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门外 ☀丁字街

听雨入梦

丁字街 <h3>  朝阳门矗立在三面城墙环绕的县城东面,是进入县城的第一门户。城门高高地耸立在东堤之上,沿着一面三十多度陡坡爬上去,进了朝阳门,便进入了县城。朝阳门的陡坡下,就是丁字街。<br></h3><h3>  朝阳门外的丁字街,是一个比较独特的地方。丁子后街是从朝阳门开始,沿着城堤的陡坡直线延伸到汉江边磨盘坝的短短的两百多米街道,形成了丁字街的“丁”字帽沿;从朝阳门下的陡坡坡底开始,向右拐直角地延伸下去,是一条长长的“丁”字的竖勾尾巴,叫作丁字前街。前街有三百多米,并连接着心石街油坊街一直延长到黄洋河边的白庙坝。一条长长的排泄污水的大沟和大沟拱桥上的一座高高的石牌楼将丁字前街与心石街油坊街分开。</h3><h3><br></h3><h3> 丁字街被县城城墙排斥在县城的外围,属于郊区。这里混杂居住着菜农居民和汉回两族的人。丁字形的街道两边,低矮的砖墙瓦房或土墙草房并列着排下去,一直排到了白庙坝,房后便是成片相连的菜地。</h3><h3>  朝阳门外的丁字街之所以独特,是因为其处在城市的边缘,属于农村但又有别于乡村,接近城市但又不融于城市。这里几乎每年的夏季,都要被汉江的河水光顾一二次。县城依南山而建,汉江河水由西向东绕着县城北面而下,东、西、北面的三面城墙将县城紧紧地围在自己的怀里,保护着县城里的居民们不受汉江洪水灾害的侵扰,唯独将东西两关排除在保护的范围之外,所以东西两堤外的菜农居民就像娘不亲、舅不爱一样的被嫌弃着。而东堤外的东坝一带地势更低,洪水来临之时,往往首先在白庙坝一带侵虐一番,然后沿着白庙坝的大片菜地麦田,侵吞到油坊街,侵吞到心石街,最后侵入到丁字街。</h3><h3><br></h3><h3>  那时候洪水一登上河岸,城外的人们就都开始忙碌于搬家了。从白庙坝开始,一家一家地拉着人力车,推着自行车,装载着铺盖衣物和老人孩子,牵着猪羊,赶着鸡鸭,沿着油坊街、心石街、丁字街往县城的城墙上及县城里面退守。</h3><h3> 当洪水侵漫到丁字街的时候,城里的人们就活泛起来,撑着雨伞三个五个地成群来到城堤上,观看着丁字街上一路一路的人力车子和熙熙攘攘的披着雨衣油布的噪杂人流,这也是每年夏季几乎都会上演的节目和游戏。城堤上观赏的人们巧笑倩兮、挥动着优雅的臂膀,指指点点着那些顺着朝阳门脚下不断爬上来的车子人群,或上了城堤、或进了城里,然后又嘻笑着兴奋地看着这慢慢推进的洪流,争执着这次的洪水能涨多大?会不会漫上丁字街所有房顶?会不会上到朝阳门的坡上?</h3><h3> 满脸严肃地显得麻木的人群,习以为常地看着身后的洪流。也看着城堤上观景的人们,就如生活中极其自然且必要发生的事情。</h3><h3><br></h3><h3>  其实汉江在不爆发肆虐的洪灾时,是非常美丽飘逸的,一年四季地清澈可人,成为养育着两岸凡夫俗子们的生命河。常年四季中,从西到东的一溜儿河岸边,那是女人浣洗衣物和淘菜取水的好场所。南岸东边的下游,隔着数百米就修有拦水的石坝,而头道石坝修得最是结实美观,呈半个长条的椭圆梯形,因为形似磨盘,所以丁字街的人们和城里的人们都叫它“磨盘坝”。而磨盘坝周遭地形,更是女人们喜好之地。石坝嵌在岸边上,然后又从河岸延伸到河里,最下面一圈底座坡度缓缓地沉在清亮亮的水中,露出一半的基座。