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东北春天来的晚,仲春季节,园子里的发芽葱刚有二指长,便成了饭桌上的宠物。那翠的绿,润的白,辣的香,提起了多少人的食欲。而我,更有一种强烈的欲望攫住了心:要是有母亲的煎饼该多好啊!把葱一卷,咬上一口,嚼上几下,顿时煎饼的醇厚甜香,葱的鲜辣脆香,伴着嚼劲,在口中猛烈弥漫,鼓向鼻腔,甚至红了脸,沁出了汗,也迫不及待咽下,好吃下一口,任有山珍海味,也不看一眼。如今母亲年已耄耋,多年未烙煎饼了,但母亲的煎饼香却越来越让我记忆犹新了。</h3><h3> “圆如银月,大如铜缸,薄如剡溪之纸,色如黄鹤之翎”。这不就是在写母亲的煎饼?哦,这只是外形,缺的正是煎饼香。</h3><h3></h3> <h3> 清楚记得,母亲将玉米磨成碴子,用水泡上,同时泡上少量大豆。母亲说,大豆可加香添脆。一两天后,母亲反复淘洗好,再把玉米面熬成较稠的熟饭凉透,然后将三种原料按一定比例(这是秘密,现在我也没弄明白)搅拌均匀 ,上磨磨成面糊。磨是石磨,很沉,曾经驴子拉,我们姊妹推,这是最头疼的事了。现在想想,我们小时,又没有驴子,母亲是怎样一人推着巨沉的石磨,转完那半天甚至整天的数也数不完的圈啊!<br></h3><h3> 在我们推磨时,母亲便开始支鏊子。鏊子是一个直径约70公分的圆形厚铁板(或许是钢板),中间微凸,有三个小脚。只见母亲用砖头横立着围成一个圆形鏊膛,后边接着做饭的锅灶口,前边留出约20公分长的小灶口,再用黄泥抹住缝隙即成。母亲说,灶膛要前低后高,前后灶口要错开,防止倒烟和火苗走直道。</h3><h3> 烧柴是先准备好的,那是母亲用柴火柈子劈成的较细的煎饼柴,易燃易调火。</h3><h3> 母亲把磨好的面糊舀到大盆里稀释到理想的浓度。点火,鏊子热到一定程度后,把用布缝制的抹油垫蘸上油,抹遍鏊子。油要适量,少了粘 ,多了滑,母亲说,最好用的莫过于油底子。</h3><h3> 只见母亲舀一勺面糊倒在鏊子中央 ,滋啦一声,玉米香气便随着温度漫向四周。母亲可顾不上闻香味,麻利地把平耙(平耙区别于扒耙,在于操作难度更高)在中间一竖,随之耙板便向前倾斜,从中心一路转圈至鏊边,像用圆规画圈一样由左向右,速度由快变慢,将面糊均匀铺满鏊子。那真是一场鏊面上的舞蹈:乳白色耙板在黑色鏊面上由快渐慢旋转,耙把在拇指和食指圈中旋转,直把白色糊面在黑色鏊子上转成乳黄色,喷发出难以抵御的香气。</h3><h3> 说是舞蹈一点也不夸张,这转得快慢最讲究,慢了,就煳,就聚堆摊不出去;快了,就滑,就粘不上鏊面。用力还要均匀,舀上的面糊全摊上,正好把鏊子摊满,还要厚薄均匀,几秒钟完成,着实很不容易。母亲呢,做得总是恰到好处。</h3><h3> 接着,母亲拿起刮板刮面糊,刮平了,刮干了,火候也到了,一张煎饼就制成了。用铲子起一下周边,揭起铺到盖帘上。</h3><h3></h3> <h3> 在摊刮之间短短的间隙中,母亲要管好鏊底的火。火候要适中。火过旺,会煳;火不旺 ,烙制慢,还容易皮条,影响口感。而母亲却能驾驭得得心应手:火旺,母亲会加快速度,煎饼不仅不煳,还色浓香厚。黄灿灿,红脆脆,令人口水顿生;火弱就调旺,因为母亲从来不舍得耽误功夫。<br></h3><h3> 煎饼一张张烙出来,摞在一起,常常不到一天时间便摞到一米多厚。母亲把煎饼放到大缸里,不沾水,不受潮,能放几个月,仍然保持原香原味。