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邮递员的午餐》.文/王建良</p><p class="ql-block"> 商州黑山是我难于忘怀,恋念的地方,十九岁参加工作便去了那里,成为一名当时令人神气的乡邮员,“绿衣使者”,穿着一身碧绿的邮电标志服,踦着上海产的“永久牌”带有邮电专用标志的自行车,身背着绿挎包,印有“中国人民邮政”字样,为那里的老百姓服务。翻山越岭走村串户,投送报纸,信件,包裹,杂志,汇款,电报,…… …… 那里有我青春年少的故事,埋下了我在邮电行业扬帆起航的里程碑,也是我修身养性,形成勤耕劳作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那里的山民,淳朴善良,操着满口的客家话,每逢红白事,必有酒席,大老碗上菜,疙瘩宴席,凉,热,干,汤四种菜一应俱全,交替端上桌。铜壶盛酒,猜拳打关,嘉宾喜欢,情满心间,醉倒桌边,松涛风旋,值得恋念…… ……最值得我终生难以忘怀的一顿午饭是在金鸡村流岭槽。</p><p class="ql-block"> 那一顿饭不是宴席,是饿极了吃的一顿饱饭。</p><p class="ql-block"> 1987年春天,正月刚完,年境月满已划上句号。二月二,龙抬头,按照商州民俗是要炒吃苞谷花的。在炒吃苞谷花后的第三天,正常上班,早晨,进城班车的汽迪声,唤醒了山民,打破了寂静。7点钟我醒了,迅速穿好衣服起床。洗刷一番,然后去投递室拿了当天要投递的东西,再到话务室,机房签取邮送电报,共两封,营业室签字领了挂号邮件,并领了支局长前一天晚上签派好了的邮路排单。出发前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吃了两个烧饼,喝了一杯淡茶,跨上了心爱的自行车,开始了自己一天的乡邮投递工作…… </p><p class="ql-block"> 骑过土街道,边走边投递, 翻越了红土岭(樊川村),左拐进入曹湾村,经过石阶崎岖山路到达莹石矿矿部。矿山工人放假了,只有保卫科及门卫值班人老董,他们在烤火。大家带着关心的口气留我在值班室取暖,但我的工作任务还不到四分之一,不敢多停留,同老董交接完邮件签字等手续,便匆匆上路了…… </p><p class="ql-block"> 顺曹湾沟骑车直下到松树咀庙,坡陡路滑,寒风吹透了棉袄,刚才上坡出的汗,顿时脊背成了冰凉。沿建华村投递一路缓行,让身体慢慢恢复温暖,到沙河湾基本不太冷了,但又钻进松树沟,王圪涝那山间小路…… </p><p class="ql-block"> 翻过王圪涝坡梁,下坡有段150m长的小路,经常推自行车困难前行,只有手握自行车前后双刹,让人与车子慢慢滑行下坡。到了坡梁底,就是南岔村的顶部,路只有1米2宽左右,顺着沟渠畔延缓而下。在这路上骑自行车好似耍杂技的演员,马虎不得,且行且小心。</p><p class="ql-block"> 出南岔进吴庄村,延着乡间土路到达石龙湾小学,石龙湾村分布在乳河南北两岸的沟中,村民居住分散投递不顺路,将石龙湾全村所有的报刊,信件等其它邮件交给学校老师,由老师安排学生捎带,这种方法又快又稳妥,是山区邮件投递工作中的一项创新。同李杰才校长交接完手续后,我看了一下手表,已是8点半左右,该上路了。 告别校长,推着车子,出了学校大门,跨上了自行车一路向松树咀乡政府方向骑去。 