身子已冻透,我赶紧跳了进去依偎在苏达的身上暖和一会,歇了过来我又爬上鞍子抓出咸豆子和苏达吃了起来。肚里有了食脑子也清醒了,我把腰里的鞭子解了下来,鞭子的木柄有50厘米长,用木柄在向前的方向不停的扎,看看硬土地面还有多远。苏达看我在扎雪也好奇的用前蹄扒雪,它的前蹄扒下来的雪随着后蹄就给踩硬了,呵!这鬼精灵!苏达用前蹄扒,我用鞭杆扒,用了一个多小时,扒出去有二米多终于有个硬地了,我爬了上去在前边用力的拉苏达,它似乎又害怕了,怎么喊、怎么拉也不动,天要黑了,要命的家伙,怎么办?</h3><h3> 我转到它的侧后方,抡圆了鞭子就抽了过去,随着屁股吃疼与震惊,苏达自个儿腾的一下从坑里蹦了出来,我一收缰绳顺势跳上了马背,妈的!如果今晚出不来就冻死在这儿了。苏达似乎没在乎挨了一鞭子,又轻快的跑了起来,隨跑随嘶鸣,好像马群就在附近,但天己黑下来,只有靠苏达的感觉了。</h3> <h3>苏达慢慢站住了,耳朵竖起来耐心的倾听着,嘶鸣声似乎温柔起来,隨后我的耳朵也听到了马蹄声,苏达又迎着蹄声跑了起来,越跑越快,前面出现了马的影子一大一小,是24号马带着小驹子跑了过来,后面大大小小的马儿都围过来了,苏达低下头,哼哼着疼爱的舔了舔小马驹子,看来真是它的儿子,苏达又把头搭在24号脖子上似乎在安慰它。</h3> <h3>青驼房子的黑影在风雪中已经时隱时现看的见了。离青驼最近的是我们一团四营一连、二连的驻地,大概要向西北走30多里,顶着风赶马群是最费劲的,而且容易散群,这么赶着走明早也赶不到四营一连畜牧队的驻地。</h3> <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我骑着苏达围着马群转了一圈,把马群拢到了一起大概点了点数,小黄马呢?这匹前年的驹子应该算成年了,哦,藏在妈妈后面几个月没见生分了,大黄马可是这群里的骒马头呢。我抓了一把咸豆子引逗小黄马,大黄马也跟过来了,我抓住了大黄马的鬃毛,撸下苏达的笼头给它戴上,然后拴到了鞍子后面,给它抓了把豆子,又给了24号一把。大黄马,24号才肯老老实实的跟在后面,这马群几十匹马就算搞定了,我把剩下的大半袋咸豆子撒了一片在雪地上,马群围着不一会就吃光了。</span><br></h3> <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我骑着苏达牵着大黄马,苏达不时的哼哼几声让24号和小马驹子跟上,马群跟在后面,风雪太大没有乱跑的,顶着风雪向四营方向走去,路上我感觉好像发烧了,冷的历害。夜里三点多终于到了四营一连的畜牧队。</span><br></h3> <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四</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营一连畜牧队值夜班的正在上夜草呢,我告诉他们我是五营二连的,从青驼找马群回来。回不去了,他们热情的帮着把马群赶到一个空棚里给喂上,又把指导员叫了来。我骑在马上已经下不来,我的裤子、棉大衣和马鞍子冻在了一起,皮帽子冻在了脸上。指导员让他们在马棚里点了一堆火,我骑着马烤着火,烤化了的冰水滴滴答答淌着,我慢慢的就睡着了。</span><br></h3><h3>四营一连的指导员给我们连打了电话,告诉连长你的人发烧了,明天来人接马群和人吧。</h3><h3> </h3><h3></h3> <p class="ql-block">第二天快到中午了,没有人来接我们,我给四营一连指导员说:谢谢指导员,我没事可以走了,指导员一再确定没事后,才放我往回走,吩咐四营一连的战友帮我把马群赶到通往我们营驻地的子午公路上。</p><p class="ql-block">雪还在下着,公路被风雪覆盖的一马平川,积雪很厚看不出路和原野的区别了,我感到十分的冷有些迷糊,由于分不清方向便下意识的喝住了马群,怎么办?在风雪中一但再迷了路后果不堪设想,人与马群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p><p class="ql-block">我抱着苏达的脖子想暖和一会,苏达回过头用嘴拱了拱我冲着大黄马哼叫了两声,我好象明白了苏达的用意,便把大黄马拉了过来,把鞍子换到大黄马上,大黄马也是骑马出身,虽然跑起来没有苏达快但是跑的很稳健,我骑上大黄马,把缰绳盘到苏达脖子上撒开了这个鬼精灵,只有相信苏达的直觉了,它可是认识回家的路啊,苏达 小跑着把马群圈了起来,我卯足了力气抽了两声响鞭,"啪″"啪″的鞭声在空旷的原野上传出很远,我们这支前途未卜的队伍在苏达的带领下要回家了。我双眼模糊,昏昏沉沉的骑着马跟在后面,苏达带着马群在接近黄昏的时侯走到了离我们连畜牧队三、四里的干渠大桥,惠雨,守本,阿龙等几个同学来迎我们了,他们是不放心我,本来他们昨天估计晚上我应该回来的,可到第二天中午了还没有回着急起来,喂上牲口便自发的顺着我走时的方向来接我了,连里没有安排人接我和马群。我回到棚里发起高烧,三天没退。</p><p class="ql-block"> 同学们把我送到营卫生室徐大夫那儿,徐大夫夫妇是农场的老职工,看我烧的历害就打了退烧针让我住到他家的热炕上。这件事放在当年很平常,可回想起徐大夫夫妇高尚的人品至今仍然让人肃然起敬。风雪依旧很大,到师医院的路己不通了,第二天徐大夫从营里要了辆拖拉机把我送到了师部医院,经检查是大叶性肺炎,师部医院潘医生说,再晚送半天人就死了。至今,每到冬季稍有风寒我就咳嗽不止。</p><p class="ql-block">在这与风雪严寒博命的三十几个小时里,一个差点凋零的生命在战友、同学们,农场徐大夫夫妇的关心帮助下又活了下来,永远的感谢这些帮助过我的人,永远怀念强壮、聪慧的骑马苏达和那群马儿…。</p> <h3>那天是我19岁的生日…,度过了难以忘怀的风雪之劫活了下来,继续我的放牧、喂牛、赶大车的生涯,因为我离不开这些给我勇气和力量的忠实生灵,也没有能力改变自已的命运。八个年头的二千七百多个日日夜夜永远萦绕在心头,那个留下了我们青春的地方将来也许是永远的归宿。<span style="line-height: 1.8;"></span></h3> <h3>那年春天,和马儿留了一张影,再想见到这些马儿,应该在天国了。<span style="line-height: 1.8;">有位哲人说:留着不能动的时候看吧,会看的热泪盈眶…。</span></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