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戒酒记

张先坤

     在我的印象中，老爸从来不喝酒。他不仅自己滴酒不沾，也不允许我和弟弟沾酒，如有违反,回家必是牛刷条儿伺候。

      小时候，老爸带我们出去走亲戚，饭桌上倘若主人热情地征询我是否“搞一口”，不待我开口，老爸就会立马把手几摆：“学校有规定，学生伢子不能喝酒。”一直到我参加工作以后，老爸经常听街坊邻居们说，从事行政工作如果喝不得两碗酒很难吃得开，才半信半疑地解除对我的“禁酒令”，并千叮万嘱：“喝酒没什么好处，酒后容易误事，能不喝就不喝，能少喝就少喝。”

      不知是没有喝酒的遗传基因，还是喝酒没有从娃娃抓起，反正我到现在都不会喝酒。十多年前，周五晚上喝一瓶啤酒，时隔两天之后，周一去办公室上班途中，突然发作呕吐的糗事，至今还是同事朋友们的笑谈，弄得我在酒桌上根本没有发言权，更是从来不敢主动提议“搞一口”。

      但，今年除夕是个例外。因弟弟的岳父母从海南回衡阳老家过年，弟弟一家除夕早上和爸妈吃过团年饭后就要驱车赶往衡阳，等我和岳父母早上在长沙吃过团年饭后赶到老家时，弟弟一家已经动身。我知道老爸是一个很传统的人，在他看来，过年时男女老少不管有多少人，一大家子只有在一起吃上一顿团年饭，才算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大团圆”，这次兄弟两家人面都没碰上，老爸心里多少还是会觉得有些遗憾，但他又不好意思说出口，毕竟他心里亮堂得很：儿媳妇也是父母所生，也需要陪伴，两边的父母都是父母。

      晚饭时，看到桌上热气腾腾的“腊猪脚炖海带”“土鸡炖油豆腐”“火焙河鱼炖黄瓜”等几个火锅咕咚咕咚作响，为了营造出一种热闹气氛，我决定试探性地征求一下老爸的意见：“红酒没有白酒醉人，老年人适当喝点红酒还可以软化血管，对身体有好处，我们是不是每人搞一口红酒？”

     老爸一听说要喝酒，正扬起筷子准备夹菜的左手，刹时在空中停住了，忙不迭地左右摇摆起来：“不喝酒！不喝酒！我喝不得酒！！”许是怕扫了我的兴，稍微停顿了几十秒钟，老爸接着又补充道：“要是你们想喝点酒，你们自己适当喝一点，只要莫喝醉了就行。”

     见老爸的态度如此坚决干脆，我只好把征询的目光投向坐在老爸身旁的老妈，好奇地问道：“妈，爹怎么一丁点酒都喝不得？您俩是不是打认识起就没见他喝过酒？”

      估计老妈没想到我会突然问起这个话题，先是一愣，继而扭头看了看老爸，或许是见老爸没有暗示要替他保密的意思，老妈呵呵地笑了笑：“你爹年轻时不喝酒，包谷烧喝不得一花镂碗。”一听老妈这话，我就知道原来话里有话，不用问元芳，即可断定此事必有蹊跷。

     老爸见老妈揭了他的老底，倒也不愠不恼，干脆来一个“竹筒里倒豆子”，爽爽快快一五一十地向我们“坦白交代”起来：“我年轻时确实也喝酒，你们看见几个湘西男人不喝酒的，我最多的一次喝过这么一花镂碗包谷烧。”老爸一边说，一边用筷子头轻轻敲打着桌上一个大花镂碗的边沿，比划着告诉我们，他一餐最多也可以喝过一斤包谷烧。

      “您原来有这么大的酒量，怎么后来一口酒都不喝了呢？”老爸亲口承认自己年轻时可以喝一斤酒，这“海量”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但我对老爸后来究竟为什么又戒了酒更感兴趣，所以想都没想就心直口快地说出了我的疑惑。

