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有一种爱,深沉却有力;</p><p class="ql-block">有一种爱,无言却伟岸;</p><p class="ql-block">有一种爱,简单却坚定;</p><p class="ql-block">那个第一个抱着你亲着你,</p><p class="ql-block">张口结舌语无伦次喜极而泣的男人;</p><p class="ql-block">那个第一个把你当宝贝当天使,</p><p class="ql-block">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里怕掉的男人;</p><p class="ql-block">那个风里雨里寒里暑里无怨无悔,</p><p class="ql-block">数年如一日送你上学等你放学的男人;</p><p class="ql-block">那个因为你的一点头疼脑热,</p><p class="ql-block">心急上火不眠不休守着你的男人;</p><p class="ql-block">那个含辛茹苦养育你培养你管着你,</p><p class="ql-block">回家晚了会严厉责备你的男人;</p><p class="ql-block">那个无论你做错什么,</p><p class="ql-block">都无条件原谅你宽容你接纳你的男人;</p><p class="ql-block">那个不愿你早早恋爱结婚,</p><p class="ql-block">用挑剔的眼光看待你每个交往对象的男人;</p><p class="ql-block">那个把你的手交给另一个男人,</p><p class="ql-block">转身便哭得像一个孩子一样的男人;</p><p class="ql-block">那个一边托付一边不无威胁地提醒,</p><p class="ql-block">若是欺负你对你不好他会与之拼命的男人;</p><p class="ql-block">那个男人,世上最爱你的人</p><p class="ql-block">他是你的爸爸,</p><p class="ql-block">他是你的老父亲!</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爸爸”,听来多么天然地亲切。但我们村里人管父亲叫“大大”。我三岁之前都是喊“大”的。母亲生弟弟那年,父亲在县城租了房,我和姐姐随了去,住的地方离一个小学不远,常去那里玩。对城里小孩喊爸爸又好奇又羡慕。母亲回忆说终于有一日,我按捺不住,以大人一样的口吻和姐姐商量改口喊爸。父亲开始是有些别扭的,但拗不过我,便由着我们,尽管那个时候在村里几乎没人这样叫。</p><p class="ql-block"> 不知道与这个有没有一点关系,我和父亲之间似乎有一种更超乎别的父女之间的情感。</p> <p class="ql-block"> 小时候的我喜欢让父亲骑车驮着,不管去哪里,窝在父亲温暖的怀抱里,那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坐在飞鸽自行车前边的横梁上,双手紧握车把,还被允许掌握那个滴铃铃,嗯一下响一串叮叮声儿。穿着棉布花鞋的小脚上下来回摆动着,时而碰触到父亲正好转上来的膝盖,有趣的紧。父亲结实的胸膛前倾着,我听得到父亲强健有节奏的心跳声。父亲呵出的热气就环绕在我的耳鬓发稍,偶尔父亲会低头用他那硬茬茬的胡子轻轻摩挲我的头,偶尔会用他的大手拨弄我的发。父亲像个大力士一样,蹬着车轮。皮革的车座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车蹭蹭地往前飞驰,两旁的树、房子、庄稼地一个一个一片一片往后退去……我对父亲充满了崇拜。这一切似乎并不遥远,因为在那以后的每一个日子里,无论是艰难是顺利,我时时都觉得到父亲身上的温度热力,它们给了我源源不尽的安全感。</p> <p class="ql-block"> 年少时,父亲是伟岸的山父亲是参天的树父亲是依靠父亲是遮风避雨的伞,年岁见长,父亲是牵挂父亲是日深的思念……母亲嫉妒,却是事实,不在他们身边,上学、工作,我更想念更挂怀的是父亲。