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水利边的遐思

蚂蚁

　　大水利，是家乡村前的一条小河，虽然乡亲都亲切地称之大水利，其实它并不大，水面宽不足十米，最深处也不过只有二米多深。尽管不大不深，但也可通航小型运输船，如小四肚、小舢板等，是镇区内的水上运输干道，往南至后寨山附近（今井新市场旁）折向东可抵达井东三孔桥，转向西直通至西斋堂不远处的汫西抽水站（也称“苦莲爷”提水站），往北流经下园村通达大把戏、南围，汇入青山埭。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镇井东、井南等村民在永太、南围片收割的稻谷大多是用船经大水利运回镇内。

大水利一年四季水流不断，奔流不息，从不干涸也不泛滥成灾。河水很清澈，许多村民每天都在大水利边洗衣服、洗菜。小时候没有自来水，一到冬天村里的井水不够用，不少村民便从大水利挑水回家用，家门口摆放的大水缸大多是盛装从大水利挑来的水，一般用来洗澡、洗菜或拖地。

大水利东堤沿岸种满绿竹，每当朴仔树结满朴籽时，小伙伴们就成群来岸边取竹节制作“噼啪管”，并一起比试比试谁制作的“噼啪管”射程远，响声大。这是孩童时代较有趣的娱乐节目之一。靠村一侧的河边沿途种植了整排木麻黄树，树干很大、很茂盛。夏天树上的知了特别多，夏日午后小伙伴们在河里游泳戏水时，树上的知了叫得特别响，特卖力，像是歌唱比赛，也像是和小朋友们闹着玩似的。有时小伙伴手拿着竹杆，另一头系着网袋扣树上的知了；每当知了脱壳的时节，会爬树的小朋友争先爬上树捡蝉壳（衣），一群要好的伙伴将蝉壳凑在一起拿去卖给药店，换来钱后便结伴去镇区内或看租图书，或买点糖果解解馋；也有些懂事的孩子把换来的钱拿去购买作业本和橡皮擦等学习用品。

大水利物产丰富，河里鱼虾蟹很多，尤其是“贪食宾”（一种淡水鱼）特别多，成群结队在河面游弋，只要朝水面吐口痰，便会引来一大群贪食宾争先抢食。河滩水笋（茭白）丛根部是天然的篦蟹洞，小时候我们经常在这地方抓篦蟹，循洞穴处摸索，每有所获，偶尔会摸到鳗鳝或水蛇，鳗鳝全身滑溜溜的能抓到的机会不多，我捉摸过鳗鲡，可惜最终没抓住，倒是曾捉过小水蛇。抓到鳗鳝者总能引起识伙伴们的吹呼，而抓到水蛇都引起伙伴们的惊呼。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家住在河边，大水利就像家里的活冰箱，小时候只要吊篮里无鱼，父亲就取下祖传的抛鱼网，到大水利抛网捕鱼，只要抛几次网必有收获，大多是鲤鱼、鲫鱼、巴毛等，他从来也不多要，每次够我们食三二顿就洗网回家。如今，祖传的抛鱼网已束之高阁，尘封三十多年，父亲潇洒自如的抛网姿势及拉网动作仍流淌在我的记忆里。

一年四季，从早到晚，大水利人来人往，不缺热闹。

天刚蒙蒙亮，大水利就迎来了一批又一批浣衣的村姑和挑水浇菜的村民；清晨，距水利不远处的树地里也迎来了村内众多勤奋的学子，他们不约而来在树林里晨读，大概每隔两丛树便有一个学生身影，这边朗诵古文唐诗，那头读外语ABC。当浣衣姑娘洗完衣服归家时，它又迎来了垂钓者或摆渡人。中午，一群群小男孩光溜溜地像下水饺似的窜入大水利中游泳戏水，我们在河里玩水，洗澡，一边游泳一边捞蚬子，摸篦蟹，有时一泡就一下午，直到夕阳西下，炊烟升起才上岸归家。夕阳余辉照耀河面时，大水利又开始热闹起来，有挑水浇菜园的，有洗菜的，洗头发的，也有放钓的，在田埂周边找洞放钓，用蚯蚓或小虾做诱饵专钓黄鳝、塘鲺，次日一早收钓总有不错的收获。

