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父亲

于奇永

今又清明，怀故思亲，愈加想念我的父亲。父亲已经去世八年，但却像是从没有离开我们。今天翻看父亲的照片和和2011年写的祭父的文章，又不禁泪流满面，特汇编成辑，以志怀念！

远去的父亲

     2011年2月20日，父亲终于在他跨进八十岁年头的春天里溘然长逝。父亲是因患老年帕金森症在卧床一年后去世的，此后，我与兄嫂及家人照顾着一度生病住院的母亲，忧伤始终弥漫在这个春天里，这个心结只能靠时间慢慢的去打开了。

父亲去世治丧期间，单位的领导、同事、朋友给予了亲切的关怀和问候，使那几天最悲伤的日子变得更加刻骨铭心，也使我体味到恩情的力量。

      父亲的一生极其普通，却也走的坎坷艰难。父亲于1931年出生在原四川省云阳县养鹿乡一个叫桐林坝的山村（今重庆市万州区云阳县）。父亲有兄妹五人，父亲行五。爷爷早年去世，家道一直靠年长父亲三十岁的大伯父支撑着。解放前的四川，战祸不断、民不聊生，二伯父也被国民党抓了壮丁，从此再没了音讯。大伯父凭着农民的憨直和勤劳，靠佃租土地慢慢的使家道殷实起来，在奶奶的坚持下父亲得以上学至高中毕业，这在当时的山区农村是不容易的。1949年10月，父亲在学校报名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从此离开了他的家乡，走上了革命的道路。同年12月在解放军42军军政干校学习，1950年10月父亲随42军124师野战所医训队跨过鸭绿江参加抗美援朝入朝参战，先后荣立三等功一次，获朝鲜民主主义共和国军功章一枚。1956年回国后，先是工作在xx部队汽车独立团驻扎在山东胶县（现胶州市），在那里和母亲结婚成家；1958年4月调任济南军区后勤部工作，1962年初调往驻山东平度县的济南军区后勤部一四七医院工作，并度过了文化大革命的动荡年代。1970年1月转业到莱芜煤机厂安家落户，直到1988年12月光荣退休。

        退休后的父亲爱读书看报，每天的新闻联播一次不落，每天研读报纸材料到深夜2、3点。由于性格倔犟、较真儿，说话易上纲上线，经常拿着新闻上的事和身边现实联系，也因此常常弄出些不愉快，为此经常被母亲苛责。我和父亲的感情是很特别的，我出生在1961年国家三年困难时期，幼年到少年一直体质很弱，有尿床的毛病，常因为尿床被母亲责骂，但在整个童年时期，几乎都是父亲陪我起夜，还到处找偏方给我治病，是父亲的慈爱驱散了我心里的阴影，使我得以健康的成长。

       童年时，因为父亲是个军人，常使我们兄妹倍感自豪。文革中在山东平度县的时候，有一次晚饭后，父亲带我和妹妹外出散步，正遇一户民房失火，父亲丢了我们毫不犹豫地奔向火场，直到出来时满头满身的焦灰，然后一声不吭以军人的步伐向家里走去。那一刻，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也懵懂地知道了一个革命军人的伟大。

父亲对我们的影响还不仅于此。父亲爱学习，善写作兼有一手好字，所以，父亲的军旅生涯除了做医疗护理、会计，就是做文印员、战史编辑等文职工作。手头正有一辑父亲于1966年文革初期的日记本，记录了父亲那个时期父亲业余创作的一部分文革诗歌和表演词，读来恍若隔世，现摘录其中一段题为《毛主席像章戴胸前》：“毛主席像章戴胸前/金光闪闪照宇寰/道路照的明又亮/昂首挺胸永向前。毛主席像章戴胸前/领袖就在俺身边/浑身是胆力量大/千难万险无阻拦。……”这就是那个时代的烙印。2004年父亲参加了“人生难忘一瞬间”征文活动并获奖，还应邀参加了在北京军事博物馆举办的颁奖典礼，而那本记载父亲生平和经历的沉甸甸的文集，就成了父亲生命的寄托。

父亲爱好广泛，在朝鲜时就用有限的津贴买了一台二手135照相机，经常给战友和同事拍照，直到1960年经济困难才卖掉了。期间，还买了一只小提琴，直到70年代，我二舅及哥哥都是用这把小提琴学习的音乐，他们都曾是县剧团和厂文宣队的小提琴手，而我却莫名其妙地喜欢了摄影，是不是都与父亲的传承有关呢？

一组父亲拍摄的老照片

父亲一生简朴的有点小气，用坏了用久了的东西从舍不得扔掉，都收集起来以图再加利用，剩菜剩饭也舍不得倒掉，总想办法“处理了”。对于孩子们的事父亲也多不过问，但于多年前曾把我叫来跟前，郑重交给我一本由信笺纸复写的《家训要点》，内容历数做人的规范和道德，足足有近三千多字，父亲对孩子的要求和希望可见一斑。

自2009年始，父亲开始出现了愈演愈烈的帕金森症状，腿脚开始行动不便，去济南齐鲁医院等治疗用药均不见任何效果，至2010年5月就完全瘫痪在床，需要全护理依赖，直到临终。

父亲走了，带着遗憾、带着他对故乡的眷恋走了。父亲18岁参军离开故土，期间曾于1958年、1964年、1988年和1990年仅有的几次回乡探亲。父亲坚持每年寄些钱回去，还积极参与了于氏家谱的修订。奶奶于1971年去世，终因当年讯息滞后和路途遥远父亲没能及时回去，每每提及这些父亲总是唏嘘不已。2001年，父亲凭着对故乡的印象，创作了一幅题为《故乡情》的画作，一直挂在客厅的中堂，直到去年才被我取下珍藏。最近，拿这幅画和谷歌卫星地图做了比对，发现惊人的相似，可见父亲对故乡的一山一水倾注了怎样的感情。

父亲走了，也带着满意走了。父亲对生活很知足，70年代物资匮乏，副食全部凭票供应，只有星期天，才舍得买半斤猪肉。父亲喜吃肉，常常用筷子夹着肉还念念有词儿：“这肥肉真是个好东西”。过年聚会的时候，父亲总会冷不丁地拿出几张讲稿来，来个家庭年度总结和展望。还成立了家庭奖学委员会，并自任会长，为两个小学生孙子隆重颁奖。1991年10月，父亲亲自策划主办了一个题为“艰难的历程”的60寿辰影展，精选他保存的能代表他人生经历的照片展示在家中一面墙上，其情其状就是一次深刻的家庭革命传统教育。父亲常说：“我18岁参军离开家乡时身上只背着一个部队发的小挎包，而现在子孙满堂一大家子，我很知足了——”

父亲走了，或许您想不再拖累儿孙，就在临终那天，我们在您的床前，您一句话也没说，却张着嘴，又像有无尽的话要说，我们怎么也没想到，那是您对家人临终的告别呀，而就在几天前，您还拼着力气嘱咐我开车要注意安全……

父亲走了，留下无尽的哀思。

父亲走了，走远了，唯见背影，唯有记忆——

                                     二〇一一年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