</p><p class="ql-block"> 大学里。</p><p class="ql-block"> 一日午休时分,我在宿舍床上合衣躺着,听见门响,有人进来。我似睡非睡,很努力地睁眼。新的灰布中山服,父亲送我上学时穿的,为在我同学面前不丢面儿特意去裁缝铺做的。那不是父亲还能有谁?我惊喜、委屈、激动,眼泪汹涌地就要夺眶而出。我想起身迎迎,想拥抱父亲,可我似乎被梦魇住了,无论怎么挣扎都动弹不得、叫不出来声。父亲轻手轻脚走到床边,挨我坐下,什么都没说,只那么瞅着我,眼里都是柔情都是慈爱。他用手轻抚着我的脸颊额头。我明明感觉得到父亲的体温我明明有触摸到父亲厚实温暖结了茧的手掌。父亲待了一会,掖了掖我的被角,然后又轻手轻脚起身往外走,到门口又回头看看我……我明明使劲喊着“爸爸 爸爸不要走”,可没喊出声,眼睁睁看着父亲离开,看着门轻轻阖上……这是我刚上大学的一个多月,父亲并没有来看我,那时候家里没有多余的钱拿来做路费盘缠,我只不过做了一个白日梦而已,可这个梦却真切地匪夷所思。室友们都在,哪里有父亲的影子?但额头脸颊明明还有父亲抚过的温热。直到现在我仍然怀疑,父亲是不是真的有去看过我。我记得醒来后伏在枕上,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我是太想念父亲了!</p> <p class="ql-block"> 父亲也更偏爱于我,我想当然的这样认为。有了我,对于父亲应该如获至宝,这是人之常情。在我之前,母亲有过七个孩子,却没一个成活。我是第一个活下来的,虽然也颇有些波折。母亲因为那七个出世或未出世的,心生恐惧,所以在我还在娘胎里未成型的时候便遭遇了非常特殊的待遇。母亲想尽一切办法地不要我。她听说了一个土方__金针根,据说十分灵验,便偷偷弄来熬煮了喝。一次不奏效就加大剂量;她拼了命地干活、负重、跳高、捶打、在水缸沿上挤……可幸,这一切都没能如她的愿,终是如期生产。只是,刚出生的我,又再一次给了他们惊吓和绝望。因为只一声哭后,便没了气息。他们以为还是逃不脱之前孩子的命运。甚幸,这个过程应该很短暂。几十秒?几分钟?可想来,对于我的父母,仍是足够的漫长。护士长果断,倒提我的双脚,于前胸后背处猛拍,终于……那一声响亮的啼哭震彻人心,那是父亲一生听到的,最悦耳动听的声音吧!父亲30岁,已不年轻,我的身上留着他的血。我知道父亲很爱姐姐,他也爱弟弟们,但那情感绝对不一样!</p><p class="ql-block"> 不完全想当然。事实上,父亲的确爱我,当生病时父亲不眠不休守在身边的时刻,当扶在膝上手把手教我读书写字的时刻,当回家晚了父亲急吼吼的时刻,当有危险时父亲不顾自己安危护着我的时刻,当嫁人时从开始的坚决反对到爱屋及乌的时刻……这种感觉来自心底,切切实实!</p> <p class="ql-block"> 女儿似乎天生地跟父亲更亲近些,我这样,我的女儿也这样。说起来,前世情人之说绝非无稽之谈。我这一生对父亲的依赖、信任,那种甚至无论对错总站在父亲立场的姿态,常叫母亲酸溜溜地吃味儿。不喜欢母亲讲父亲的不是,条件反射一般地要维护父亲,刻板到不愿考虑母亲的感受,做面地哄哄她。母亲说,打小如此,再怎么哭闹、不开心, 只要一听到父亲的声音,一见到父亲,立刻就乖;头疼脑热不舒服,只要父亲一抱,即刻好大半,说比药管用得多。母亲的话有些醋意,有一点夸张,可基本是事实。那时候日日倚门守望的不是父母,是那个小小的我。</p><p class="ql-block"> 母亲拿了证据来,真是有图有真相。她指着照片,说拍照时,开始是安排我站在前面中间位置的。可我不干呐,哼哼唧唧嘟嘟囔囔,摆弄半天不成。父亲把我抱起哄我,却只这一抱,我便破涕为笑…… 镜头定格,成了永恒。</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膝头、怀抱都曾是我幸福的港湾!</p> <p class="ql-block"> 我这一生没有多少可资炫耀的资本。但却以我的父亲为骄傲自豪。他生于贫寒之家,靠出卖苦力搬运麻袋养家糊口,一生<span style="font-size:18px;">非权非富无名无望。