大水利西侧有一大片水稻田，稻田四周有纵横相通的排灌水渠，渠水由大水利的涵闸控制；这些水渠里鱼蟹较多，沟渠水位高时，就放小虾歌网来捕鱼。水浅时就用碌仔来碌鱼，碌仔是一种简单的捕鱼工具，碌仔由二部分组成，主体部分叫碌仔，附件叫碌杆，主体用二支弯成半圆形的竹片交叉绑扎一起，然后围结上网，只留前面敞开，可让鱼儿游入，碌杆用铁丝或竹竿制作成三角形，入水部位横杆内套上几粒旧螺母（可增加水声），碌杆主要是用来赶鱼入网，碌鱼时先将碌仔放入合适的水沟中，然后在前面不远处，用碌杆向水里碌起碌落，鱼儿受惊就往前游窜，游窜放事先布好的碌仔网内，这时快速提起碌仔，将鱼儿装入网袋。杰文读小学时便是碌鱼高手，他读书时下午经常未放学就逃课去碌鱼，目的是选择鱼更多的沟渠先下手，占据有利河段，他每次收获都比别人多，他虽然经常逃课，但天资聪颖，每次考试都数一数二，参加镇县数学竞赛总能名列前茅，为校争光，因此逃课再多班主任也拿他没办法。

夜幕降临，月儿升起，大水利更热闹了，晚饭后，老人、青壮年、小孩，几乎全乡的男人都涌向大水利，这时大水利俨然成为天然的大澡堂，成为村里男人的天地，成为新闻趣闻的传播场所。大人教孩童游泳，小孩为老人擦背。纯爷们聚集的地方当然少不了带荤的笑语或民间故事。

夜深人静时，大水利未必静谧无声。微风吹拂，岸边竹叶，沙沙的，如凄如泣，蛙声虫鸣，潺潺流水，恋人们窃窃私语外，偶尔还会听到潮乐演奏。

村里流传镇文化站邱瑞顺站长（邱站长曾荣获国家颁发的全国先进文化站长称号），年青时刚学弹奏潮乐，非常认真，每有闲暇都全心投入训练，每夜都要练到很晚，夜里怕影响邻居休息，他时常和二三位乐谜借助月光在大水利东堤头训练弹奏技巧。

明月清风，小桥流水，修竹茂林，蛙声虫鸣，坐在桥上弹一曲《寒鸦戏水》，可想像是多么高雅的意境！我曾特地向老站长求证村民传说孰真孰假，他十分肯定真是有这回事。

春天到了，岸边的青草长得很快，我们带上竹篮到河堤周边挖青草，铺地锦，鼎感草，蛇舌草等，挖后结伴拿到市场去卖，一次能有二三毛钱收入都很高兴。有时卖后就花二角钱吃一碗粿溜，或花五毛钱买只鸭翅，或鸭脚。劳动有收获总是快乐的。

初夏，大水利旁水稻田间和小河沟里的斗鱼也大了，更凶猛了，不上学时就结伴到河边抓斗鱼，回家饲养训练其搏斗，放学就聚一起摆雷台，比斗鱼，斗输的鱼，一般都就地正法，用竹签插其头部来做陪练。小时候，糖果、饼干等零食很少，六一儿童节时学校发的饼干，我们再馋嘴也舍不得全吃掉，而是藏起来一小块一小块扳下来奖励慰劳咬赢的斗鱼。

夏天到了，那是最开心的季节，炎夏一到就要放暑假，那时候没有空调，电风扇，天气非常炎热，我们整天在大水利里自由地游玩，泡在水里，从上游游到下游东灶村边，再游回来，累了就躺在岸边竹下休息，静静听河水声音，渴了就用双手捧着河水喝。

