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你能陪我睡吗

白帆

这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小区了。

小区里除了随处可见的草地，各种花在春天也是竞相开放。像黄色的连翘，红色，白色的玉兰花，粉色的樱花，大红的梅花等等。

小区里一个不大的人工池塘，不少的鲤鱼，鲤鱼等鱼翔浅底。

到了晚间，小区就有不少人在饭后，顺着干净的红砖铺就的小路快走，慢走，有的一边走着一边聊天，说说孩子，孙子，说说丈夫，妻子，关系比较铁的，还可以聊聊情感，聊聊身外的那个他或者她。

他与她，也在这个散步的大军里。

说起来，他与她就住在这个小区的六号楼，他住101，她住102。

每到晚间吃完饭，像是提前约好了，七点，总是她找出门，几秒后，他也出门了。

他，今年六十二岁。虽然鬓角已有白发，可能年轻时参加过专业足球训练的原因，让别人看来，也就五十多点的样子，走起路来，总是抬头挺胸，像个军人。

她呢？今年五十八岁，中等个头。要命的是除了那一双老年人少见的清澈如水的眼睛之外，胸部挺挺的，回头率忒高。

两人有一点似乎是相似的。那就是眼神里有那么一点不易察觉的伤感。

散步的时候，始终保持她在前，他在她身后半米的样子。这种像在电影中出现的镜头已经持续了两年了。

说实话，她其实早就感觉到了他的存在，天黑的时候，她就莫名的有了一种安全感。有了一种温暖的习惯。有了一种久违的默契。

除非是大雨滂沱，那么淅淅沥沥的小雨里，漫天飞舞的雪花中，他与她就是这样缓缓的走着。就是这样，默默的感受着。

除了有一回，迎面一个小年轻骑着摩托车疾驰而来，他伸手拽了她的胳膊一把并说了一句:小心！

两年来，再也没有说过半句话。

她的胳膊疼了半个月，被他那一下使劲拽的，但是好像心里却暖了半个月，当然了，这种暖，他并不知道。

这一天，正是樱花刚好绽放。

像往常一样，两人在小区里一前一后的走着。他知道，走完这一圈，就要回家了。

他赶紧快走了两步，往她手里塞了一张纸条，慌慌张张的就跑进自己的家门。回家后，他竟然感觉到了一种好久没有过的亢奋与激动还有像小孩犯了错误那样的忐忑不安。

而她回到家里，打开这张小纸条，看到纸条已经被汗渍浸泡，她只看清了这几个字:我得手机，就是微信号1376237…….