</span>“人家闺女有花戴,爹爹钱少难买来……” 父亲爱看戏曲儿,看到喜儿和杨白老这唱段,总不免唏叹自比:爸爸没本事,没钱给你们买好吃好穿戴。那时候,不大可能明白父亲的那份无能为力的心疼和遗憾。可当我也有了女儿,做了母亲,当我恨不能把世间最好的东西都给女儿的时候,我懂得了父亲。父亲不可能给我们多好的物质养育,但却给了我们他能力之内的最好。而更使我感到幸运的,是父亲给我的精神养育。</p><p class="ql-block"> 我的启蒙教育从城里那间四面透风,旧报纸糊贴墙壁的破旧租房里开始。父亲下班回来,不管有多疲惫,总把我抱上膝头。我的识字卡片就是墙上的报纸。日月水火土……大手抓着小手,不厌其烦在墙上比划。父亲教我识字,教我加减乘除,教我些大道理小故事。直至上了小学,我是所有老师眼中的好学生,成绩名列前茅。可我知道,若无父亲的手把手地引进门,所有的那些好恐怕要打折扣。</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我喜欢上学,父亲全力支持,不含糊。放弃镇中学选择城里复读,选读高中放弃可以早早工作落户的中专学校;选读文科、报考志愿……父亲尊重我的选择;读完大学,父亲鼓励我读研……一切让路,保障我的学习。那时候最困难的莫过于经济上的拮据困窘。父亲一人赚钱,赡养老人,供养我们姐弟读书。我的书费、杂费、生活费是父亲扛麻包一滴汗摔八瓣换来,是父母嘴里抠牙缝里挤换来。这一路,父亲再难,没有动摇过。我想到了村里的其他女同学。不是她们不够聪明不爱学,只是她们没有我这样的幸运罢了。我的父亲没有那样的重男轻女。我一生没读出个样子,全只怪我自己怠惰不努力,父亲却是给我创造了最大可能的物质条件,给了我最大的精神支持。</p> <p class="ql-block"> 有一件事,让我至今想来无比内疚和自责。口袋里没剩多少钱了,父亲该汇款了。上铺的曹妹妹是生活委员,负责给大家拿家信电报。我天天眼巴巴等着,天天地问,天天地落空。眼看着难以为继,又脸皮薄开不了口向同学借。我无法形容当时内心的委屈,只是记得,严严实实地拉起床帘,含着泪写了一封信。信中极恳切地委婉地责备了父亲。两三天后,我接到了电报:钱早已汇先去邮局查,并安慰我“孩子别急爸已再汇很快就到先找同学借”此刻,写到这儿,我再一次眼泪滂沱,内心激动。我即刻去了邮局,查到了汇款单。回到宿舍,再一次严严实实拉起床帘结结实实蒙头哭一顿。不是委屈,是自责是歉疚是心疼是恼恨是不能原谅自己。此后,我从邻居处得知父亲去跟别人借了钱而母亲因担心哭了很久。她没有描述父亲的神情状态,可我深知父亲内心的牵记担忧一点不会比母亲少。</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当然父亲给予我的精神教养绝不仅仅于此。那还有什么?父亲木呐寡言并不善于表达,父亲没有什么文化,谈不上思想、论不上道理。所谓教养,无非多是身教而非言传。他的正直善良、他的朴实厚道、他的为人的诚恳信义、他的吃苦耐劳忍辱负重、他的坚韧、他对老人的孝与顺……这些闪闪发亮的人格品性,是比讲多少的大道理更能潜移默化地影响儿孙。文化和涵养不一定是正比关系。我多见过这世上有文化没教养的人,而我的父亲前半辈子与麻袋打交道后半生与泥土农田打交道,却算得上是有涵养之人。我的父亲,一介苦力,话急了会结巴,却无论是在单位还是退休回村,父亲都很受同事、乡邻的尊重。</p> <p class="ql-block"> 父亲言道:孙辈是他的骄傲。他说,年轻时家里穷得叮当响,饿肚子不稀罕。口粮不够,靠祖父一担一担挑了苦菜贴补肚皮。物质上贫乏,文化上更不富裕。祖父被喻为村里一杆旗,有名在外,火爆脾气,没人敢惹;劳动能手,会伺弄牲口;能说会道,骂人也骂得好听,踩着韵脚押着韵律。却是不识得钞票的额数。父亲的长相酷似祖父,性格脾性则迥然不同,他更像早逝的我的祖母。父亲三岁没了娘,少话也少骂人,有一身的肌肉和蛮力,没上过几年学,赤贫如洗,迎娶我母亲时,被褥都是借的。可村里乡邻送他一外号“二老财”,父亲排行老二,兄长十七八早亡,但老财二字不知缘何,褒贬未知,父亲任由别人喊来,习以为常。</p><p class="ql-block"> 父亲说,可现在,他觉得他倒真是个老财了,精神上的富翁,他以这几个孩子为骄傲,他们几个就是他的财富。