从早到晚、从冬到夏,这里总是聚拢着一些浣衣淘菜的女人。每天晌午饭后,女人们就稠密起来,一排排地围在磨盘坝的周围,一片喧闹一片热闹,捶衣声声伴着女人们七嘴八舌的闲话声和孩童嬉闹声,日子欢畅的令仙人都咬牙根地恨。</h3><h3> 石坝的上游是个小有名气的水陆码头,往来船只如梭,烘衬着码头和磨盘坝的热闹气氛。河水顺流而下,冲击到磨盘坝,就形成了湍急的漩涡,盘旋地回流到石坝的下游去,在石坝下游形成一片松软细密的白沙滩,护在河的沿岸。河岸上有一条能过牛马车、人力车的硬土路,两排柳树杨树夹杂地顺着大路一直延伸到河的下游,与另一条支流黄洋河的交汇,期间还也混杂了一些槐花树。码头边、石坝边、沙滩边,便是那些无聊小子们的天地。</h3><h3><br></h3><h3>  这是一条清新脱俗得犹如仙子一样的河啊!</h3><h3>  但是,凡夫俗子们很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就是他们的河,他们生下来就占有了这条河。于是,被城墙包围中的人们,一面饮着汉江河清冽甘甜水儿,一面把经过五谷轮回的排泄物倾进汉江河里;城外的人们也不甘示弱,同样厚颜地一边喝着汉江河清冽甘甜的水儿,也把排泄的肮脏物什倾进了汉江河。</h3><h3><br></h3><h3>  这一年的洪水来得地迅猛而狂野。</h3> <h3>  这一年的七月十八日,是高考的最后一天,刚刚考完了最后一门课程,有四个自称为四海龙王的家伙又聚集在一起了。其实其自封的所谓龙王,在丁字街众多的凡夫俗子眼中,那就是个笑话!所以臭小子们绝不敢当众去宣称表白自己便是“龙王”,否则,那一定会有人当众唾骂到他们脸上,或者家里的长辈会用大脚踹他们的屁股:神灵也是你等不知天高地厚地的混小子可以冒犯的?</h3><h3> 可是,在这个闲得蛋疼的年龄和闲得蛋疼时节里,他们自然觉得自己就是这个世界的未来和主宰一样,感觉豪迈而美妙。</h3><h3><br></h3><h3> 盛夏季节的炎热,是任何生灵都难以忍受的,汉江河就成了最引人入胜的地方,囫囵地扑进河水里,褪尽一身的燥热,换回清凉的感受,当了神仙也不过如此罢了。当然神仙可能有些大法力,呼点儿风唤点儿雨自是能够解除燥热的。“四海龙王”自然没有这等法力,只能到河水里求得凉爽了。</h3><h3><br></h3><h3>  高考结束,于是命运就不掌握在自己的手上了,未来是什么样子,虫子们是无法想象和主宰的,即使再有很高涨的豪气,也只是看看头顶上蓝蓝的没有一丝儿彩云的天空,狠狠地骂上一句:贼老天,咋就不刮点儿风,下点儿雨呢!</h3><h3><br></h3><h3> 沙滩上去疯癫吧,去撒野吧!河水里去扑腾吧,去撒欢吧!树林里去攀爬吧,去捅马蜂窝吧!哈哈哈......笑死人了,结果就惹来成群的黄蜂在屁股后面追赶,来不及扒掉身上脏衣短裤,直接就扑进河水里,躲着不出来,只露出一只只黑洞洞的鼻孔,或者噙着一根笔直的芦苇杆,睁着眼睛隔着水幕警惕着密集的蜂群。后来蜂群便渐渐稀少了,又慢慢地散去。可是竟然还有两三只或者是三五只不甘心的样子,一直在头顶盘旋着不肯离去,最后实在是飞得累得不行了,才恨恨地离去。混小子们还有闲心地想着,不知道蜂子们要是能说话,会不会也骂人:不要脸!有本事你别躲着啊,憋死你们!