每次到大水利我们都会随身带个网袋，边玩水边摸蚬子抓篦蟹，小伙伴们都自小在河水泡大的，八九岁就能潜到近二米深的河底摸起河蚬。靠近东灶的河段，因玩水的人群少，河底有层土泥，适合田蚌和土蕾（贝壳类）生长，因此这地段田蚌特别多，特别大，个头大的一个有一斤多。田蚌虽然个大肉多，但人们不喜欢吃它，极少抓起来，只捉蚬子和土蕾就足够一家人食一天，有时也会抓到几只篦蟹或田蟹。水里玩腻了，就爬上树捕鸣蝉，捡蝉衣，有些捣蛋的学生，把鸣蝉放在火柴盒带到课堂上，趁老师板书时，偷偷按一按火柴盒，鸣蝉就“哔、哔、哔”叫起来，引起同学们一阵哄笑，当然被老师查到，免不了罚站堂。

夏夜大水利两岸的萤火虫特别多，萤光闪烁像点点繁星，小伙伴从大水利洗完澡上岸，就去追逐萤火虫，抓萤火虫放在玻璃瓶里，作照明灯玩耍。

秋风吹起，东堤头菜园里蛤九（和小青蛙一样）较活跃，活动频繁，数量非常多，也很肥，这时钓蛤九成为我们每天下午的活动。钓蛤九很简单，只要个网袋和根网线就够，不需要其他工具，先抓到一只蛤九，撕下只腿绑在网线上作诱饵，手拿绳子另一头稍为拉动一下，蛤九就会上来咬住绳子上绑定的蛤腿，拉起绳子连蛤九放入网袋，继续把绑有诱饵的绳子拿出继续钓，快的话，一小时能钓一二斤。将钓到蛤九拿到大水利把肚撕掉，洗干净，再拿回家。煮蛤九粥，或炒咸菜，或用腐乳汁红炆都是一道很好美食，食后回味无穷。

寒冬到了，虽然河水冷得刺骨，但每天大水利依然有人游泳洗澡，只是泡在河里的时间较短而已。寒假我们大多时间在大水利钓鱼，带着鱼杆、蚯蚓、糠、网袋。先把米糠用水调好，捏成团，投放到草丛附近，引来鱼群，然后鱼钩穿上蚯蚓放入水中等待，一般几分钟后就有鱼上钩了，钓的是鲫鱼、鲤鱼、巴毛、黄鳝回家可以美餐一顿。钓鱼是既娱乐，又可解馋，如今只是美好的回忆。

冬至过，东堤头周围蕃薯园里的蕃薯都已挖完，此时的田鼠很肥硕，园里的鼠洞也易找，到蕃薯园抓田鼠和扣土窑也是我们寒假的日常活动。抓田鼠需要多人协作，先找出鼠洞，用网袋封住附近几处洞口，用石头压紧四周，或由专人守望，然后用桶从大水利提水来灌其中的一处的洞口，若洞里有田鼠，水一灌鼠就会窜出来，钻入事先布置好的网袋内，成为囊中猎物；个头小的打死扔掉，肥大的杀后现场烧烤或带回家做红烧肉，想想都会流口水。

弹指一挥间，当时的小伙伴都年过不惑，已知天命。四十年间大水利已变得面目全非，不单丧失航运功能，而且连灌溉功能也殆失了；水不但不可食用，甚至村民也不敢用来浇菜了。昔时白水绕村前，青山横北郭，河里戏水，河边垂钓的水乡景象不再复存。多年以前大水利沿途兴建了学校，工厂，市场，商铺及成片的居民楼。这时大水利沿途开始繁荣起来，然而每天产生的大量污水，都一古脑儿交由大水利来消化，使得大水利不堪重负。其中一河段被改成暗渠填河建商品房，使大水利犯了肠梗塞，水几乎断流，鱼近乎灭绝……

近些年来，随着上下都一心重视环境治理，建筑美丽乡村，水岸同治，大水利的水污染终于得到了有效的治理，大水利的水也逐渐清澈了。水利边筑起了景观带及步行道，站在景观带上放眼望去，大水利旁村民新建楼房，鳞次栉比，三层四层的，五层六层，前呼后拥，接踵而来。大水利沿途林立的商铺，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极具都市气息，好不繁荣。

沧海桑田，今天站在大水利边遐思，过去成片的稻田区变成住宅区，田埂已成宽敞的水泥巷道，村里的鱼塘也建成运动公园，喷水池及停车场。脑海里那些熟悉的东西再也找不到了。该喜呢？还是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