您瞧,他们在身边,父亲一脸的知足!</p> <p class="ql-block"> 2013年,女儿读大学。老父亲与我们一起去送。我知道父亲彼时的心情,比起任何物质的东西更让父亲欣慰和骄傲的,不过如此。他拿微薄的工资奖励孩子们的每一次进步。女儿高考,他和当妈妈的我一样忐忑,女儿拿到录取通知书,他和当妈妈的我一样激动。</p><p class="ql-block"> 8月20日我们如期搭乘去往北京的高铁,以300km/h左右的时速稳稳疾驰。与我上学时的绿皮铁盒早已不能同日而语。但脑海中却全然是当年的情境,历历在目。油漆剥落,墙板开裂,满身泥污,这是父亲和我(第一次出远门)乘坐的绿皮车。因为便宜,乘客以农民工、低收入者居多。太原到西安,十九个小时,记不清停经多少站台,咣呲咣呲一整夜。八月底的铁盒仿佛一个大闷罐。闷罐里有光膀子的,有脱了鞋把脚晾在外边的,有因拥挤不能直立歪靠在别人身上的,酸臭杂踏无缝隙无死角地充斥和弥漫……而我倚着父亲,无知、好奇而知足。想来,49岁的父亲会累吧,而那一切的辛苦或许对于当时满心是骄傲和自豪的父亲,大概别有风景,竟然忘了疲惫?</p><p class="ql-block"> 我们到了学校,便马不停蹄地办理入学手续……和女儿入学的场景应没有本质区别,只不过父亲没有多余的盘缠,从容入住酒店并观光游玩。父亲于当天返回,食堂吃了大碗面,我在5楼的宿舍门口目送父亲匆匆离去。这意味着我从此渐渐离开父亲的羽翼……“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说得真好!</p><p class="ql-block"> 不知道沉默寡言的父亲在返回的列车上曾是怎样的心情?那个城市在他匆匆的往返中可曾留下些许稀薄的印象?可曾如我今日的落寞与不舍,这样那样的牵挂和不放心?可也如我,刚转身便是无尽的想念?</p> <p class="ql-block"> 于无知无觉中,父亲竟老了。记不得从何时起,父亲的膝关节变形,双腿渐渐罗成了圈,高挺的壮汉陡然缩了一截。走路时颠倒像笨拙的企鹅。睡要爬着睡,坐久一点迈不开步,走十来八步就得坐下……这是我永远不能原谅自己的过失、疏忽、自私、无知与无能。一个手术的事,父亲坚持不做,借口是担心手术安全,事实多半是不愿给我们增加任何经济上的负担。而我却没有坚持我的坚持。</p><p class="ql-block"> 父亲腾挪着罗圈的腿上屋顶。因为连阴雨,老西屋淋淋沥沥地漏。父亲要自己修补。我极力劝阻,建议等弟弟们回来再弄或还可找个年轻人帮忙。无济于事。父亲一说弟弟们不如他,干不了这活;二说自己能干的事不麻烦别人。我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踩着颤颤悠悠的梯子爬上房顶,扫落叶、和水泥,站起坐下坐下站起……我抬眼望着,眼睛酸涩。什么时间打了栆,什么时候架了南瓜秧子?什么时间松的土?什么时间栽的种?我们只是常常在电话那头听到这句“我和你妈都消停,没啥活儿,就剩吃和喝了,不用担心”。我们只是偶尔回家,看着父母忙活着做吃做喝招呼我们,我们只是不能理解种那么多有啥用,买也花不了几个钱,神情里满是嫌弃。我们只是责备他们怪怨他们不知道爱惜自己不懂得保养身体……可曾去试着了解,他们是多么想要自食其力;多么想要为了我们尽一点绵薄的心。可曾去试着了解,当每次探望返程,父亲母亲把各样杂粮蔬菜连同牵挂唠叨一起塞进后备箱的时候,他们会有哪怕一丝丝的自信与踏实?</p><p class="ql-block"> 因为爱,无边无际无尽头的爱!倔强的老父亲不服老, “坐着的活 累不着”“我能”“我可以”“哪一天我不能干活了,自然该你们操心了”。奉献了一辈子操劳了一辈子艰辛了一辈子,早有资格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早有资格提笼逗鸟坐享清闲,可是,可以偷懒的老父亲不舍得偶尔的偷偷懒。</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母亲说父亲是个懒人,我的懒完完全全地随了父亲。