</h3><h3> 当然,小小虫子是不知道这些大“虫子”的狡诈与奸猾的,也就不知道那几只留在水面上的鼻孔和空心的芦苇杆有什么用途,更不敢冒险去那几个黑乎乎的小洞窟探查究竟了......噢呀,想着都很可怕。</h3> <h3>  老天真是不可捉摸的,第二天脸就黑下来了,阴沉沉的可怕,伸手去抓把空气,都能捏出水儿了,只是还没有发出震怒的雷声罢了,也没有挥舞那电光的鞭子,太阳也躲着不敢出来了。那“四海龙王”当然不觉得这是他们骂了老天“贼”的缘故,依旧吃饱了撑着地在沙滩河岸边厮闹追逐杂耍。结果下午的一场大雨就一律全部浇成落汤鸡,并在老天震怒的呵斥和鞭子的驱赶下,逃回各自的家中龟缩起来。</h3><h3> 雨,于是就一直下起来了,天黑得压抑人的灵魂,汉江河被搅动起来,浑黄的泥沙涌进了河里,被大风扯断的树枝推倒的树干涌进了河里,简易的毡房被掀开顶子抛进了河里,河水也浑浊得能漂起沉淀已久的沉渣。城里城外的人都躲进囚笼的家中,城里人心里想着:又到了一年里观景和看戏的日子;城外人也心里盼着:早些来吧,度了这劫也好收拾家园重新开始过日子;如那四条虫子一般的众多的臭小子们也在渴望着:水来了好啊,可以扎起木排子在街道上驰骋,省得天天看着船太公们一天到晚在河中划着小船的得意劲儿眼馋......</h3><h3><br></h3><h3>  汉江河在阴沉湿重的天空下酝酿着她的愤怒,混小子们后来想到了古希腊的一个女人,噢,不对!应该是一个女神,叫作潘多拉,听说这个女神很漂亮,但也很邪恶,逗引着一些无知却好奇心极重的凡夫俗子去打开她的漂亮盒子,放出了毒虫猛兽瘟疫疾病。但混小子觉得汉江不是潘多拉,汉江美丽飘逸却不是邪恶的,邪恶的倒是两岸上吃喝拉撒的凡夫俗子。</h3><h3> 但汉江却无视混小子的评价和赞许,更何况他们代表不了两岸的人们。即使代表的了,人家也未必领情,想想也是,你一只蚂蚁一般的人去赞美和吹捧一条仙子一样的河,那仙子能在意吗?</h3><h3> 所以,第二天的第二天汉江就上了岸,从白庙坝、油坊街一直推到了丁字街的边缘。</h3><h3><br></h3><h3> 匆匆地吃了晌午饭,混小子们也都加入到准备撤离的战斗中:见不得水的或者不宜外示于人的物件架上了阁楼,木桌木椅放倒压上大石或捆绑在院中的树上;坛坛罐罐的灌满雨水或等洪水进屋后再按进水里,门板床板木头椽子都扎木排的重要物品。</h3><h3> 街头上和城门里的五金店杂货铺是紧要的部门,藤草的绳子和麻绳是紧要商品,这个季节,五金店杂货铺早都预备了足足的货物,绝对是不会断了货的。老板们一般都很和气,笑呵呵地招呼着丁字街那里来买绳子的客人问:又要搬水了(补充一下,这里的人都把洪水来了叫“搬水”)?和气才生财嘛,你要是黑个脸,谁也不愿意在你那儿买东西不是?老板们是很有生意头脑的呢。</h3><h3> 所以客人就黑风骚脸地哼一声,拿着几把绳子扭头就走,急急忙忙赶回家扎木排子去了。城外的人到底就是个农民,不如城里人那么讲礼貌。</h3><h3><br></h3><h3>  天黑定的时候,河水才翻上大沟漫上了街面,这表示丁字街的家家户户必须撤离,因为浑浊的河水将沿着丁字街一步一步向前推进。丁字街的街道上络绎不绝的人流车辆杂乱但却不忙乱,有经验的老汉叼着旱烟悠闲地咂吧咂吧说:没事儿,水大不了哪儿去,不信我一口喝了它。老汉头瞅着天呢,原来天上的雨儿稀茬了,星星点点的,天空也透着一些亮色,不那么厚重阴沉了。