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啊摇，桨深深，情深深……

平静之大海（谢平海）

高速公路上，车轮滚滚向前；在我心里，却似江南水乡中的小舟，摇啊摇，桨深深，向前，再向前……

前去扫墓的车上，摆放着将要敬献的鲜花。双肩包里，是那本厚重的深红颜色的纪念册。封面竖排的那行字，分外凝重，使人沉思：爸爸妈妈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父母亲都是平凡的普通人；然而，在我们心中却是伟岸的丰碑。

父亲一生坎坷却豁达乐观，身体孱弱却乐于助人；正派行事又重情重义，关爱子女，特别注重精神成长。我下乡5年，每周都能收到他一封详尽的来信。他一辈子工作在上海金星金笔厂，有极好的口碑。

母亲身世不幸却菩萨心肠，始终奉行“好别人就是好自己”；为子女，为家庭操碎了心。“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每次我探亲离沪前，她都要反复“腾挪”我的旅行袋，直到塞得实实满满。白岩松言，每一次离别都是一次小型的死亡；于我母亲就是这样的。

“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父母故去后，逢临清明和冬至，我们兄妹六家人，必定聚集一起，祭拜扫墓；慎终追远，缅怀先人。

父亲十周年忌日的清明，我们兄妹隆重祭奠。我写下长长挽联；“傍青山临太湖十年安息十年里慈母仙逝与汝眠儿孙安矣；凭国安倚自强十载奋斗十载中兄妹发展报新禧子嗣福载”。

2006年的清明，是母亲十周年忌日。兄妹中最小的幼妹思母之情，犹如奔河，恸哭不已。“天上人间两陌路，死生契阔各凄凉。仙山难遣鱼书寄，恸到无声更断肠”。此情此景，莫非感动了上苍？刚刚还是乌云沉沉，暮色四合。幼妹恸哭声渐息，天空突然放晴，天边还挂上了一道明艳的彩虹。

时逢父母诞辰九十周年，幼妹动议，编辑一本名为“爸爸妈妈永远活在我们心中”的纪念册，作为传承大家庭文化的“抓手”。继承父母的美德，发扬大家庭的优良传统，“文化传家”的工程由此开始。

大家纷纷开始行动，翻箱倒箧，倾肠倒笼，搜寻尘封已久的老照片，献出今日之新照片；寻遍父亲往日给我们各自的信件，兄妹之间往来的通信，我辈同下一代来往的文字，以及各种含有大家庭成员足迹、事迹的资料等。

大家庭的男女老少，人人动手提笔，回忆父母，感恩祖辈；一件件深入骨髓的小事，因满含热泪的叙写，成就了一篇篇传承父母、祖辈美德的真情文章。

幼妹身兼作者、编辑双职。她亲自操刀，写了不少文章；又组织整理资料，扫描图片；敦促来稿，酌定文字。构建纪念册的“四梁八柱”，集文归于篇章，篇章加上“引言”，全册添写 “序、跋”。

同时，还要考虑印制“纪念册”采用纸张的厚度，整体的规置与色彩的搭配；前后历时半年之久，终成完整册书。

金秋的十月，家家都拿到了这本耗费了幼妹大量心血的《爸爸妈妈永远活在我们心中》的纪念册。

全册大16K本，含家庭篇，成长篇，真情篇，感恩篇，共105页；采用铜版纸，以求长期保存。纪念册图文并茂，情深意长；拿在手里，沉甸甸，暖融融；成为我们各家的传家宝。

纪念册外表呈深红色；封面，印着的是我下乡前父母亲与我们兄妹六人的合影。其中个子最小的幼妹，今天居然成了大家庭“文化传家”的引领者，这本“鸿篇巨著”的主导者。

每逢亲朋好友造访，我们便会拿出纪念册，供他们了解我们大家庭的完整结构，发展兴旺的清晰脉络。他们捧读纪念册，被厚厚纪念册中饱含真情的每一图每一文，深深打动，连声称赞：“第一次读到这样的大家庭纪念册，太珍贵了！相信整个上海，这样用心制作的纪念册子不会很多！”