父亲年轻起起床不叠被子,父亲脱下的脏衣服泡得咕嘟咕嘟地馊,父亲在地头田垄要祖父追着撵着骂着……说什么我都不太信,太没有画面感!</p><p class="ql-block"> 我只记得</p><p class="ql-block"> 父亲曾经工作的地方是粮站、转运站,一车一车的粮食拉进来、拉走。父亲、和父亲一样的叔叔大爷,要把那些麻包卸下来,再一层一层摞到仓库里或是从粮垛上装到车上!肩膀上搭一块包布,一手一个角对角抓起,扛上肩膀,那个动作像极了举重运动员。一手撑腰一手扶包,再一扶一掂甩到高高的垛上,又或者一手搂包夹起在腰际身体稍稍倾斜胯骨微微上顶……娴熟而有力。车皮走了,把那包布抖抖,顺手擦抹脸上脖上的汗,再等下一车皮。坐在一旁,觉得父亲很帅很威武很厉害,比别人走得快比别人扛得多比别人的姿势好看,小小的人小小的心填得满满的都是崇拜。那时候不知道扛起200斤的麻包,每一步走得多沉重多艰难。烈日暴暑严冬酷寒,肩头脚板是否挤出过泡磨出过血?是否曾被垮塌的粮垛压伤过腰?急转弯的车轮是否压着过父亲的脚?那时候不知道这累累负重会让父亲的脊梁、双腿过早地弯曲,不知道力壮如牛的父亲有一天空着手上二楼会喘息如牛。</p><p class="ql-block"> 我只记得,</p><p class="ql-block"> 父亲下了班每日要回家,骑车走四十多里的路。路上父亲捎带要撇一些柳梢儿杨枝枝,给家里养着的两头奶羊做口粮,好让奶羊下奶。有了羊奶就有了二弟的口粮。母亲没有奶水,便由羊奶来代替。二弟能有今日,两只奶羊功不可没,父亲功不可没。回到院子,父亲不进家门,先进羊圈,喂了羊挤了奶,加热、过滤、帮母亲喂弟弟……二弟打小特别,一般孩子白天玩耍夜里睡,二弟白天淘气整宿整宿哭,哭不累哭不倦,寂静的夜里婴啼嘹亮,手之足之舞之蹈之。<span style="font-size:18px;">父亲母亲没有常识,不懂得这是身体里缺了什么,带弟弟去看医生。母亲迷信地请过“天灵灵地灵灵俺家有夜哭郎…” 的灵符,祈愿过往神灵的庇佑;母亲和姐姐甚至偷偷往井里投石子(不知,这又有什么说道)。</span>两年时间,弟弟持之不懈地以哭声刷着他的存在感。母亲讲父亲扒拉口饭困得不行想睡睡,弟弟以哭声抗议。若不是太疲累,父亲怎会舍得把光不溜的弟弟放地上又捡起,若不是束手无策,又怎会被扣牛鬼蛇神的帽子被大会公开批判?</p><p class="ql-block"> 一个是一个的难,养大我们,父亲不容易。</p><p class="ql-block"> 我只记得。</p><p class="ql-block"> 父亲退休回家,要侍弄十几亩庄稼地,春耕撒种施肥间苗锄草浇水秋收打粮晒粮卖粮推磨……样样都是亲力亲为。要帮着母亲喂猪养羊,还要接力棒一样帮着我们带孩子,我的、老大的、老二的;带老二家孩子的时侯,父亲已六十五岁,孩子缠恋父亲,睡觉都得父亲搂着。直到有一天,因照顾感冒发烧的孩子,父亲彻夜未眠,以致意识模糊而晕厥。此事惊吓到了弟弟,不得不中途把两岁半的孩子接回城里。为了我们,父亲母亲鞠躬尽瘁,操心劳力,他们不容易。</p><p class="ql-block"> 我只记得</p><p class="ql-block"> 父亲亲自洗衣、帮母亲煮饭打下手跑腿整理家务一天下来腿脚会肿,即将八十高龄,父亲不容易。</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也许,父亲曾经是个懒人,因为有家有老人有孩子有爱有责任,他顾不得懒。</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发小们来太原相聚,然后一同回忻。因为临时决定,没提前打给父母。当我有些突然地回来,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就是这样,一点意外一点惊喜。父亲母亲的表情,这样地如孩子一样全无矫饰地开心的笑,合不拢嘴。那一瞬,我感动得一踏糊涂。混得好怎么样,混得不好怎么样,大包小包的怎么样,两手空空怎么样,是白日还是午夜,统统没关系。他们在意的只是你,带着自己回来就好,带着你的另一半带着你的孩子回来更好。这里永远为你敞开着门,给你无比的踏实笃定,一定有他们为你等着门,随时随刻,毫无怨嗔。