</h3><h3> 果真水儿就不大,刚刚推进到朝阳门的脚底下,进了丁字街的大部分人家的堂屋,一尺多深的样子,地势高一点儿的就湿了一点地皮儿,好多人家扎好的木头排子都没漂起了。城里人很败兴,“四海小虫子”和所有的混小子们更加败兴,好容易扎起的木排子,连一点儿用场都没有使上。洪水在丁字街的街道上和家家户户的堂屋里屋后院停留了一夜,第二天就撤了,把一些泥沙和城里城外人倾泄的沉渣留下来就退回了河床。然后太阳也出来了,好让那些经过洪水浸泡一夜的人家,把浸湿的家具拿出来晾晒,给人们清理屋内的泥沙垃圾提供便利的天气。城外人的脸上也带着喜气儿,这一劫毕竟是经了,可以好好重新安排日子了,原来还咋样,现在就咋样;城里人也安分了,毕竟游戏已经结束,要想再看就只有等明年了。混小子们也老实起来,不再做着划着木排子驰骋在街道上的美梦了。</h3> <h3>  但河水却没有返清,依旧浑浊不堪,只是在河床里不时地泛起一朵朵的浊浪,晴了两天的老天又阴沉起来了,又开始先是断断续续后是连绵不绝地下着雨。丁字街的人开始泛起嘀咕,城里人也泛起嘀咕,混小子们又躁动了。</h3><h3><br></h3><h3> 这一天,雨并不大,淅淅沥沥的样子,汉江的水位比平时要高一些,但没有突出河床,城堤上早有些闲人们在北面的城墙上赏着雨景看着河水。那“四海虫王”也不甘寂寞,闲逛在磨盘坝上。码头上没有船只,磨盘坝底座周边也没有浣衣淘菜的女人,浑浊的河水不宜饮用,所以也没有挑水的男人。</h3><h3><br></h3><h3> 这一天是七月三十日,这一时是正午。混小子们也想指点江山一样地咏叹两句赞美四人雨中赏景的词来,可是半天都没有一个人憋出个屁来,就都吭哧两声算了。好在无人看到他们的窘态,也就没人取笑了。</h3><h3> 于是大家都觉得无聊的要死,一个混小子恶趣味地笑道:我们也妄称四海龙王,不如一起冲着河里尿上一泡,让水涨大一些,进了城里。竟然得到了不约而同的响应。于是四人架起龙头,冲着河里便放起来。一时雨住收了龙头,这时天边似乎就传来一阵阵滚雷的声音,四人惊恐地禁了口,逃也似的跑了,同时为自己心里滋生的想法感到罪恶。因为第二天,那汉江河水真的就进了城。</h3><h3><br></h3><h3>  那是一场灾难性的日子。自此以后四个人就再不敢自称龙王了,他们同样也被那灭顶之灾恐吓住了,也深深地谴责和忏悔着自己的罪恶。好在官家没有追究这次洪灾粗暴袭击县城的根源,也就没有人来传那四条虫子前去问话了。后来混小子隐隐地记得,大家在放水的时候,都不约而同地打了一个尿颤,几滴尿水都散在精光光的腿杆子上了,可能是因为天雷震怒,天威深不可测的缘故吧。</h3><h3><br></h3><h3> 关于洪灾的可怕情景,有个混小子曾在另一篇文中描述过了,就不重复了,有兴趣的闲人可以看看《我身后那棵大树》里的描述。 <a href="https://www.meipian.cn/1iwmvdi1?share_from=self" target="_blank" class="link"><span class="iconfont icon-iconfontlink">&nbsp;</span>我身后那棵大树</a></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