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p><p> 1970年8月23日的早上,我们戴着大红花坐在军车上,在铁一中教学楼前的小广场,毛主席检阅红卫兵石雕像前准备出发。小广场挤满了送行的亲人和同学们,欢送的锣鼓声震南郊。当军车缓缓启动时,广场人群混乱喧嚣沸腾起来,有的人随着汽车奔跑为我们送行。我们这些十六七岁的未成年人离开了铁一中,离开了家中亲人和同学们,朝着毛主席石雕像挥手的方向,向着铁一中革委会副主任郝振华为我们描绘的三线美好憧憬出发了。我们的父辈大部分是建过铁路的,他们对我们今后将要面对的生活是清楚的,只是无法阻止我们而已。</p><p> 军车驶离铁一中西大们后向西方向加快了速度,将送行的人甩向车后。车到大雁塔向西上了翠华路,同学们开始解下胸前红花,纷纷仍向马路。红花好像不愿离开我们,随军车飞了一段路后,又随风远远飘去。</p><p> 车到了风峪口停了下来,当时的风峪口没有住户,显得十分宁静。军代表喊着下车小解,后面就要进山了。有的同学讲我不解手,军代表讲,不解也得解,于是有的同学没手也的解,现在看这就是军队纪律,当时不知到。第一次到风峪口,面对大山,心里有种终于实现了儿时啥时能进山玩玩的梦想。到了山里放风时,有的同学发现树上有核桃,摘下放嘴咬去,感觉不对劲,怎么这么涩,满嘴流油,后来才知道这是桐油果子,不能吃。以后也遇到过错把茶果当栗子的嗅事。实践出真知啊。</p><p> 今天午饭江口镇,晚宿宁陕中学兵站。兵站档次‘’很高‘’,整个房间由稻草铺就,好似绿色环保柔软的高级席梦思。这晚真凉快,冻得不行,圈腿睡了一晚,但很香,还做了梦。</p> <h5> 去三线前同级同学在铁一中教学楼前留影纪念</h5><h3><br></h3><h3><br></h3><h3> 1970年8月24日的早上,我们在铁道兵宁陕兵站吃早饭。今天经石泉,过汉阴,到达恒口缫丝厂兵站。</h3><h3> 全天汽车在蜿蜒崎岖的秦岭简易公路上缓缓前行,汽车经过的地方尘土飞扬,像一条黄色的长龙追随着汽车飞舞,深邃的沟壑中不时的还能看到坠落的汽车残骸。</h3><h3> 汽车路过汉阴时,有人说这里是麻风病区,水不能喝,我真的就没有喝这里的水。路上休息时,还听说一个同学的胳膊放在汽车的栏杆外,在汽车相互错车时由于路窄将胳膊骨头挤伤。</h3><h3> 汽车下午到达恒口缫丝厂兵站后,由于距天黑尚早,同学们纷纷来到缫丝厂南边的一条小河洗澡。洗澡时身上爬了很多芝麻大小的黑色的小飞虫,咬的奇痒无比,身上出现片片红色肿块。这种小飞虫当地老乡叫做‘’秣子‘’,我们则给它起名‘’小咬‘’。第一次尝到山里‘’小咬‘’的厉害,以后河里洗澡如何防‘’小咬‘’就成为每个同学的重要任务。</h3><h3> 两天大山里行车,对大山没有了新鲜感,同学们的心情开始烦躁起来,有同学不断地问军代表什么时候出山,感觉前途有点不妙。正是迷迷糊糊进山,稀里糊涂上船。</h3> <h5>铁道兵军车行进在蜿蜒崎岖的西万公路上</h5><p><br></p><p> </p><p> </p><p> </p><p><br></p><p> 1970年8月25日。昨晚在恒口巢丝厂厂房内机器旁的过道上睡了一夜。今天前往目的地紫阳县。当时的紫阳是全国唯一不通汽车的县,为了修建襄渝铁路这条战备线,恒紫公路提前修建。所谓的恒紫公路在当时只是一条工程便道而已。由于公路正在修建中,当时2107工程指挥部将近期运送学生的军车通过日期通知了筑路民工,于是就有了路未修通车已行的奇迹。汽车载着我们淌过了月河后,沿着所谓公路向大巴山腹地挺进,行进中遇到路段无法通过时,汽车就停下来等待筑路民工扒出便道,然后再行通过。汽车左右摇摆着,蹦跳着,像一个喝了酒得醉汉向前一米一米的前进。筑路的民工们在路边好奇的看着我们这些城里的孩子,有些人好像还在思考着什么,他们中是有知青的。1994年西安广播亚枫假日时光作三线学兵连节目时,有一当年筑路知青民工回忆讲,当他每天看到一车车的学生向山里进发时,心里想,这些学生今后将要吃苦了,他们可能还不知道迎接他们的将是苦难。