年幼时,有爸妈的孩子是块宝。四十五十你仍然是块宝,父母在,七老八十你也是宝。</p> <p class="ql-block"> 父亲不像母亲。没有那么多的嘱咐叮咛和唠叨。“爸,我们要走了”“走吧”就这么简单。也不会像母亲追着一直送。负责把母亲交待的东西一样一样取来放进后备箱,搬个凳子坐在门洞,或者凳子也不搬就坐在门边石上。</p><p class="ql-block"> 看着我们拉开车门,发动汽车</p><p class="ql-block"> 看着我们摇上玻璃,扬长而去……</p><p class="ql-block"> 拐弯的时候,回头看,父亲依然安静地坐着,望着我们离去的方向,身形越来越小,直到看不见!</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一次一次地目送,白驹过隙,沧海桑田。又一个腊月,忙着清扫腾挪、置办年货,去旧添新。又一个春节,张灯结彩贴红挂绿。父亲的又一个生日,四世同堂融融其乐。只是,年年岁岁年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了。母亲父亲对于年、节的态度一向隆重,虽一年更比一年的力不从心,然敬畏之心如故。母亲腊月里病了大半月,年前又崴了脚导致骨折。两人的担子落在父亲一人身上,年节该做的事传统的仪式却一样不肯省略。近几日老父亲似是累着了,怏怏没有精神。面对弟媳们准备的满桌美食,几乎没动筷子。</p><p class="ql-block"> 为父亲庆生,形式上的意义更重于实质的意义了。当父母老迈,山珍海味,美酒珍馐,他们的牙口可能无法愉悦地消受,他们的肠胃可能无意地排斥。彼时彼刻,你铭心刻骨的痛和遗憾便是,有些事有些孝你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做没有早一点尽。儿孙的一点心意,但愿还能给父亲精神上的安慰,但愿身体抱恙的老父亲,心中有快乐有幸福,但愿快乐和幸福的感觉能缓解身体的不适。</p><p class="ql-block"> 想起小时候。</p><p class="ql-block"> 父亲帮着母亲忙年,磨豆腐做年糕压粉条炒瓜籽蒸馍杀鸡宰羊……一腊月忙得热火朝天,年三十,糊窗纸贴春联打扫院子垒旺火……我们跟在父亲身后搭搭帮手,忙活着憧憬着期盼着也快乐着。除夕夜的熬夜守岁自然少不了,我们几个总要把新衣新鞋左试右试左照右照,叽叽喳喳雀跃而兴奋。父亲母亲手头的活儿总也没完没了……</p><p class="ql-block"> 年初一父亲一定是第一个早早起,凌晨四五点,夜还漆黑着,愿盼和憧憬却早已把心房照得敞亮。这初一早上的每一步章程仪式有序不紊,各有说法,因此格外虔诚而神圣。父亲总是要先放一挂鞭炮,以迎接财神并驱走邪魔不洁的东西。接着点燃旺火,越旺越好,最好红彤彤照亮整个夜空。要把我们的背心肚兜围着旺火烤烤,还要在碳火上放个馍馍,当然不能把它烤焦糊了。与此同时,母亲把我们一个一个颇有些神秘地摇了醒来,柔声的,"孩儿孩儿"(不知道用什么字形象生动地表达我们的方言)的唤着。谁也不能叫出别个的名字,乳名也不行,以免被魑魅魍魉的什么东西听了去。喝了红糖水穿了新衣新鞋,趴贴在窗台边,就只等着父亲召唤了。父亲朝向着窗户,旺火的火光映照着父亲黑而发红的脸庞,神情兴奋而欢愉。父亲招手,如同跑道上裁判的发令枪响,姐弟几个争先恐后挤出家门,胆大的屁颠屁颠地跟着父亲放炮,胆小的在石岩上看着、喊着、乐着……</p><p class="ql-block"> 房前屋后左邻右舍陆陆续续地响起鞭炮了,燃起旺火了,红透了天边。噼噼啪啪密集的鞭炮声犹在耳边,脚底生风不知疲倦的父亲犹在眼前。伟岸强壮的,虚弱老迈的,两个影像在我的脑中不断交叠。我的心悸悸而泪潸潸了。</p><p class="ql-block"> 父亲老了,78个春夏秋冬落成标签刻在父亲的脸上,我多想我的手掌能轻轻抚去父亲额头那深深浅浅的沧桑,我多想我的指尖如画笔能画出父亲年轻时的模样……</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2018.2.17</p> <p class="ql-block"> 岁月是杀猪的刀,锋利、冰冷又无情。