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个爱（小说）

大雪人

1

　　那天，天气特好，杜的心情也特好。去图书馆的路上，杜想，不知是因为天气好才心情好，还是因为心情好才天气好，也许，后者的可能性大些，因为他的一幅书法作品在市里获奖了。

杜在这样一个好天气中，怀着一种好心情去图书馆时，并没想到那天对于他来说是个特殊的日子，因为杜对于那件即将发生的事还一无所知。谁都不知道自己的生命接下去会遇到那些偶然，杜也不例外。杜后来想，那天心情好天气好，也许主要是因为图书馆里有爱情在等待。

杜在图书馆认识了一个叫菡的女孩。像这类故事中，女主角之貌，应能闭月羞花、沉鱼落雁，那么菡的貌，自然也是这样。

杜认识菡的过程极其简单，可以忽略不叙，但那天毕竟是杜和菡的特殊日子，应予以尊重，所以叙述如下。

杜借了书后，坐到了菡的对面。可以想像，杜和菡绝不是隔十几张桌子相向而坐，而是在同一张桌子。杜看了会书后，发现自己想看而没借到的书原来在菡那儿，于是趁菡看其它书之机，顺手拿来翻阅。本来也没什么，杜看好书后还给菡，然后各自走出图书馆回家，以后谁也不认识谁。生活中这样的事实在太多，很正常。但是菡有事想先走，而杜还没看完那本书，本来杜把那本书还给菡，再去图书管理员那儿借来，菡走菡的路，杜继续看杜的书，也可以以后谁也不认识谁。关键是菡向杜要书时，扭扭捏捏的，脸红得像晚霞。这使杜发现菡特别美丽特别可爱。很多人都有惊艳的经验，从此后杜也有了。

杜不想错过这样的美丽，就跟着菡走出图书馆，追上菡，直截了当地说，我想认识你。

菡面对着杜，没说话。风不停地吹，黑黑的长发在菡的脸上乱舞。

杜又说，我不是坏人。

菡理了理黑黑的长发，对杜嫣然一笑。

杜就这样认识了菡。

2

　　杜是无锡人，大学毕业后留杭城工作。菡是桐庐人，是来杭城学美甲的。因为都不是杭城人，所以在杭城认识的人都不是太多。大家都需要朋友，所以杜和菡成了朋友。因为杜和菡是异性的，杜认为有必要、菡也认为有必要从朋友发展为恋人，于是，一个月后他们确立了恋爱关系。

花前月下是恋爱的经典场所，城市的高楼间灯火辉煌，很难有恋爱所需的月光，幸好杭城有个举世闻名的西湖，环西湖一周的公园或者说景点里，有的是鲜花和月光，谁都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此铸就爱情，杜和菡只不过是这些人当中的一分子罢了。

酒巴、音乐巴、咖啡巴、茶楼等是恋爱的时尚场所。对于杭州这样一个旅游城市来说，这些场所应有尽有。杜和菡自然也不会忘记到这些场所去。

杜和菡分别租房住，既不方便又不经济，既然是恋人，不如住在一起。有人认为杜和菡这样做过于草率，但当代许多爱情的发展就是这样神速，这是没办法的事。

杜和菡把小家布置得既温馨又浪漫。杜喜欢书法，写了各种各样字体的爱字贴在四面的墙上；菡喜欢鲜花，总买一些鲜花来装点，让小家似乎永远在春天里。

所有的女人，都要求爱人的感情专一。对于这一点，菡的表现近乎苛刻。菡对杜说，如果杜有一万个爱，就必须把一万个爱全部给菡，如果杜有十万个爱，就必须把十万个爱全部给菡，一个爱都不能给别的女人。因为上面这个原因，杜和菡幸福甜蜜的日子渐渐淡出了。三个月后，杜和菡开始闹别扭。

菡不喜欢杜的眼睛，准确地说，是不喜欢杜直楞楞地看别的女人。杜问菡为什么莫明其妙地生气，菡总说杜自己心里明白。杜心里像堵着一团忧郁的棉花一样难受。难受归难受，杜还是像哄小孩一样哄菡，然后说些女孩都愿听的甜言蜜语。杜这样做每次都能奏效。可是一个人忍耐是有限度的，再说杜正血气方刚，菡经常这样，杜就受不了了。杜和菡开始口角。口角完，菡总是嘤嘤地哭，每当这时，杜的心就软下来，有些后悔，于是杜去哄菡，然后再说些菡百听不厌的话。

有一天，菡跟杜说，我们结婚吧？

其实，恋人间拌拌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菡提出结婚也是合情合理的，大多数人恋爱的结果不就是结婚嘛。摒弃金钱、地位、无奈等因素而言，结婚永远是享受爱情的一种理想。杜听了菡的话后，很是感动，但说，我们现在连房都没有怎么结婚呢？

菡听了杜的话后，脸色黯然了。一会儿，菡说，我就知道你不是真心的。

杜说，我怎么就不真心了？

菡说，你只不过是玩玩我而已。

杜说，你怎么这样说话呢？

菡说，我不这样说怎样说呢？现在年轻人互相玩玩，然后各奔前程又不是没有，多得很。结婚一定要有自己的房子吗？这是法律规定的还是谁规定的？你无非是托词而已。

杜说，那好，我们结婚。

菡说，现在，我不想结了。

杜说，你……

3

　　在一次口角之后，菡终于告诉杜，她为什么生气为什么伤心。菡说杜你太花心，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杜说菡你误解我了，我不是这样的人，至于街头看别的女人，那不可避免，是有的，无非是看看而已，绝没非份之想。菡说本来看看别的女人也无所谓，她不至于这样小气，主要是杜看别的女人时，眼睛充满深情，跟看菡时一样，菡受不了。杜说他的眼睛生就这样，长长的睫毛，浓浓的眼影，似乎很深情。菡说，杜你不用狡辩，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不是你的睫毛和眼影的问题，而是你的眼神问题。杜说不过菡，只得举手投降，并说以后上街绝不用那样的眼神去看女人。

