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子归来

Kan

静静的一个人，在阔别了三十多年的母校安亭师范校园中走着。只觉校园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石都落满了岁月的尘埃。正值春风拂面、桃红柳绿的时节，万物复苏，仿佛有一千只手在殷殷招呼我这远来归人。时光逝去，记忆如海。藏进光阴里的故事，随处可以触摸的回忆，依然握有当时的温度。微风过处，花簇摇曳，林荫道上依稀响起昔日的欢声笑语。定神望去，四周空旷无人。一曲芳华，黯然绕上心头。“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 在我生命每个角落静静为我开着/ 我曾以为我会永远守在她身旁/ 可是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她们都老了吗/ 她们在哪里呀.......她们已经被风吹走散落在天涯”。

能依旧保持旧貌的地方已经很少了。琴楼算是一处。在这所乡村师范里，琴歌悠扬的大楼可算是最浪漫的地方。声乐、舞蹈、琴法，音乐教研组的老师个个光彩熠熠。林雄飞老师，朴素无华的注塑眼镜架在圆脸上，性格爽朗如同她的名字，英姿勃发充满生命的张力。金芝兰老师，同学们赠其别名“眉心”，因她的声乐训练总离不开要求学生五音归一，系结眉心。金老师沉静温婉，应是宋词里走出的江南女子，却在印象里总穿着宽松肥大的军装。不知怎的，什么样的衣服穿在金老师身上都显好看。

图书馆旧址。一个苍老的身影浮现在脑海。图书管理员莫老师，一个饱经沧桑但依旧淡然的老人。有次跟他聊天，竟发现他原是我家乡县三官塘中学教师。那是一所历史悠久乡人敬慕的老校。莫老师行动有些迟缓，性情平和，因其个矮，看人时眼睛是往上提的，目光跟他戴的镜腿上绑了链子的老花镜片是没有交集的。我不知道历史在他身上演绎过什么，兴许会是痛苦与失意，可他总是淡淡的，从容不迫的。他的极自然的颔首微笑，是一种亲切的包容。

二层教师办公楼除了明显衰老，基本仍是旧时模样。这座白墙灰瓦，朴素得可以用简陋来形容的小楼，当年是所有老师的办公所在。伫立楼前，庄重地行注目礼，目光到处，门扉敞开，乐呵呵地走出我所尊敬的老师。首任班主任顾工婴老师，细致精巧的五官，气质如元朝小令般恬淡静雅，与其交往如沭春风。继任班主任朱尚忠老师，年纪不到三十，却给人老成持重的印象。他说话节奏略显缓慢，如他的步履，待人诚恳善良，有长兄般的胸怀。三任班主任陈爱民老师，完整演绎温良恭谦让的传统美德，他穿土气的蓝布衣褂，戴一顶蓝单帽，说话时目光上挑，总伴以纯朴的笑容。

英语组黄雅芬老师，人如其名，文雅芬芳。她的英语口语给人以看外国原版电影的感觉。我们夜自习结束回寝室的路上，常常看见她在办公室静静地读书。她对英语专业的刻苦钻研影响与带动了一批有志于此的同学，是她们尊敬的大姐。

听力课江佩华老师，有着老师的装扮，却掩饰不了孩子般的纯真。她有个很大的性格特点，害羞。男生们多看她几眼便会急着低头的那种，但嘴角是浅浅上弯的，笑意停泊在那道弯上，令人想起徐志摩的小诗，“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恰似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教过我们数学的王森元老师，留给我深刻印象的是他讲话的艺术。无论多么复杂深奥的道理，在他笑容可鞠娓娓道来的言谈间，闻者欣然接受。现在想来，他的讲话是平凡中见功力，看似简单，实则逻辑慎密，是说话艺术的典范。

二楼东侧的一间是教导主任孙成德老师的办公室。长久以来，孙老师的形象在我的心目中是最正宗的中国知识分子形象。君子谦谦，清正不阿。记得有一次我们几个安师文学社的同学闯进去找到孙老师，抱怨宿舍楼夜间熄灯太早，我们来不及刻版油印《安师文艺》。他耐心听了，随后拨给我们一间永不熄灯的平房，让我们这群张狂的文青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挥斥方遒激扬文字。

语文组金正初老师，并非我们级任老师，想不起来是怎么与他建立起师生情谊的。他的相貌颇似文学大师闻一多，温良敦厚，学者风范，咬一枝朩雕烟斗。毕业时他手书一幅篆书赠我。“既雕既琢，复归于朴“，他是在教诲我严守做人的本分。他的书法篆刻在学校里是出了名的。那幅字劲透纸背，功力非凡。可惜几经搬家不知所踪了。

安师文学社辅导老师洪涛，福建人，文革前的复旦新闻系毕业生，身材矮小，戴一副玳瑁眼镜，蓝灰色中山装穿得一丝不苟。他娶了嘉定本地农家女为妻，妻在学校食堂帮工，家境不是很好，常穿一双解放胶鞋。他给我们讲唐诗宋词时，瘦弱的身体会爆发出一股浓浓的力量，对传统文学的挚爱深深感染了我们。后来他带着全家回了老家，据说是在福州晚报当编辑，算是回归了本行。感念洪老师，在我少年心田里播下热爱文学的种子。

想到的人和事还有很多很多。只是，那些青春年少的时光啊，离我是那样的遥远了。

好在，记忆都在。纵然世事变迁，人在海外，那些在校园里缓缓流过的看似平凡的日子，是一生中的好光阴。

原来，母校会深深烙进一个人的灵魂，给他生命最初的感动。在校园所发生的一切故事，让他在后来长长久久的岁月中，不断回味，然后不自禁地周身温暖起来，治愈心灵所有的疲倦与悲伤。

安师校园对我来说，也是如此。

阚喆

2019.04.09 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