吃的时候,用干净炊帚掸匀适量清水,醒一会,叠成方方正正的摞在竹篮里,吃即可。</h3><h3> 这煎饼的制作过程复杂,其中的辛苦更是难以想象。磨面糊我们都愁,而母亲烙制可是得整天盘腿坐在地上或矮板凳上,起早贪黑,腰酸腿疼胳膊疼,站起来活动半天才运动自如。还要忍受着烟熏火烤,常常是烙一次,满面烤得黑红,手也会烫起燎泡,得很长时间才能恢复。</h3><h3> 四邻乡亲,家家烙煎饼,独独母亲的煎饼最香,最受欢迎。母亲虽累,脸上总扬着笑。</h3><h3></h3> <h3> 小时候,是物质比较贫乏的七十年代,很少见到细粮。粗粮细作的煎饼就成了美味,而这美味也多在过年前的冬腊月才能烙制。一是只有这一季闲,二是过年期间细粮仅仅够除夕享用,还得留点招待客人。就这样,我们姊妹虽为难烙煎饼的繁琐忙碌,但更多的是期盼。偏偏苦了母亲,而母亲则能多烙决不少烙,有时都干好几天。</h3><h3> 那时候,父亲正年盛,干的活也累,饭量自然得大,有时母亲起早一边烙,父亲在旁边卷着趁热吃,得紧忙乎才能供的上 。父亲干活去了,我们又接着吃,母亲自己却来不及吃一口。</h3><h3> 每当煎饼数量不多时,母亲就不吃了,接着我们就不能吃了 ,专门留给父亲去林场干活带饭。唯一例外的,是我和大姐去山上割柴。母亲心疼我们,就把白糖卷在煎饼里给我们捎饭。我们揣着念想干活特有劲 ,小枝捆成捆,大点的直接装爬犁。装好后,才吃着糖煎饼,玩着从爷爷那里偷来的扑克,忘了累,不觉冷 ,只有煎饼的脆香和糖的酥甜,还有玩扑克的惬意……</h3><h3> 就这样,煎饼成了父亲最苦体力劳动的美餐,也成了我苦乐年华最温馨的记忆。</h3> <h3> 忘不了,东北的冬天,屋外天寒地冻,屋里却暖意融融:西屋灶坑前,满脸笑意的母亲盘坐在一只黑亮亮的铁鏊前,手不停地忙乎着,我们姐妹几个高兴地挤坐在西屋门槛上,焦急地等待着自己的那一张煎饼。母亲一边烙着煎饼,还一边给我们讲着煎饼的家族故事。红红的火苗柔柔地舔着鏊子底,映红了母亲的脸庞,满屋弥漫着甜甜的香气。就这样我们了解了煎饼 ,也跟着学会了烙煎饼,当然技术远不如母亲。</h3><h3> 家乡人喜欢煎饼卷菜,我们最喜欢卷的是土豆丝(可能想卷别的也没有)。母亲总是把土豆丝切得很细很细,油尽管很少很少,而黄灿灿亮晶晶的煎饼上摊开冒着热气的白色土豆丝时,那白色的土豆丝竟白得发亮,卷起来,热力直达手心,看着诱人,吃着又热又香。在这寒冬腊月,温情漫透了屋里的每一个角落,母亲的脸上始终漾着温情的甜香。那情景让我每每忆起不能自拔。而最带劲的是就着母亲做的东北特产酸菜汤,煎饼的甜香和酸菜的酸香竟然那么搭,说不出的美味 ,且老幼皆宜,牙好的就着吃,牙不好的泡着吃 ,没有人不因此多吃几张。</h3><h3> 读师范时,母亲总是多烙点,让我捎给同学吃,三十多年了,同学们还总提起我家煎饼特有的香。上班了,同事们也念念不忘那吃我家煎饼的飘香岁月。</h3> <h3> 如今,市面上手工的机制的煎饼,材料和口味各种各样,却再也闻不见尝不到母亲的煎饼香了。过年时,四妹买了东北最著名的煎饼,尝一尝,还是缺点什么。父亲却吃得欢,是在记念芳华年代对母亲煎饼的痴恋,还是在寻找东北生活的味道?</h3><h3> 煎饼香——</h3><h3> 煎饼香——</h3><h3> 只有母亲的煎饼,才香。</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