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荣絮语】我们的夜晚,我们的班

大荣

<h3>  当喧嚣的车流化作楼宇间渐次亮起的灯火,当匆匆的人流散成窗棱里依稀可见的剪影,城市,就在向晚的天色中慢慢地倦了。<br></h3><h3> 就是在这个时候,我们,一个与城市走势逆向的群落、一个与正常机体生物钟倒挂的群落,雷打不动地悄然出现了。</h3><h3> 一份报纸,十多个版面,聚合了我们每个人关注的焦点。</h3><h3> 从下午5点到次日凌晨N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h3><h3> 不理会,小楼窗下,玉兰开了又谢,雪裹翠竹已消;但晓得,长安城上,今宵一弯浅月,明晚半道星河。</h3><h3>&nbsp;</h3><h3> 曾有圈外的朋友问,你上夜班?是不是睡个觉、偶尔应个急什么的?</h3><h3> 我不言。我只是想起夜班的种种。</h3><h3><br></h3><h3> “农民工报道前版有配稿?还得多久?一个小时?好的,你尽快啊!”挂掉这边的座机电话,赶忙又拾起那边已经闹腾了半分钟的手机:“评论版内容要修改?改什么?啊!?今天不发了?那好吧。”</h3><h3> 顾不上对等稿和撤版的变化抱怨一声,就赶紧甩出去三句话:“一版组版,倒头条撤稿,留一块900字的位置,带题!”“小杨!准备半块公益!”“燕子!增加半块版的要闻,你调稿子!”</h3><h3> 回过头,马上接收一直等在一旁的时事编辑的话:“主任,深改会的电稿到了,在你名下。”</h3><h3> 这,是夜班值班主任上班的状态之一。</h3><h3>&nbsp;</h3><h3> “好的!收到!”那头的责任编辑燕子应和两声,却没有挂掉耳旁的电话,“第一段的提法你还是斟酌一下,倒数第二段的数据也还需要核实……”这是她在和记者沟通稿子。</h3><h3> 一旦收起这个话头,她便迅速转向组版统筹:“晚上加半块要闻,另外半块公益可以先插版。”</h3><h3>&nbsp;</h3><h3> 在许多人想象中,夜班不是应该像写意的油画一样静谧从容么?怎么倒写实得就像个菜市场?</h3><h3> 那就来一句写意的话吧:在夜色静谧的臂弯里,在灯火通明的、方正宽大的空间里,这些声响,总是不停歇地撞击在默默无言的灯管、荧屏、纱窗上,跳动在印满了密密麻麻的铅字和图片的大样、小样上。</h3><h3>&nbsp;</h3><h3> 闹中其实有静。我一直觉得,夜班人都是闹中取静的高手。不管有多少头绪牵扯、不管有多少声音入耳,要闻编辑编稿子、审版面的思维逻辑都是要保持不断线的,组版编辑的取稿、刷字、切题、对标、划线等等技术动作都是要保证不变形走样的,校对检查手头的红笔都是不能放过丝毫差错的。</h3><h3> 常常,在持续不断的紧锣密鼓之后,夜班的兄弟姐妹们也才会发现:桌上的夜餐已经凉了,窗外的闪电和暴雨已经停了,或者钉钉上下班打卡的时间早就过了一两个小时……</h3><h3>&nbsp;</h3><h3> 我得承认,还没有到夜班的时候,我对编辑出版工作的认识是这样的:“夜班,不就是简单地给稿子改几个字,然后把图片和文字放到版上嘛!简单!”</h3><h3> 四年半以后,我却不断地嘲笑自己当初的肤浅。</h3><h3> 跳动的键盘下、闪烁的光标中,不管是一行行、一段段有机构造起来的句子,还是一篇篇、一幅幅有序摆放的文图,都需要我们的编辑入脑入心地读进去、跳出来,找到其中的“刺”并把它“挑”出来。