愿与不愿,它催着我们奔向中年、老年,喇垮松弛了皮囊,磨蚀了机能与活力,青丝渐渐染了白霜……有几人能抗拒?</p><p class="ql-block"> 父亲老了,精神上也受到了磨蚀。那一日,辰星点点,老父亲已穿戴整齐等待出发,他要赶去龙山殡仪馆送一送他的老姨妹,很平静,似乎已接受了事实。昨日得知噩耗,<span style="font-size:18px;">父亲掩面而泣,只说出两个字“苦人”,泣不成声。</span></p><p class="ql-block"> 父亲执意去,我们懂,陪着父亲。</p><p class="ql-block"> 车上,我的女儿听着老父亲儿时的故事。 父亲也是苦人,两岁时没了娘,跟着外婆过,八岁没了外婆,跟着三姨过。再两年三姨也没了。父亲这个表妹就是他三姨的女儿,比父亲小七八岁,父亲抱过哄过的妹妹,又都是没了娘的孩子,同命相怜。感情自然与别的兄弟姐妹不同。倍受后母虐待的表姑,不大点就被家人送给有残疾的煤矿工生儿育女。倔强的表姑从此少与亲戚往来。唯有父亲时不时去看望。两年前我们再陪着父亲去看表姑,却因电话变更,表姑搬家,竟是无法得见怅然而归。直到昨日,表姑的儿子报丧,只说他的妈妈生前心心念念的也只有这个哥哥。</p><p class="ql-block"> 父亲叹口气,他说:看一眼,没有遗憾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2018.2.22</p> <h3> 没妈的孩子是颗草,父亲如草一样长大,寄人篱下。后母就是后母,能视如己出的凤毛麟角。祖父在家父亲能盖个囫囵被子,吃个窝头能就颗葱,祖父不在啥也别想。若有亲娘,父亲的衣服何能泡馊,父亲的被子怎会没人叠。我的舅舅和父亲同班,见多了父亲衣衫破烂单薄在寒冬里瑟瑟发抖的模样,见多了后母对父亲上下翻飞的白眼。父亲在没有母爱的冷漠里成长!</h3><h3> 每到除夕夜包完年夜饺子,父亲就整一壶壶酒独饮独酌,沉默不语,眼里含泪,后来知道父亲是在想他的亲娘。其实父亲连自己亲娘长啥模样都没有概念,他想的不过是人人都有而他没有的母爱。我第一次饮酒十一二岁,心疼父亲,另拿了小酒盅一起,幼小的我想要用行动告诉父亲我爱他我们爱他。</h3><h3> 父亲长大成人后,知道自己还曾有个亲妹妹七八个月大就给了亲戚姓了别家的姓。父亲执着地认回姑母。父亲买了啥常绕进我姑母家留一份,剩下的给到他的后母那边。自父亲娶了我母亲,就被分了家,但他希望给了后母后母再分一份过来。直到有一次父亲没走却左等右等没等来。从此有些东西才一分三份。身世残缺的父亲,倍加珍视亲情珍惜亲人。</h3><h3> 父亲爱看鞭打芦花剧,DVD带子翻唱一遍又一遍。剧中讲述二十四孝之春秋后期孔子的弟子闵子骞遭逢继母李氏嫌弃虐待,但怀忠恕之心,隐忍不告。有一次,其父驾车外出会诗友,寒风中二子谈笑,子骞却战栗不止,要求暂且回去,于是盛怒鞭打子骞,衣破芦花飞现,二子冬衣却是上好棉絮,方明白李氏如此虐待子骞,愤而休妻。子骞反跪地为继母哭泣恳求:“母在一子寒,母去三子单,留下高堂母,全家得团圆……”继母终受感动,全家和睦,故事代代相传。父亲会边看边抹眼泪,他的遭际何其相像!不敢标榜父亲做到子骞那样,但不计前嫌善待后母为后母养老送终,父亲却是如亲生儿子一样做到了。祖父祖母高寿,父亲的孝行我们看在眼里,记在心里。</h3> <p class="ql-block"> 毕淑敏说:我相信每一个赤诚忠厚的孩子,都曾在心底向父母许下“孝”的宏愿,相信来日方长,相信水到渠成,相信自己必有功成名就衣锦还乡的那一天,可以从容尽孝。</p><p class="ql-block"> 可惜人们忘了,忘了时间的残酷,忘了人生的短暂,忘了世上有永远无法报答的恩情,忘了生命本身有不堪一击的脆弱。</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孝”是稍纵即逝的眷恋,“孝”是无法重现的幸福。“孝”是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往事…… </p><p class="ql-block"> 时间真是残酷,我都老了,父亲怎会不老?