到了吴庄上河组,突然“刺”……,不好,车胎扎破了,我急忙下了车子,仔细打量,糟糕,前车轮蔫了。迅速将上河组的报纸,信件向老李家投放后,经询问没有补胎工具和打气管子,我只能推着自行车前行。抬头望着天上的暖阳,看了看胳膊上带的熊猫手表,已是九点,我心里想今天要饿肚子了。因为松树咀乡政府早上开饭时间为9点到10点,乡邮员要在乡政府就餐,9点前必须到,要想上灶吃饭,先报伙,否则是吃不上饭的。开饭时间是准时的,因为乡上干部吃过早饭后,要下乡到各自包的村上开展工作,乡上干部午饭一般安排在村上吃,时间在3点至4点间。老天在捉弄于我,今天还有金鸡村拉鸡沟两封邮送电报要投递……</p><p class="ql-block"> 错过吃饭时间,乡邮员挨饿是常有的事。我心里想到,回黑山驻地还有25华里多路,沿路还有许多报刊,邮件要投递。给车子补胎要到流岭的那边,路程15华里左右,(建华村小学门前有修车摊)……我想到这里,顿时,双手紧握车把,上身前倾,拉开了步子,浑身上下鼓足了劲,向乡政府方向走去。 推着车子,加上绿搭斗里报纸,信件还有份量,自行车前胎没气,一路前行别提有多难了。</p><p class="ql-block"> 松树咀乡政府位于金鸡村青岗坪组,经过快马加鞭的赶路,很快乡政府已进入视野。离乡政府还有200多米远,我便看见了乡政府门前大桥西,那小河边苍翠返青的竹林以及站在桥上准备出发的乡上干部。这片竹林与山上的松树以及路边长势喜人的麦苗,沐浴着暖阳,显得格外绿,这是大地回春充满绿翼的象征。</p><p class="ql-block"> 商山早春,人们开始忙于春耕生产,乡民上山进沟,开挖平整土地,点洋芋,希望春种夏收,当年有个好收成。为此,村里除了老人,没到上学年龄的小孩,能干活的全部都下地了,过了吃饭时间,在百姓家专门做饭给邮递员吃,那是一件难事。春播是农民的关健所在,邮递员也不忍心耽误人家种地,打扰百姓人家,饿肚子就忍着吧!</p><p class="ql-block"> 走到乡政府门前的水泥桥上,乡文书正和大家说事情,交待下乡干部把给村上捎的文件以及其它东西带好。大家看到我推着前胎没气的自行车,都关心地问:“在那里扎的”。我告知他们,大家都带着同情,关怀的口气说:“小王,灶上饭吃过了,你车子前胎又扎破了,怎么回黑山?”,我一脸的无耐,随即回过神来,坚强地回答:“没事,今天爬都要回黑山,晚上支局还要开会”。乡文书看到我满脸的汗滴,就急忙说:“赶快到我办公室喝点水吧!歇一会,我给你帮忙想办法”但文书很快又否定了自己,”有打气筒子,没胶水和补胎的皮子”,事已至此,我就坚定了信心,决心翻过流岭,到建华小学门前再补胎。</p><p class="ql-block"> 我便和文书老冀来到乡政府办公室,迅速交接完报刊等邮件签收手续,准备出发。老冀说“你等一等”,老冀小跑向灶房奔去,没等到2分钟时间,老冀便从灶房出来了,摇着手对我说:“灶上什么吃的都没有了”。</p><p class="ql-block">我心里很感激老冀的热情关怀,便爽快地说:“到金鸡村委会对面老张的杂货商店称些饼干吃就行啦!谢谢你!”乡政府30本半月谈杂志以及当天该投的报纸,函件投放后,(大约25斤一30斤)感觉车子格外轻。告别了老冀,推着车子,大步流星向金鸡村办公室方向走去。</p><p class="ql-block"> 山路弯弯,极不平坦,走到金鸡村办公室附近,就看见乡卫生院涧塄下老张开的杂货商店门关着,看来买饼干泡汤了。