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

风的影子

图文：风的影子

有时候，桃花的坠落带着巨大的轰响

宛如惊蛰的霹雳

闭上眼，瘦削的残花就回到枝头

一群玉色蝴蝶仍在吮吸花蕊

一只漆黑的岩鹰

开始采摘我的心脏

———马骅《雪山短歌》之“桃花”

在路上，心里就在默默读马骅这首《桃花》，看似娇柔纤弱的花，却有着沉静的巨大力量。桃花生命之美，在于短暂和易逝，在于惊鸿一瞥，这个开满桃花的地方，也在我的记忆中有着惊心动魄的美。不可谓不奇妙，第一次相遇后，就知道我和这里的缘份不会就此断绝，必定还会有下一次。相遇都那么短暂，多少个日里夜里一再回顾，几百个日子了依然念念不忘，依然远远怀想。是的，在这人间四月，又一次启程，我与这高原的春天都如约而至。

　　虽然也有更便捷的方式，但是更愿意选择千里的跋涉，带着一颗朝圣之心，万水千山，这场相约更显弥足珍贵。四月的高原，一山四季，时雨时雪，忽而云雾，忽而阳光。路途还是那么遥远，熟悉的颠簸熟悉的崎岖，面对这一切，已经不再急切慌乱，也不再焦虑不安，不管怎样，即使雨雪肆虐寒风凛冽，捱过这段漫长，穿越时空，我们都会抛开一切困苦到达，不辜负这个春天的约会。

　　不是第一次了，脑海里匆匆流淌过十几个词语，还是零落成泥都不着边际，和眼前乃至天边所见远不相及。尽管做好了准备，面对美的一切，依然会习惯性地紧张，眼睛收纳不完，心里失落不安，终于颓然放下相机，投机或努力都留不住它们，语言的描述和相机镜头都那么苍白无力，又那么笨拙粗糙，在眼神绵延之处，这些无法言述的美已经掠过我，远远离去。此时比任何时候都能体会木心所说的“生命就是时时刻刻不知如何是好”，对这美丽的一切，我深深感到不知如何是好。

　　找块石头坐下，双足踏实地落在地上，因行走攀爬而急促的呼吸也渐渐平复，一棵紧张缭乱的心也不再起波澜，看花，静静地。不知何时风抚过花树，花瓣飘然落下，厚重云层中透过的一缕光穿越花枝，将花影投射在身上，攫取的心已枉然，既然留不住，也不能做什么，那就感觉，这满树的花，漫山的花，让自己被包围、被笼罩、被淹没、被浸透。

　　云层很厚，雪山深深隐藏在云雾后面，天地间朦胧地铺满了淡淡的灰色，花虽然铺天盖地漫山遍野，却不张扬，浸润在这冷调的灰色里静谧端然，或许这就是张爱玲说的那种“珠灰”？这和上一次的云蒸霞蔚又有了不同。幸运地巧遇了一场春耕，在一块村民正在耕犁的地边。地块的另一头是山脚，一排盛放的花树围绕，牛们散落在四处觅食，滴滴答答的机器轰鸣声在旷野里细微而无力，看着他驾驶着拖拉机在地边花树下倒退、转移，穿过花树驶往另一方向，耘过的地在他身后留下长长一条深色的痕迹。现代的工具也不能改变这里亘古的纯朴自然，这还是一幅毫无做作的画。

　　无论山中小路、农家院落、牛圈羊舍还是村前村后，花影漫天伴着落英缤纷，农人伴着花眠花伴着人起，这就是俗世中人追求的“浪漫”和“诗意”？所有生命并不在意周遭，无论牛马羊驴，眼神温润干净，洞穿这一切世人追逐的美景，安然于此刻的稳妥。等待着一头牛，等它伫立良久再缓缓离开，在它占据已久的居高临下的一个位置，头顶花枝垂落，俯瞰下面村庄和田垄，远处雪山时隐时现，碧蓝的江水蜿蜒流过，这是滚滚尘世还是无意闯入的梦境？

　　一个村落是一个梦境，一片山坡是一处仙乡，身在其中却仍然疏离。这是一场熟悉的花事，又是一个陌生的桃源，一切细节依然生动，但一切点滴依然遥远。还好一个匆匆的过客，可以忘我可以痴狂，隔绝千山万水，放下尘世纷繁，拾起片刻自由。

在这一棵花树下，梦一场，世事皆可遗忘，世人皆可原谅。

2019年4月摄于波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