更有一些与我们大家庭关系密切的亲戚同辈，意外读到册中有关他们和他们大家庭的文字和图片，每每激动不已，不忍卒读。

纪念册，似一条情感的纽带；又如一条装满深情的小舟。从此，大家翻开它，便会想起古镇朱家角河中的小舟，摇啊摇，桨深深，情深深，向前，向前……

每临清明，思念之河之上的那条小舟，我们便会摇啊摇，桨深深，向前，再向前……

早在今年清明日前，大姐写就的《遥祭父亲》长文，就贴发在家族群和朋友圈。

正清明日，大哥和幼妹分别在朋友圈里发帖：清明感恩 ：“清明祭祀先輩恩，生我养我恩重山，一路恩我倍珍惜，敬重感恩兴家园”；和“一年一年的清明，一年一年的牵挂，一次一次的想念，一分一秒的记忆！爸爸妈妈您们好！”

我是三月末从澳洲赶回来的。在《母亲河，春天我又回来了……》一文里，有一段怀念父亲的文字：“南浦大桥落成仪式那天，重病的老父在两位妹妹的陪伴下，有幸登上大桥。父亲，是在见证了中国现代化最初的模样后，在那个乍暖还寒的初春时节，去世的。作为上海百万产业工人中的一员，老人家应是无憾的！”

海外的后辈也在网络上发文：

夜宵-#荠菜青菜肉馄饨：记得第一次学包馄饨是十岁的时候，爷爷手把手教会我的。那年爸爸妈妈回东北忙调转，爷爷来仪征照看我，他其实不大善于做饭的；但为了照顾好我，还是每天会变变小菜花样哒。

有一天我们居然一起包了馄饨，不记得味道如何了，只记得他说馄饨皮一定要把边压压牢，不要让馅漏出来，这是我第一次学包馄饨，并且包得还不错。这之后每次只要包馄饨好像都会想起爷爷，希望他在另一个世界一切安好！

太湖之滨，淀山湖畔，群山中的松柏苍翠繁茂，郁郁葱葱。父母亲大人，安息于此，已二十多载。

清明祭扫，慎终追远；年复一年，归去来兮。岁月长河之水，已使当年我们六兄妹在父母墓旁手植的松木，浓荫蔽日，直插云天。

扫净墓地，擦去墓碑上的尘埃；将一束束献花，整齐排列在墓碑前，那本深红色的“爸爸妈妈永远活在我们心中”的纪念册，分外鲜明。

莫扎特《安魂曲》的旋律，飘荡在苍松翠柏间，兄妹们神情凝重，一一向父母大人鞠躬。将祭酒一点点滴洒在墓上，静静地看着燃着的纸烟，一点一点地化为灰烬；耳边似乎传来父母往日的叮嘱声。

哀伤的乐曲长久地在回旋，像一条律动的河；仿佛又在与父母亲切交谈。

突然，乐曲出现了一段甜美的田园般的柔和曲段。啊，那该不是我们摇啊摇，桨深深，情深深，向前，向前的目的？！

祭奠之后，自然又来到临近的千年古镇朱家角；踏青和聚餐，年年如此。镇内河港纵横，九条长街沿河而伸，千栋明清建筑依水而立，三十六座石桥古风犹存，名胜古迹比比皆是。更奇的是，纵横的河港，条条都通着淀山湖，连着太湖水；当然也和母亲河黄浦江，紧紧联系着。

越过著名的“放生桥”，不远便是依水而健的“课植园”。 课植园是一处庄园式园林建筑，园名寓“一边课读，一边耕植”意。大哥高中就读的朱家角中学，当时借用了园内的一些房舍，作为教室；因而，我们也极为熟悉园内馆阁楼台的布局。也深知农耕社会的“课植”传统，悠久绵长，是中华文明延续五千年之久的重要原因。

河中的游船，游人兴趣盎然，指指点点着江南水乡；与水面上荡起的浪花，泛开的涟漪，相映成趣。

船工则摇着橹，摇啊摇，桨深深。游船向前，向前……

“现在的朱家角不像古镇，当年房子哪有这么新，这么好？”大哥面对修葺一新曾经熟悉的老街，怀旧。

“当年的老房子，如不俢旧如旧；今天不可能游人如织，成为上海的后花园。”我发表了看法，大哥点头称是。

“今天用餐还要点‘象鼻鱼’，朱家角的特色！”还未进餐馆，小弟就急着说。

“当年我们读书时，吃‘象鼻鱼’呒啥稀奇；用淘箩往水里一舀，就能舀到不少。”