      老爸还没来得及回答我的问题，老妈就用正准备夹菜的筷子对我一指，微笑着接话道：“还不是因为你！喝酒后赶路摔跟头摔疼了。”

     “因为我？”在我的记忆里，我从来没见过老爸喝酒，更没有劝说老爸戒酒，怎么突然就把老爸戒酒的原因赖在我头上了，霎时我有点懵了。

     老爸见我一脸懵懂状，赶紧边摆手边说：“这事不赖你，跟你扯不上边，是我自己的问题，莫听你妈的。”随后，老爸夹起一块油豆腐放进嘴里，边吃边徐徐地向我讲述着当年让他下定决心戒酒的往事。 

      那还是我三岁的时候，那年湘西山区的冬天格外寒冷，早晨洗脸盆里的水倒出去一会儿就能结成冰，屋顶瓦槽下边到处挂的是“凌条儿”，水田里覆盖的冰层要用柴刀使劲才能敲碎。腊月二十八，天空飘着鹅毛大雪，刺骨的寒风吹在身上，让人禁不住打寒颤。这天，吃过早饭，老爸安排老妈带着我在家里推豆腐，他自己先去一个朋友家商量正月初五出门搞副业的事情，并告诉老妈说，他会快去快回，争取早点回来和老妈一起“办过年货”。

     那时候，农村极少有人戴得起手表，等老爸和朋友商量完搞副业的事情，凭经验判断已经接近中午时分。老爸起身要走，老爸的朋友却执意挽留老爸留下来“搞一口”，吃了午饭再走，说话间，朋友的堂客已经把饭菜从灶房屋搬到火坑屋来了。在湘西农村往往是“开门见山”，老百姓出门干活要翻山越岭，为了在山上多干点农活，一年四季不管多忙多累，一般每天都只吃两餐饭，一餐是早饭，一餐是晚饭，除非家里来了尊贵客人才吃午饭。老爸知道朋友是专门为他的到来准备的午饭，盛情难却之下只好留了下来，饭桌上几个人边吃边喝、边喝边聊，不知不觉一花镂碗包谷烧就喝了个底朝天，等这顿午饭吃完，已经到了开始做晚饭的时间。

     老妈在家里一等老爸没回来，二等老爸没回来，眼看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只好用柴背篓背着我霸蛮推豆腐，那时的我站在柴背篓里，根本不知道用力搂着老妈的脖子，随着老妈的一推一拽，我就像一根牙签放在茶杯里似的一摇一晃。老妈既怕把我冻感冒，又怕把我一个人放到火塘边烫着，每磨几勺子豆子，就把我抱到火坑屋里烤一下火。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在忽冷忽热之间，我最终还是感冒“附体”，喷嚏不断，咳嗽不止，鼻孔里流出了两条长长的“蜂儿”，胸门前和两只衣袖上到处糊的是鼻涕痂子。

    老爸从朋友家出来后，就三步并作两步走，由于火急火燎地走的太快，加之雪大路滑，途中不慎还摔了几跤，把手也摔破了皮，等赶到家里时，天已经开始擦黑。一进家门，看到我那惨不忍睹的模样，老爸一把把我抱起搂进怀里，边给我擦鼻涕，边往火坑屋里跑。坐在火塘边，当我在老爸怀里看到他手上已经结了痂的伤口，一边问他疼不疼，一边把他的手拿到我嘴边，小心翼翼地给他吹拭伤口时，老爸的心为之一颤，一股愧疚自责之情随之涌上心头。老爸认为，是因为他“好那一口”，没有管住自己的嘴，酒后误事，让我受冻感冒遭了罪，于是在心里暗自发誓，从今以后坚决戒酒！

     听了老爸戒酒背后的故事，我顿时恍然大悟，原来老爸不是不能喝酒，他之所以戒酒，不是因为摔疼了，而是因为心中有牵挂，肩头有责任，心疼了。顿时，只觉得一股暖流涌遍全身,紧紧包裹着我，热乎乎的，心中充满了满满的感动和幸福，也充满着对老爸深深的敬意和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