说说容易，做做难。杜终究是没完全做到，有时高兴了得意忘形了，就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了。于是，杜和菡的口角依旧。一段时间后，杜和菡从口角上升到吵架。吵架是有瘾的，或者说是有惯性的，几天不吵，心里就难受的紧，所以杜和菡吵架的原因就不一定是杜的眼睛了，有时，为一点鸡毛蒜皮无关紧要的小事，也会轰轰烈烈地吵上一架。吵架是伤感情的，杜和菡就这样揪着一颗滴血流泪的心彼此伤害着。杜觉得很委屈，并且很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杜就经常独自跑到西湖边，想想梁山伯与祝英台，想想罗密欧与朱丽叶，想想许仙与白娘子。

那天晚上，杜和菡又吵架了，原因是杜下班回家迟了半小时。杜解释说，是因为路上碰到一位大学男同学，聊了会儿。菡说，谁知道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谁知道你到底干啥去了。杜说，我干吗要骗你？菡说，因为你心虚呗。杜说，简直是屁话。菡说，你才是屁话呢。杜和菡就这样一来一往，越吵越凶。末了，菡把手中的杯子狠狠地砸向地面，杜听到杯子撕心裂肺的破碎声，看到透明的玻璃碎片四处飞溅，划破忧郁的空气。杜的身体在颤抖，心在颤抖。突然，杜发狂似地摔杯子摔热水瓶摔碟子。菡站在那儿呆了，她的心随着杯子、热水瓶、碟子的破碎而碎裂了碎裂了。

次日一早，菡回桐庐了。

因昨晚几乎没睡，杜傍晚下班，觉得很疲惫。一个人在房间里伤心了一会儿，孤独了一会儿，便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去。睡梦中，似乎梦见自己一个人在无垠的沙漠中，烈日当空，手脚软弱无力，口渴得冒烟……杜醒来时，已是晚上十一点，回顾枕边，空空的，菡不在。几件脏兮兮的衣服搭在椅子上，昏暗的台灯照在杜的脸上，照在静静的书桌上。杜叹息一声又闭上了眼睛。

一个星期后，菡从桐庐回来。杜和菡言归于好。

再一个星期后的一天，杜下班回家，菡为杜掸衣服上的灰尘。菡掸着掸着手就停了，因为菡发现杜的背上粘着一根长长的头发。菡用手指夹下来，就着自己的头发比了一下，脸色马上转为温怒。杜不知道这根头发是谁的，也不知道是在哪儿粘上的，但知道他和菡之间的战争暴发是不可避免了。

4

　　这场战争后，杜和菡谁都不理睬谁，时间长达半个月。终于，菡提出要分手。杜不同意。杜说，杜是爱菡的，就算每天吵架，杜也情愿和菡在一起。杜还说，杜从来没做过对不起菡的事。菡说，就算杜没做过对不起菡的事，可是杜和菡的爱情已破碎成这样，还有必要在一起吗？杜说，杜就是不同意分手。菡看着四壁的爱字，以及花瓶中早已枯萎了的花，心里充满伤感。

菡想了会儿说，那好，我们打个赌，要是你赢了，我们就不分手，要是我赢了，就分手。

杜说，打什么赌？

你先说打不打？

杜说，打就打。

菡说，你不是喜欢书法吗？从现在起到明天早晨六点至，你能用毛笔写出十万个爱字，就算你赢了。

杜说，写这么多爱字干吗？

菡说，送给我。

杜看了下钟，现在是晚上八点，离早晨六点刚好还有十小时，十小时是三万六千秒，也就是说，一秒钟写一个爱字，也只能写出三万六千个爱字，打这个赌绝无胜算，除非有神仙相助。杜说，你有病啊？怎会有这种疯狂想法？这不是拿我消遣嘛，不赌。

菡说，你刚才已同意打赌，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

杜气愤地说，算了，分手就分手，明天就分手。

杜说完走出卧室，并随手“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菡提出这样无理的赌法，是为了让杜失去坚持的信心，并对她失望。这会儿，菡独自在房间里，心像被揪一样疼。跟杜分手，是为了双方都好。这样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生活，谁过得下去？彼此寿命都吵短了。菡流泪了。思前想后，觉得自己有很多错处，但事已至此，不分手又能怎样呢？

客厅里悄无声息。菡想，杜也许在沙发上睡着了。这些日子来，真难为他了，每逢吵架，他都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菡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睡着了。

天刚亮时，菡醒了。她起床去卫生间小便。菡打开卧室门时，顿时惊呆了。客厅的地板上到处都是渲纸、报纸，纸上写着一个又一个的爱字，而杜依旧在紧张地做一件没有希望的事，写一张随手扔一张。菡走到了杜跟前，杜发现了菡。杜苦笑了一下，又低头狂写狂扔。菡发现杜的头发蓬乱，眼睛下陷，眼球上布满了血丝，手上、脸上、衣服上均沾上了黑黑的墨水，一付狼狈相。

菡的心里顿生怜惜。她鼻子一酸，眼睛潮湿了。

菡说，别写了。

杜似乎没听到。

菡走过去轻轻地抱住杜。

编旧作一篇，原载于《都市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