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故乡在消逝

木子三石

我要还家，我要转回故乡。

我要在故乡的天空下，沉默寡言或大声谈吐。

----海子

1

每年春节，我都会抽出两天时间陪同爱人回他的故乡。那是黄土地上生长的一座很小的村子。开车近三个小时的路程，快到的一截路异常难走，地面坑洼不平，颠簸难忍不说，车过处必卷起漫天尘烟，乱了人的视线。很长时间才能恢复正常物象。十几年了，我从起初的焦躁不安到现在的沉着适应，从彼时的晕车呕吐到此刻在黄沙滚滚中隔着车窗自如地辨认着家的方向时，我知道，岁月的风尘亦让我将这里认做了故乡。

如此漫长的时间足以在我们之间垒起厚实的墙。这一面是想象，那一面是现实。

近乡情更浓。

每每此景，爱人总是讲起他的童年，讲他那淘气的弟弟夏天捅马蜂窝的情景，讲他家的果园绿树茵茵的样子，讲他有着络腮胡有着好脾气的爷爷，讲他坚韧勤劳，自尊心极强的母亲。很多往事他都不是一次向我提起，看着他沉浸其中美好的笑意，我仍然会像第一次听到一样，新奇地问这问那。我说我想看一看你曾经爬上爬下的果树，我想看一看你曾经光溜着身子钻进去的那个泥塘，我还想看一看你要走很长很长的山路才能到达的小学，他呵呵一笑，轻描淡写说，“早不见了”。那一笑如一朵轻云从嘴角迅速掠过。

每个人的心里都珍藏着一个故乡。那是替自己寄存着童年记忆的地方。只要提及童年，脸上都会有笑花绽放。因为，心就是海洋。这么多次的造访，我对这里熟稔起来，思绪攀爬在这堵墙面，滋生出和平日里不一样的安祥与宁静。这里有真正的黑夜，黑得深沉，黑得浓烈，黑得真实，黑得忠诚。

那是多年前一个夏天，因为爱人家事我们连夜驱车赶路，抵达时以至夜深。乡村的夜极静，偶尔传来的一两声狗吠将这如墨夜色衬得更加寂静。走在这样的黑里，没有一丝的害怕，反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安稳将你轻拥。

不经意抬头之间，被漫天闪闪的星光惊呆了，满天的星星真的像极了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那么近地在向我善意地眨动，一伸手就能触及的感觉让我瞬间迷醉。我没有如此真实地看见过离我这么近的星夜。而在我的记忆里倒是很小的时候，在我居住的城市、在自家的小院里仰望过类似的夜空，也已成为遥远的印记，不知道什么原因，从此再未重现。

那一刻，我陷入了对夜的迷恋中，广袤天宇之下，微不足道的我却是如此富有，因为我拥抱着真正意义上的黑夜，如同深陷于一部厚重的历史书卷。有人将城市靓丽的灯光比做是星光，我想，他一定没有认真领略或者体味过点缀在乡村如墨夜色里的繁星。没有细细走过唯有星光做伴的路程。城市的灯光总有一种雕琢感，于是，城市的夜晚难免披着一层修饰后的薄纱。

这就是乡村与城市的不同，然而，我分明记得，在我的记忆深处，有那么一处碎片，牢牢地粘贴着这样的感觉啊。那一刻，似曾相识的恍惚让我混淆了故乡的定义。

无黑则无隐，无隐则无宁。那个黑夜顺理成章地成为我心灵最大的收获。再浮躁的心，在这样的黑夜里都会平静下来，沉淀下来。所以每年的春节和爱人回乡的时候，我都会刻意去感受和识别一下乡村的黑夜。是救赎、是放逐、是追忆、是缅怀，或者仅仅只是为了寻找一种不掺有任何杂质的纯粹。尤其是空旷四野，俱黑寂寥，几盏朱红色的灯笼轻轻摇曳，那样的情怀足以让人心如止水。

只是今年却与往年大不相同，一座座特有的乡村别墅如一朵朵白蘑菇整齐又突兀地绽放在黄土地上；城里人将连锁超市开设在黄土地上；还有夜色笼罩的时候，乡村各家门前亮起了城市的霓虹，那五颜六色闪烁的彩灯让我无从表达，蛰居在内心深处的那份情怀瞬间无从安放。也只是一年的时间，这么多都变了，但是那一截快到家门口的路依然颠簸难走，而你特别想留住的美好均已不复存在。

如你所说：当一切随风而逝的时候，特别的瞬间将成为永恒！

2

我深深地爱着我的城市。这种深切，绝不是嘴上随意说说那么轻薄。

人到中年，很多事情在眼中开始云淡风轻，人生的节点，领悟了很多，读懂了很多。比如，艾青的《我爱这土地》：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我的城市，虽然很小，但我看她很是精致；

虽然不够繁华，但她不冷漠；

虽然不富有，但是她的每一寸肌肤都自有光芒。

我从未嫌弃过他，因为她是我的故乡。

我深爱着她，因为她是我的故乡。

我接纳她的一切改变，因为她是我的故乡。

这里有我的至亲至爱，这里有我的心心念念。生命的诞生之地。生命的延续之地。

与她同在、与她共成长、与她一起变换着容颜。

承认吧，唯有故乡，生死相依。

期待着又恐慌着；向往着又留恋着；深爱着又遗忘着；得到着又失去着。

沧海桑田寻常事，最是尤新初见时。

提起故乡，仍然是孩提时的模样。她的每一寸肌肤，我都会记得，包括每一颗痣或者每一条筋络。

白银，是我故乡的名字。

《爱白银》是媒体平台。

今天，我在平台上看到了前天的内容，标题叫人好奇--白银区这些道路被命名，看看都叫什么？点开细读，好听的名字跳了出来：创新路、科技路、高新路、清风路、智慧路、合作路、孵化路”我不禁打了一个寒噤，我知道我们之间已经隔了一面墙了。美好的愿景出现在眼前。一闪而过。

喃喃出口的，却是“八号楼、大十字、友好路、粮站、工农路、老百货、灯光球场、永丰街”，那些如黑白老照片一样的名字。我如同一枚贝壳被记忆的浪轻轻地拍在海难，那么多的往事自然而然、清晰如镜地漫过心海，我想，我又一次回味了故乡。

我呼唤着这些刻满我记忆的名字，每一个名字都是那样亲切；每一个名字都在闪闪发亮；每一个名字都有不值一提于我却贵如珍宝的故事，每一个名字里有我最爱的人的体温。我轻轻地呼唤着，多么想将他唤回，但我知道，生命中的很多珍贵，消逝的就永远消逝了。

但我依然执着地呼唤着，眼中不知何时盈满了泪水。

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

-----李清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