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 《相约星期二》～ 怀念导师Jim

姚婕

多年以前读过《相约星期二》(Tuesdays with Morrie), 讲一个大学教授(Morrie)患了渐冻症，在生命的最后三月里，他从前的学生(Mitch)每星期二都飞去教授家中看望他，和老师一起讨论人生关于死亡 爱情 婚姻和家庭的种种困惑， 通过对话他给学生重新上了14堂宝贵的人生课程。多年后再次翻开这本书，现在的我对生命的意义有了更加深刻的感悟，也让我想起了逝去的导师Jim。

Jim个子不高，留着小胡子，一年四季基本上都是同样的打扮。衬衫搭配一件西装外套，只有在冬天会加一件薄毛衣，我们戏称这是他的教授装。也难怪，Jim曾经是哥伦比亚大学商学院的金融投资教授，90年代希望把抽象的量化分析转化成投资实践，就离开了平稳的教授职位创建了一个投资公司。把投资理论转换成实践不是一件容易的事，Jim 的转型非常成功，让他许多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的朋友都称道不已。他第一次退休后没多久就复出了，主要是因为师母不习惯他每天在家除了读书写文章没有什么别的兴趣爱好。他来领导我们的时候我刚到纽约不久，完全是一个投资场上的新手，有个哥大教授当导师真是最好不过的事。

Jim 总是很耐心地解答我们理论上和实践中的各种问题。开会时他总是喜欢站起来到黑板上画图写公式，一如他当年站在讲台上的样子。一起工作了很多年，我们的办公室相邻，到他那里请教是经常的事情。他说最喜欢看我有条不紊地处理工作上的各种问题，只有在需要他的时候才向他请教。有这样对自己充分信任和无条件支持的头儿实在是我的运气。

工作中枯燥的出差也变成了愉快的事。大家白天忙着开会，晚上放松去酒吧坐坐，一起聊生活和家庭，讲起每个人的经历和小时候。他完全和我们打成一片，给我们讲他年轻时是童子军辅导员带着孩子们黑夜里看星象，讲他85岁的妈妈要和75岁的男朋友从养老院私奔，害得他那几个周末总是要飞去看妈妈劝她别被爱情冲昏了头脑。Jim是纽约大学俱乐部合唱团成员，他们经常在卡内基和林肯中心演出，看他们身着燕尾服站在舞台上，很有仪式感也非常的骄傲。那时每天下班时我经常搭他的车回家，一路上谈天说地，和书中的教授的课差不多。

五年前Jim退休了，虽然我们经常见面，但是办公室少了我最好的支持者和导师，少了可以商量和请教的人。我们每次见面都是在耶鲁俱乐部，退休后他总是在那里工作写文章会朋友。退休后他担任了量化研究协会主席，大小事情都要操心，反而更加忙碌了似的。他说很怀念以前一起工作日子，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告诉他现在如果需要我帮忙可别客气。

这一切在2016年的12月发生了改变。那年圣诞节前我们安排见面聊聊过节计划，见面之前他发邮件来说见面时他会带个氧气面罩，先告诉我一下免得到时被吓着了。他口气轻松所以我也没怎么在意，还以为他是滑雪时摔伤了。见面时明显地感觉到他的气色不如从前，不过我们还是兴致很高地聊着圣诞节计划，聊天时他专门取下氧气管为了不让我担心。他兴冲冲地告诉我女儿明年秋天终于要结婚了，儿子也终于同意要个孩子。一切都听起来平常如往昔又那么充满希望。我问起他为什么需要氧气供给，他才说是肺部有问题，供给的氧气不足所以呼吸困难。问他长期有影响吗？他才说是个慢性病，最后的结果就是无法呼吸。我当时天真的以为起码十几二十年的事，所以我们一如既往的聊天讲工作聊投资。

再见他时是二月，一见面吓了一跳。 才两个月的时间他的体力已经明显不如从前，聊天时一直要吸着氧气，呼吸也明显感到急促。和往常一样我搭他的车回家，那时他已经不能走到停车场，在等车的时候他带着一个手指套测量血液中的含氧成分，低于80就要吸氧。我带上试了一下，好像是98，正常人的水平。车终于来了，这短短的一路感觉非常的漫长，我们还是聊着天，但是他急促的呼吸让我感觉非常的担心，看着自己关心的人这样迅速的失去健康实在是非常的难过。

大约一个月以后师母发邮件来，说导师近况很差，已经不能进城和我见面了，我们正好要去摩洛哥旅行，告诉她我们旅行回来就去他家看他。

那天，在遥远的非洲，一个艳阳正好的早晨，我们正在参观一个当地的名胜，休息空隙打开邮件，先看到了一个熟人的邮件，你听说了Jim的消息吗？马上回 什么消息？ 看接下来的邮件，果然有师母的，顿时呆住了，泪水静静地流淌下来，北非的阳光在那一刻变得那么刺眼。。怎么会这么快，怎么没等到我回去。 左边的是Jim

追思会那天，亲朋好友聚在一起，回忆他生前的各种趣事，想念他爽朗又独一无二的笑声。他的合唱团用美好的歌声继续传递着他的故事。他的两个孩子都走过来和我见面，你就是婕吧？我们听说了好多你的故事，爸爸说这些年和你一起工作是他最开心的一段时间，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骄傲。我看着他们，含笑带泪地点头，我也是。。

正如书中所说，当你学会死亡，你便懂得如何活著。死亡只结束了生命，没有结束关系。

人生能遇见这样一个亦师亦友的导师，我是如此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