</p><p> 天气虽已立秋,巴山里的白天还是很热的,随身携带的食品开始发霉。有的学生把发霉的食品由汽车上向筑路民工仍去,没想到民工蜂拥一样抢夺起来,少不更事的学生在车上哈哈大笑,学生们还不知当地老乡是很可怜的,学生们也没有想到他们今后也将会为饥饿争抢、乞讨以及其它有损人格尊严的,或者自残的方式获得食品。</p><p> 大概在中午,汽车快到蒿萍时,在一山顶的急转弯处,一块一间房大小的巨石挡在公路的路边,而公路的另一边则是悬崖峭壁,于是汽车停了下来。军代表通知人全部下车,到公路前边等待。我们站在山下公路向上望去,只见军车由一个军官指挥,紧靠着巨石,半个车轮悬空地向前一点一点挪进,我们的心随着悬空的车轮吓得嘣蹦直跳。</p><p> 蒿坪兵站午饭后继续前行,天慢慢的黑了下来。16辆军车打开车灯,向一条巨龙蜿蜒着在山里穿行。真壮观啊。</p><p> 大概晚上10点,终于安全到达紫阳。几十公里的路程走了一天,现在汽车原路行走一小时足够。晚宿紫阳中学食堂兼礼堂铺着芦苇席子的地上。</p> <h5>1970年8月25日军车通过这条恒紫公路时,筑路民工还正在施工</h5><p><br></p><p> </p><p> </p><p> </p><p><br></p><p> 1970年8月26日。今天向瓦房店进发。 吃过早饭同学们由紫阳中学下山来到汉江渡口,准备渡江。渡口边的沙滩面积不是很大, 300多人集中在哪里显得人山人海。当时汉江水面不宽,显得十分平静,很快我们就过了江。 渡江前有人通知,渡江后,各自沿汉江支流任河北边右岸小路一直前走,到了有当兵接你们的地方就是你们的驻地。紫阳到瓦房店大概有40里左右,徒手行走大概也得3 个多小时 。同学们各自结伴拿着行囊,艰难的向瓦房店行走。 当时我和几个同学过江后,看到清澈碧绿 的汉江水,抵挡不住它的诱惑 ,就在任河与汉江交叉处游起泳来 。当时游泳的同学很多,不止我们几个。深山里的太阳落山很早, 不知谁说了一句我们赶紧走吧太阳快落山了,于是大家着急起来,赶紧穿上衣服,拿起行囊向前赶起路来。</p><p> 路程行走的十分艰难,同学们 两肩背着绑扎的被褥,两手分别拎着 天蓝色的旅行包和装着脸盆等杂物的大格子线绳网兜,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没走多远就已累得气喘嘘嘘。这种行装长途跋涉根本无法行走,两条小腿每走一步都要与手提的行装相碰,走不多远两条胳膊就酸困起来。几十里的山路, 这样行走,天黑前根本无法赶到驻地。</p><p> 在这种情况下,有的同学找当地老乡,给2毛钱帮送行李。听说 一个同学找了当地的一个小孩帮忙,不知给了几毛钱,事后同学开玩笑说,小小年纪还没工作就雇起了童工。紫阳到瓦房店的小路可以走架子车,据说是1958年修的一条土路 ,也是紫阳县城边唯一的一条能走架子车的土路。当我们正在为行走发愁的时候,远远看到一个老乡拉着架子车走来 ,顿时看到了希望。经老乡同意,我们将行李放在车上,在后面帮着推车,一直到瓦房店宝塔旁的渡口处。行李卸下后,老乡没有向我们要钱,他的纯朴与善良给我们留下了深刻印象,特别是少小离家遇到最困难的时候。设想一下,如果没有老乡帮忙,那可得在荒无人烟的深山沟里待一夜啊。</p><p> 渡口处,一个当兵的见到我们很是热情,帮着拎行李,带着我们上船渡过任河,又上了一个陡坡到了驻地。 到了驻地 后,眼前的情景使我们猛然惊呆了,脑子发蒙,感觉一片茫然。深山沟里没有几户人家,正在修建的公路边,孤零零的立着十几根铁架子支撑的一排石棉瓦板房, 四周没有围挡,地上铺着半尺厚的稻草 。我们不敢相信这就是今后生活和工作的住处。 我们反复几次问了接待我们的解放军战士 ,这是不是我们的住处,得到的答复是一致的,这就是你们的驻地。在现实面前,同学们还是不相信他的话是真的。</p><p> 铁架子房边放了两只大木桶,一桶装的米饭,另一桶装的南瓜菜。这是先于我们三天进场的部队先头班为我们准备的晚饭。在此心境下,虽然一天未吃饭, 可是谁有心思吃这饭呢。