对话回忆，穿越时空隧道，似乎也在“修旧如旧”？

边走边聊，不觉走到小妹夫早已在网上订好的那家“老饭店”；依水而建，菜味农家，是特色。

“六兄妹，又侪（都）来了！”阿庆嫂式的老板娘，春风满面，早已迎上。

“六、七十年代，生活清苦。今天想来，最快乐的时光，还是那一段。”喝茶等菜的间隙，大哥打开了话匣子。

是的。老宅小院的天井里，公鸡啼，母鸡鸣；夏日，黄色的丝瓜花，红色的喇叭花，满墙盛开。

那时的天，特别的蓝；太阳，也特别的亮。春天，我们兄妹喜欢徒步到郊外去踏青赏美景。

我们常常是一早先到枫林桥附近，金星金笔厂在那设的对外窗口～钢笔修理部，我父亲在那上班。见到父亲，拿到一些零花钱后，便一路飞奔龙华。那里， 是我们当时认为的郊外。

金灿灿的油菜花，红艳艳的桃花，一畦又一畦正在修整的水稻田，无边无垠。我们全都成了快乐的小鹿，饱览着胜景，跑着，跳着；太阳西斜，我们仍游兴未尽。

多年以后，读《论语·先进》篇，孔子大赞弟子点的所言：“ 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当时，我们就在追求自由自在、诗意恬淡又简单朴实的生活。

抬眼便可望见河中揺橹的游船，船工正揺啊摇，桨深深；一艘艘地前行着。

大哥今天谈兴正浓，再次谈起当年高中的报考；于是，今天我们谈话内容集中于他。

他初中被编进一个淘气男生组成的“和尚班”。毕业前，发愤立志；于是，选择报考郊区住宿的朱家角中学。

三年后，考上大学；邮递员送来通知，母亲欣喜若狂，怕误大事。赶紧差小弟通报大哥；此时，他正在长城电影院看电影。

“我突然看到一行提醒字幕：谢平山，有急事，请回家。”

“我一口气跑去的。好说歹说，放映员才同意了。”

是的，放映员怎能轻易相信一个才11岁小孩的话呢！

“我们都给大哥买过每周的回程票。一张七角五分，在上海音乐学院附近的马路，郊区长途汽车发车点买的。要老早去排队，才买的到的！”

“啥人有空，啥人去。路，老远的！”

“当时，大哥每次回家都会让我们大开眼界！”

“我们喜欢上体育、音乐，关注时政，侪（都）是听你讲的！”

“记得那时，大哥带来一本《人民体育》，我们都爱不释手；反复看庄则栋、李富荣，丘钟惠、林慧卿他（她）们的照片和事迹。”

“晚上不睡觉，听宋世雄解说26届世乒决赛。”

“徐寅生淘汰星野，十二大板，真厉害！”

“西班牙民歌《鸽子》，也是听大哥唱的。”

“印尼的《啊呀，妈妈》也老好听的。”

对上述谈话，大哥又一一作答，详细介绍。无疑，高中时代的大哥，是我们这些正在读小学的弟弟妹妹的启蒙老师。

当然，也谈到其他一些趣事。

“当时我向姆妈讨5分钱，要哭两个钟头，才可能得到。”

“大哥的同学经常来我家，其中一个绰号叫‘德宝饿肚一次郎’的，住在老西门，说话嗑吧，还喜欢讲笑话。”

话题一转，又引发了大家的许多美好回忆。

此时的兄妹六人，正定格在纪念册封面照片的年龄里。

华灯初上，手机中的大家庭微信群又热闹起来。传照片，发感想；“红点”不时闪亮。

大哥说：真情聚会，开怀抒心。

妻回应：  祭拜父母，回忆儿时一幕幕有趣、好玩的往事，兄弟姐妹在一起其乐融融！

我插言：父母生我们，养大我们；又永远地把我们聚在一起。父母恩情，重如山！

大哥总结：敬重感恩兴家园。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白天动容感人的一幕幕不断重复闪现。那本深红色纪念册的厚重，显然又在变化！

啊，父母是那条船，生我们，养大我们成人；父母如今还是那条船，聚拢我们，不忘初心。我们兄妹一直在揺啊摇，桨深深，情深深；文化传家，向前，再向前……

2019年4月8日写于上海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