</h3><h3> 由于质量问题不仅仅存在于语言语义的范围,还可能存在于政治、经济、科技、文化、历史、地理甚至军事等领域,所以,对一个负责任的要闻编辑来说,保证每篇稿子都没有质量问题,首先要保证自己“硬盘”上的“知识数据库”非常强大。一旦编稿“程序”开启,“数据库”必须实现比照“自动化”。而“存储”和“运行”这样的“数据库”,其实是非常烧脑的。</h3><h3> 一个人看过的稿子,我们从来不敢绝对保证它没有问题。感觉踏实的稿子,一定经过了编辑校检各个环节的“严苛审查”。</h3><h3>&nbsp;</h3><h3> 夜班有一道流程叫“组版”,就是把文字、图片等“器件”“组装”成版面。</h3><h3> 这应该简单了吧?不就是像玩拼图一样、把不同的部件拼接成既定的样子嘛?!太Easy啦!</h3><h3> Easy?单说组一块要闻版:开工之前得先估算一下总字数吧?得考虑考虑稿件的分量大小、体量大小、体裁搭配、内容适配吧?是不是还要思量思量放几张照片、接多少转文?头条和倒头条以及侧栏稿件的字体和字号规定是要遵守的吧?行文横对齐、分栏竖对齐的规矩是不能破的吧?局部空间不够或者宽裕了你得收放一下字距吧?整体版面看上去太平常你是不是得想办法铺底、勾线、切块、调色让它显得有那么一点美感?</h3><h3> 倘若某天版面已成形,却突然来了一篇“强势”稿件要求“插队”,或者有那么一两个块头大一点的“部件”需要调换,那么,涉及到的责任编辑、组版编辑和校对检查大概就要假装晕倒一会儿了:倒版,不仅意味着前边的劳动成果瞬间蒸发、你得重新来过,而且极有可能导致新的差错;还有,收工时间必然延后。</h3><h3> 大伙常说,装一会儿晕可以,活不能不干。</h3><h3>&nbsp;</h3><h3> 依照常规,夜班的活,一般需要一大波前后对接、一大波编稿高峰、一大波图片制作、一大波版面编排、一大波高密度校检,而后才能进入再审再校、三审三校。</h3><h3> “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王安石写张籍的诗,我看倒像是在写我们夜班人。</h3><h3>&nbsp;</h3><h3> “跳出历史周期率”,到底应该用“率”还是“律”?“致辞”还是“致词”?“靓丽”和“亮丽”在使用上有什么分别?“起航”与“启航”语义上有什么不同?“原动力”和“源动力”哪个正确?“质疑”和“置疑”的使用语境是什么?“期间”和“其间”怎样区分使用?</h3><h3> ……</h3><h3> 语言问题,是我们编辑和校对的“兴奋点”之一。“兴奋”的表现是:立即动手寻找答案——你去搜百度,我去翻《现汉》,他去查《人民》……</h3><h3> 有需要咨询的,随时可以找我们的校对组咨询哦~~</h3><h3>&nbsp;</h3><h3> 发现问题随时相互提醒,是夜班编辑和校对的一个习惯。因为同处一个大办公室,一旦谁漏过的错被“揭发”出来,都会被在场的人知晓;所以,当夜班人,得脸皮厚一点,得不怕丢人。</h3><h3>&nbsp; “把人丢在办公室,总比丢在报纸上强。”这句话在理吧?再说了,把个体的“丢人”进行汇总共享,整个团队“丢人”的概率不就小了嘛!</h3><h3><br></h3><h3> 偶尔,我们也会客串广电主持人的角色,在一些字的读音上“流连”一会儿:</h3><h3> 一次,我卖弄了一个知识点:“‘Līng包’还是‘Līn包’?”有人怯怯地接道:“是Līng吧?”我笑:“快去查字典!”</h3><h3> 搞对了“拎(Līn)”,编辑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又翻出了一堆:</h3><h3> “擘画美好蓝图,‘擘’(bò) 字经常被误读。”