</p><p> 八月末大巴山区的晚上已有凉意,同学们圈着身子惶恐地睡在稻草堆里,蛐蛐和其他它不知名的小虫在脸上不停地蹦跳,寂静的夜里还不时传来奇怪的鸣叫声。睡觉时同学们不约而同的都是头朝内脚朝外,防备夜晚野兽的袭击。 半夜时分,同学们突然被一惊吓声吵醒,原来 ,一个同学睡觉时感觉腿有点凉,于是拿出手电一照,啊,腿上竟然趴着一条蛇。 </p><p> 晚上已经很凉了, 同学们连续半个多月都没有打开自己被褥 ,指导员天天动员,但无人响应。</p><p><br></p> <h5>紫阳任河与汉江交汇后所行成的任河嘴,此处是通往瓦房店的古渡口,照片正前方即任河,河岸右侧即紫瓦小路,当年的茶马古道,水路当年可见纤夫拉船</h5><p><br></p> <h3> </h3><h3> </h3><h3> 1970年8月27日。清晨,我们在孙家大院 一个男人的 ao……li……qiu的长声吆喝中醒来。同学们在惶恐中度过了三线生活的第一个夜晚,这一晚刻骨铭心,永生难忘。对于aoliqiu 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清早吆喝, 一直不太明白。记得一次一个同学对着一个民工喊了一声aoliqiu, 这位民工极不高兴,并用当地方言语速极快地回敬了这位同学,大家还是不懂,只能哈哈大笑 终结这种尴尬的玩笑。事后分析aoliqou可能是用来吆喝牛的。<br></h3><h3> 今天,同学们在经历了昨晚惶恐的一夜后,怒气渐露 , 首先将矛头对准了铁一中送我们来这里的老师。听说有的同学要打这位老师,老师似乎感觉到了这种情况,一大早就赶紧跑了。 </h3><h3> 紫阳的秋天还是很美的。太阳出来后,同学们开始探索驻地周围的环境。有的同学竟然发现了太月沟里有一个深潭。太月沟口距深潭大概有一里多,沟里阴森恐怖。深潭面积不大,但三面峭壁直立,其中一面是七八米高的瀑布。峭壁上布满青苔,潭水深绿,看不到底。据当地老乡讲, 这里在刚解放时和文革中曾是枪毙犯人地方。还听同学刘宏讲,他 曾听当地老乡说,太月沟是条神沟,里边有条大莽蛇 ,就是当地老乡也是不敢贸然进入 此沟的。刘宏还讲,有一次他进入沟里竟然还真的见到了这条蛇,吓得头发直立,赶紧退了出来。 我也曾一人进过这沟,但走了一半就吓得退了出来。对于此沟同学大多是结伴前往,到那里游泳,洗澡。人多了也就不怕了,大概也是十六七男孩阳气太旺的缘故吧。</h3><h3> 还有的同学发现瓦房店旁的任河可以漂流,这个地方在渡口与瓦房店之间,于是很多同学(包括我)到那里玩起了漂流。还有的同学在山里逮起了蝴蝶 。 这里的蝴蝶五颜六色而且很大 ,很漂亮。</h3><h3> 到了晚上听同学讲,有的同学在议论是不是逃离这个地方,但看到来时路上的艰难,都放弃了逃跑的打算。</h3> <h5>照片中的小山为卧牛山,山下楼房处即孙家院当时的稻田,同学们刚到时的驻地。照片为2013年5.1节在对面山上的乡村公路处拍摄。</h5><h3></h3><h3><br></h3><h3><br></h3><h3> 1970年8月28日。 昨晚,指导员动员大家打开被褥,没有人响应,依旧蜷腿抱胸而睡。</h3><h3> 大山里空空荡荡,除了我们这些学生和公路施工的民工,以及三两军人外,没有任何人员 ,一点铁路施工的迹象都没有 ,只是到了太阳落山时,远远听到公路施工隆隆的爆破声。</h3><h3> 这里情景使同学看到并不是学校郝振华动员大会上所讲的那么美好,感觉受到了欺骗。有的同学哭着向领导要求回西安,还有的同学独自坐在山坡草丛中朝着西安方向偷偷地流泪和哭泣。这两天我看到好多同学的眼睛都是红红的,有的甚至肿了起来 。 </h3><h3> 到这里已是第二天了,很多同学开始给家里写信,由于害怕父母操心,都没有如实的将三线的情况告知父母。写信时,当写到这里怎么怎么好,请父母放心时,控制不住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哗哗滴落在信纸上。