佝偻矮缩的身躯,蹒跚迟缓的步履,刀刻的皱纹稀疏的银发脱落的牙齿……不敢去想,却不能不让人去想。母亲那日说起“老衣”的事,我一直心有忌讳不愿提及,可母亲还是说起,说她已经准备得差不多齐活……我还是把母亲的话打断,不愿听。父母的身体还算康健,他们会长寿,一定会,而我还没为他们做什么,行孝的宏愿还没兑现……</p><p class="ql-block"> 从现在做起 还不算晚……</p><p class="ql-block"> 愿我的父亲健康 平安 幸福!</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父亲再一次住了医院。这一年,无疑是个多事的年,新冠疫情已持续半年。在家里,大侄大学毕业,等待就业;小侄初三,面临中考,而中考也已推迟一月。因拆迁弟弟临时租了学校附近的房子,因此不再需要母亲给侄子做饭。母亲和父亲算是彻底闲了下来,便迫不及待回村,而回村住了不到一个月,父亲就病了。</p><p> 医院里整整十三天。因为便血。住院之前,父亲说,已经出血两三天了,只是他没想会那么严重,他是本打算自己去镇里找个大夫瞧瞧的,结果那一晚,五六次便得要虚脱了。凌晨4点左右,父亲给弟弟打了电话……</p><p> 我是当晚知晓的,电话里母亲的吞吞吐吐让我起了疑。眼泪在弟媳告我的瞬间汹涌而出,我没有亲眼见着父亲,心在嗓子眼提着。即刻,与爱人连夜回家。那一路,走西环高速,夜间车少,爱人将车速控制在限速最高限,然那一路,依然漫长。</p><p> 见着父亲时,父亲的身上又是各种管子、吊针,脸肿得有些变形……我不能再描述下去,心会很疼。弟弟们白天黑夜一刻不离地轮番守在身边,还有我和大侄子。侄子刚刚放假,正好病床前尽孝。这让父亲在病痛中得到一些些安慰,据说同病房的几个老人很是羡慕父亲。</p><p> 初起两三天,父亲血色素很低,低压很低,扶起来坐不了几秒,眼神有一点呆滞涣散,说话很少,前言不搭后语,这让我有些害怕,在心里祈祷了无数回。输血、泵钾、止血、记录尿量温度和便色、胃镜、肠镜、造影……又遭了七八天的罪,也饿了七八天,特别是做肠镜时,弟弟说,父亲有些忍受不了了。那一上午,我没在跟前,否则受不了的可能还有我。不过,欣慰的是,尽管遭了罪,父亲的病情毕竟稳定住了,状态一日一日好转。当然直至出院,老父亲依然虚弱,人清瘦了许多,但他的喜悦却再难藏掩了。有人说,宁肯住班房牢房也不要住医院。所以,当弟弟推着轮椅上的父亲出病室的门时,我看得出父亲的兴奋了,我也有些激动。父亲挥手跟病友告别,跟病房告别,跟医院告别,他说,终于出院了,你们也快,要好好配合医生、护士。</p><p> 我将这一幕 定格 记录下这值得纪念的特别的时刻。</p> <p> 醒来的时候</p><p> 听得父母在外屋唠嗑,说的柔声,应的随和。幸福原还是有这样一种形态的。我闭上眼,赖着床,十分心安踏实。</p><p> 这两日父亲的精神面貌大好,一切监控护理的仪器尽皆撤去,液体单子也从一大长条减至过半。从捆绑束缚中解脱出来的父亲,看起来一脸的轻快轻松。所以当昨日母亲又要随我去医院时,我爽快答应,因为完全不用担心母亲的担心。母亲的确是担心的,尽管表面看起来波澜不惊。前几日,父亲的病情其实已基本控制。可偏不巧,母亲去时,父亲正没一点精神,又被护士一挑一挑扎了半老天,手腕子扎满针头针眼。当时没顾得上母亲的反应,而当外甥送回母亲,留她一人时,她大概大哭了一场,直到晚上我回家,母亲眼睛红肿着。她认为,我们在有意向她隐瞒什么。</p><p> 或许,平日里,两人争争吵吵、面红耳赤 。而此期间,母亲的着急担忧我们却看得真切。要说对父亲的心疼和不舍,我们恐怕是比不得母亲的。我曾不止一次埋怨母亲只顾着别人不知疼惜父亲,现在想想,我大抵是错了。</p><p> 父亲和母亲是相互疼惜的。我听着他们一搭一和的唠着家常,耳边这庸常的静好,简约而生动,欣慰与幸福涌上心头。想起歌词里那句:相爱容易相守太难,我愿接受时间的考验,无怨无悔今生守候,陪你变老后的每一天……</p><p> 年轻时的恩爱会收获羡慕一片,而老来的相守才更弥足珍贵吧 愿我们都能珍惜眼前人,老了,老了,有一个日日相守的人。</p><p> 2020年6月23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