将自行车及未投递的邮件,报刊寄放在乡卫生院,准备步行去拉鸡沟。这条拉鸡沟有金鸡村赵院,竹园子组,武圣庙小学,面房组,王院组,再翻坡梁去背铁沟,两封邮送电报均是王院组的。看了看手表时间已10点半,工作的需要,肚子再饿也要去完成自己的份内之事,按照惯例,几个小组的报纸.信件边走边投递,步行往返需一个半小时。</p><p class="ql-block"> 拉鸡沟的路七拐八弯,进沟一直慢上,加之肚子咕咕叫,将沟里的所有份内之事办完,出沟已中午12点。从卫生院将寄存的自行车,报刊,邮件收拾停当,准备翻越流岭。将卫生院王院长倒的一满缸子浓茶,火急火燎的用嘴,边吹边喝下,喝下后,空胃的难过滋味就别提了。</p><p class="ql-block"> 金鸡村办公室没有人值班,干部很有可能回家掏空种地去了,我将村上的报纸,以及李山组的平信全部通过门道底下投进去。金鸡小学正在上课时间,我将学校的报纸,杂志刊物直接送到校长办公室,签字后,寒暄几句便告辞,迅速上路了。</p><p class="ql-block"> 望着早春的流岭,泛绿的松树,将山峦装扮得象茫茫绿海,给人无限怀想……从金鸡村办公室门前,要登上流岭顶端,山路十八弯,路程近十里路,黄沙土路面,坡度较大,弯道处急拐缓上,加之饥饿让人感到迷茫。沟里路上几乎无人行走,只听到偶尔有几声狗叫。唯有自行车轮与地面摩擦声和我的脚步声一同沙沙作响,豆大的汗滴从脸上滚下……此时此刻,我想到了拿什么充饥。忽然怨恨这季节怎么不是秋天,要是秋天这路边全是庄稼地,有萝卜,红薯,玉米地里套种的豆角,特别是豇豆,地边柿子树上的蛋柿都可以填充一下咕咕叫的肚子。</p><p class="ql-block"> 抬头看到满山架岭的松树,路边水沟以及地面上冒出嫩芽的野草,思绪又回到当前现实中,我想:“白日作梦”</p><p class="ql-block"> 流岭山脉是秦岭的一条支脉,从西偎依秦岭,向东延伸至湖北境内,古时称为楚山,顺丹江蜿蜒曲折,山青水秀,是秦风楚韵一脉相连的纽带,也是秦楚文化交融的龙脉根脊。古往今来,流岭山系常驻人口,民风淳朴,勤耕重读;传统理念,根深蒂固,即有北方之狂野,也兼南方之灵秀,代代传承。</p><p class="ql-block"> 看到巍巍流岭,弯曲的山路,我的手脚开始发麻,脸上虚汗直冒,饿过了头。顺着流岭沟一路爬坡,金鸡村阳坡坪,支锅石,流岭槽三个组的报刊,信件还要投递。从阳坡坪组向上前行,看到支锅石组 那巨大的石头,心里泛起了波澜,反嘀咕,那十几个大石头是刘秀当年行军至此,做饭支锅的石头吗?他们怎么会在半山腰扎营休息,吃饭?符合用兵之道吗?那是传说,还是美丽的神话?金鸡村有文化水准的人都是这么说的。肚子饿的心慌,还是首先想到这个地名的传说,这是我有生一来,长这么大饿的最厉害的一次。想着想着,糊里糊涂走到了支锅石组 ,组长在这个自然村子中间,要过木桥去投递报纸,信件 。</p><p class="ql-block"> 撑起了后车撑,拿起了《陕西农民报》,《陕西科技报》,《商洛报》,《商州报》各一份以及几封平信,走向了村庄。此时此刻,组长家的黑狗冲了上来,到我面前跳了起来,前爪子搭在我的腰间,用嘴嗅吻了一下报纸,回过身撒娇一般跑向组长的院子。这一切证明组长不在家,通常我的吆喝声,脚步声,狗的灵性,会摇着尾巴随主人一同前来迎接,不会撒野。