当皱巴巴信纸展现在父母面前时,他们绝对想像不到他们的儿子呆的地方竟是一个难以生存的地方,更不会想到这皱巴巴的信纸竟然是他们的儿子用泪水写就。</h3> <h5>照片为保存完好的孙家院子的山泉。当年孙家老乡吃水洗衣全靠这泉水,我们偶尔也到那里取水刷牙洗脸</h5><h3></h3><h3> </h3><h3><br></h3><h3><br></h3><h3> 1970年8月29日。今天是到瓦房店的第三天, 这一天是全连同学刻骨铭心的日子,三天来积累的怨气、怒气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 </h3><h3> 这是一件意外的小事引起的全连大哭的风波。大概的起因是 ,学生7连同学刘大力,刘建一到紫阳游玩 ,傍晚到了我连准备留宿过夜。军代表知道后 ,要求他们必须离开我连,不得在我连留宿。我连同学对军代表不近人情的做法表现出极为的愤怒,加之这三天感觉出的被铁一中领导欺骗到这里的羞辱, 于是个别同学表现出暴力倾向。军代表被吓跑了。接着马傅营长到了我连 ,态度强硬,与同学发 生争执,这时有同学对马副营长说,你算老几并骂了马,语言鲁莽不恭。后来我们才知这在部队是很严重军纪问题。马副营长对学生讲, 你再骂我马上叫团执法队把你抓起来。听到此话,顿时学生们大哭起来。同病相怜的其他同学即使没有大哭,但胸口哽咽,大泪不止。</h3> <h5> 照片右下角房子即孙家院子 </h5><p><br></p><p><br></p><p> 来三线前,我被分到10班 ,到三线后的第二天张庆毅班长通知我到炊事班上班 ,说实话当时我是不愿干得。干了几天我向领导提出回10班的想法, 领导同意了我的要求。后来真后悔呀,哪可是同学们梦寐以求的工作,就这样让我轻而易举推出了。现在想来,真傻。 当时,炊事班建在住房北面的小山坡上, 我正在炊事班的草堆里躺着休息, 一个同学过来对我说,下边的同学都在大哭,快去看看吧。 我跑步到坡下同学驻地,看到石棉板房下一盏马灯闪着微弱的灯光, 模模糊糊的看到或坐或躺在稻草铺上的同学在擦眼泪。 见此情景,我的眼泪也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p><p> 学生大哭后,为了稳定人心,第二天的晚上,营部请来一位贫农老乡在营部的一个较为空旷的平地上对我们进行忆苦思甜教育。忆苦思甜教育结束后,营部的一位龙副教导员为了安抚学生的情绪,针对学生反映的受铁一中领导讲话欺骗来到这里 ,他声音洪亮地表态说, "作为一名党的领导干部能这样讲话,他就不是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員" (指的是铁一中郝振华的动员讲话即三天一小宴,7天一大宴,发军装,还打靶,吃穿不愁)。当同学们听到部队领导这句铿锵有力的,斩钉截铁的讲话时,黑暗寂静的深山里顿时爆发出雷鸣般得掌声,这掌声在峡谷中经久不息,手掌拍疼了也不肯停下, 最后经部队领导的多次制止掌声才停了下来。不管怎样,部队领导的讲话暂时为学生出了口恶气。</p><p> 同学心中的恶气是出来了,但对学生们的今后的生存状况 丝毫没有改变。在三线的两年八个月的时间里,同学们天天共同挣扎在 饥饿,死亡, 繁重劳作的生命极限里。 有一个同学这样对指导员哭着说 ,"指导员,我不怕死,但我怕饥饿呀"。 同学们,大家还记得王常来,战维普,吕西平,任春利 是怎么死的吗。当战维普同学从上导坑掉到下导坑, 脊柱摔坏却仍然躬腰劳作迟慢时 ,好多同学却认为他在偷懒 (当时同学们都不知道他腰已伤)。大家还记得有的同学干活累得吐血吗,大家还记得…………,不写了,剩下的由同学们自己回忆吧。</p> <h5>照片为原向阳镇火车站全景。火车站左侧为孙家院子,右侧为康家沟,北边为任河,南边为向阳镇街道。街道南面山坡建有5807部队当年修建铁路而牺牲的军人和民工烈士陵园。</h5><p><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