</h3><h3> “果实累(léi)累(léi),‘累累’不能读‘lěi lěi’。”</h3><h3> “黄澄(dēng)澄(dēng),把‘澄澄’读作‘澄(chéng)澄(chéng)’是不对的。”</h3><h3> 正嘚瑟呢,组版编辑李意接走话茬:“李白‘将(qiāng)进酒’的‘将(qiāng)’,经常被人读作‘将(jiāng)’。”</h3><h3> 哈哈,厉害吧?</h3><h3>&nbsp;</h3><h3> 看看,夜班人是不是有点神经质呢?</h3><h3> 还有更“神经”的呢:对于过手稿件中的人名、地名、职务、特定名词,夜班人大都会到度娘那里再核实、再确认。</h3><h3> 也确确实实,很多被“改名”的人、被“提拔”的人、被“胡乱任用”的人、被张冠李戴的地方,都在夜班人手里得以“正名”。</h3><h3>&nbsp;</h3><h3> “尽力了,才不后悔。”这句话,已经想不起来是哪位同事说的了。</h3><h3> 即便如此,那些曾经的“漏网之鱼”,还是在记忆深处刺激着我们的神经,成为永久的痛。</h3><h3>&nbsp;</h3><h3> 遇到特别重大的活动,夜班是需要等稿的。特殊情况下,各个环节的夜班人也可能一等等到天亮。</h3><h3> 漫长等待中,“稿子来了”这句话,是最能驱赶倦意的:一旦入耳,各个岗位立即自动切入忙碌状态。</h3><h3> 收工下班,偶遇交通早高峰应该不奇怪。</h3><h3>&nbsp;</h3><h3> 在夜班,不少人都有一种跟家人沟通的特殊方式:便利贴。</h3><h3> 便利贴一般粘在家里的镜子上。我在睡前把要叮咛的事写在上面,你起床看到后再写下给我的提醒事项……</h3><h3> 在夜班,有同事手机上装了个同步视频监控。一次我瞄了一眼,发现她的视频里是孩子单独在家睡觉的画面……</h3><h3>&nbsp;</h3><h3> 在夜班,我们有时会遭遇“质疑”。</h3><h3> “为什么我的稿子发过去好几天了,还是没有见报?!”电话里这样问话的人,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到:夜班的稿子,有必发的、应发的、可发的,也有不发的。而版面也不是说扩就扩的。</h3><h3> “你们登记的差错,我认为不是差错。”有时候,一大早还在睡梦中,我们会接到这样的电话。暂不论差错的认定是不是合理,但说这个时间段打电话,就够让人懊恼不已了。</h3><h3> 实际上,夜班人可能默默挡住了太多的问题。</h3><h3>&nbsp;</h3><h3> 在夜班,我们也有那么一点小小的乐趣。</h3><h3> 干完了当晚“最后一票”,哥们姐们弟们妹们常常吆喝着集体夜餐。据我掌握,建国门里作协附近的“眼镜张”、东关景龙池的“粉汤羊血”是他们的“新欢”,安东街的“红旗串串”是他们的“旧爱”。</h3><h3>&nbsp;</h3><h3> 而我,最喜欢归途中的夜色。</h3><h3> 路上,偶尔有雪落下,片片洁白会在橘色的灯光中飞舞出我内心的点点玄妙;小雨淅淅沥沥的清晨,假如水线划过车窗时恰好一首老旧的歌溢满耳廓,我胸中就会泛起一寸浅浅的、舒适的伤感。</h3><h3> 路上,古旧的城墙、尖角的城楼渐渐隐没在视线的尽头,米白的淡月、若梦的星光缓缓流过城市的上方。</h3><h3> 路上,黑色的轻轻抚摸,沉静了喧嚣的街道;点点明灭的灯火,附着了大地的魂魄。</h3><h3> 我,就像一个影子,默默飘过。</h3><h3> 2019年4月6日</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