将报纸,信件通过门道底下投入后,便转身离去,黑狗不断的吠叫,不停地绕我转圈送我走出。往常我会打口哨,同黑狗嬉闹一番再走的,衣服口袋有什么吃的,会抛向空中,让狗撒一下娇,今天我,饿的离死不远了,根本没心思理它。 过了木桥,狗看我不理它,用嘴嗅着地下,摇着尾巴,扭着屁股跑向了水渠边的小麦地。</p><p class="ql-block"> 抬头向流岭山巅望去,一阵眩晕,我心里清楚,满头的汗水,发麻的身躯,缺乏营养供给,证明了体力已透支,此时拿什么来支撑,翻越这该死的流岭。突然,看到了路傍小溪,溪流淙淙,灵机一动,走到溪水边,用双手掬起清澈甘甜的山泉,一连串喝了四捧,顿时目清脑醒,打着饱嗝儿,然后洗去脸上的汗渍,站直了腰,走向了自行车,准备推车上岭。</p><p class="ql-block"> 今天感觉翻越流岭象上刀山一样艰难,愈行愈熬煎。缓步行走,身体还是不得力,大约半小时,汗水浸透了毛衣,急于小便,顺势放倒自行车解开裤子小便一番。体力严重不足,抬头望去,流岭槽组已进入视野……</p><p class="ql-block"> 流岭槽有十几户人家,王姓为主,李姓仅有两家。乡卫生院王院长他弟为组长,是上岭最后一家人。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组长家的门前,顺手将自行车靠在房涧子下边。组长家的媳妇有四十出头,他坐在门边,背靠墙纳鞋底,一脸的疑问,“小王脸怎么傻白,病啦?”我有气无力的说:“不是,车子从上河就扎破啦,一路推着走上来,乡上错过了吃早饭时间,今天到现在还没有吃饭”,“那怎么得了,现在马上快两点,我的天,饿死了,难怪脸色那么难看,快坐下歇歇脚,我给你作饭吃”,我也顾不上客气了。我将搭斗里的报纸该投的取出来,全部送进了组长家,放在了“爷”面前的木柜上。组长媳妇儿先提来电壶,给我倒了些白开水,用白瓷碗盛着,一边放壶,一边心疼的唠叨,“你这人怎么这样死心眼,那里吃不下一碗饭,把你饿成这样,出门人,撞上饭就吃,不要客气,常言道脸厚吃个够,往后要改心眼里,小王!”一股暖流涌上了心头,我这个坚强的男子眼眶湿润了…… </p><p class="ql-block"> 组长家的大嫂麻利地将院子的松毛柴抱到锅灶傍,从柜里取出裹着报纸,中间糊着红纸的一把挂面放在了锅台上。我心里清楚,这是春节期间亲戚互相拜年拿的四随礼之一,是农家最好的东西了。我想帮忙烧火,大嫂坚决回绝了,让我坐在木橙上,休息,缓缓气。背靠着堂屋的大木柜,浑身上下还是麻,头一片空白。大嫂娴熟的在缸里捞了腌菜,烧着了火,抄了瓦罐里的猪油…… 大约二十分钟左右,热气腾腾的挂面出锅了。那莲花白,红萝卜丝,洋生姜片,白萝卜条,还有调合碗里的红油辣子,半边放着蒜苗,葱花。我站起走到锅台边自己动手端饭,端到小饭桌上,顾不得饭烫,也不顾什么礼节,用嘴边吹边吃。大嫂关心地说“慢些吃,小心烫着,我用盆子出锅给你凉着”此时此刻,我重复回答着“没事,没事!"头也不抬只顾填饱肚子……</p> <h3> 回首往事,情暖春天,那顿香气迷人的挂面午餐,令人回味三十年 ,终生难于忘怀。这是“我”辛勤工作的一天,也是七八十年代商洛山区邮递员工作生活的真实写照,那顿午餐胜过人参燕窝,皇帝御宴,也同时体现出秦岭南山一一一流岭“大嫂”伟大而又质朴的人文情怀,我深鞠一躬,特写拙文以记之。</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