她笑了也脸红了。胸脯起伏着……

准备好泡脚盆，脱下绣着小熊图案的草绿色棉袜，把一双脚伸进了与自己的体温接近的水中。

她赶紧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有点小兴奋的输入他的手机号，加了他的好友。

她的脸上刚泛出红晕。手机响了……

他:谢谢你加我好友。

她:都是邻居，还那么客气。

他:我……我……都不知说啥了……

她:那就早休息吧。

怎么会心脏碰碰直跳？她在想。

他这边，手机啪的掉到了地板上。

两人都是一夜无眠。窗外的夜鸟倏然飞过，星星与月亮似乎比往常都要亮，都要圆。

第二天夜晚。

两人还是像往常一样，在小区里一前一后的走着，似乎很平静。

其实是暗潮涌动。这点你从她踩到一块石头，腿，打了一个小趔趄，就可以看的出来。

也可以看到他走着走着竟然走到了花坛里面，撞到了花坛的水泥上，才发现自己走错了路。

几天后。

早晨她去市场买菜，推开门，发现门把上挂着一个红色的塑料袋，打开一看，是一条大红的围巾。

而他出门准备去看望以前一起踢球的兄弟时，发现了门把上挂着一袋热乎乎的，他最爱吃的豆沙馅粽子。

下午三点。

他给她发了一个微信:有一个大片，叫红海行动，一起去看好吗？

她几乎是秒回:嗯。

不过她随即又回复了一个信息:是七点半的电影对吧？那……那……我先进去，你等等再进去！电影票，你从门缝给我塞进来就行。

比特务接头还要紧张。

他远远的看她进电影院了，自己才检票进来。进来的时候，发现电影已经开始了。

借着手机的亮光，总算抹黑找到了她的身旁，坐下的时候，不小心，手碰到了她的胸，那一瞬间，就像手突然碰到了一个火炉上，说不出是疼还是痒。

两个人的坐姿但是很标准。都是正襟危坐，喘气都是小心翼翼的。

在他俩前排，一对小年轻一边吃着爆米花一边旁若无人的吻一下。吻的声音都那么脆，那么直抵人心。

以至于，他俩看完电影回到家以后，她给他发了微信问:对了，刚才看的电影是国产片吗？

他回复:好像……好像是吧？

天呢，这俩人到底是去看电影吗？

不过这只后，俩人的关系好像越加近了。

今天我给你送点水果，明天你给我送点小吃，当然只是敲门然后充上，然后转身。只有那次，他给她送了一小盆她最喜欢吃的爆炒羊肉，她看着那么多羊肉，迟疑了一下:要不，你……

其实她想说，要不你进来一起吃吧。但还是终于没能说出口。

那天她微信告诉他:看不出，你的心真细！

转眼到冬天了。小区里各种花都榭了。树叶落满了小区的道路，踩着落叶，软软的，心情丝毫没有被落魄的秋天所影响。那份情感依旧在小区里蔓延。树上成双成对的鸟，还是叽叽喳喳的快乐的叫着。

他知道他怕冷。他去买了十双质量上乘的加厚棉袜送给了她。

她知道以前他踢球伤了腰，就去买了一副发热护腰送给了他。

他俩好像总是小心翼翼的维护着这份冬天里的一把火暖，生怕丢掉，生怕被人发现而取笑他们。

似乎好几次就要走到那一步了，又无奈的退缩了。

像有一天晚上，他俩走回到门前，他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那么的留恋，那么的不舍，那么多温馨与喜欢。

而她，心里真的能盼望他说:来我家坐坐吧。或者伸出那双大手牵着她的小手走进他的家里。

可是，他就觉得此时，自己的手那么的僵硬，嘴唇几乎是哆嗦了，结局只能是又一次错过了。

无奈，还是无奈，万般无奈。他想想自己年轻时不是这样啊。追女孩子就像足球场上踢前锋的他一样，总是能摧古拉朽，秋风扫落叶一样干脆利群。一般的女生，很难逃出他的掌心。

就这样，回家就唉声叹气，抱怨自己的无能。

临近过年了。

一场不大不小的雪在人们熟睡的夜里飘落了。

这场雪给小区带来了不一样的景致，果真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这个城市就是这样，下雪的时候不冷，雪停了以后，气温会骤降。

这个夜晚，他不再再她后面走了。他第一次与他并行。

她觉察到了他就在自己身边。她也感到了他的身体像山，挡住了北风。她真的想让他牵着自己的手，假如现在他握紧自己，那么绝不退缩！

直到走回家门口，这一幕也没有发生。她的手脚冰凉的，甚至有点怪他了，心里嘀咕:这人，怎么就那么傻呀！

他回家对着镜子也是直挠头，唉，多好的机会啊，他自言自语着:可是，如果真的握住她的手，人家不会拒绝吧？再者，让邻居看到，还不谣言老不正经了！难啊……

这一夜，北风呼啸，乱了的何止是窗外的落叶啊。

早晨起床。

他在翻看微信朋友圈时，发现了她的一个动态，说是她的儿子要她去国外过节。

他知道她唯一的儿子在美国，已经拿到绿卡。

他急了！

如果她去了美国，也不知啥时候回来。万一在那里定居怎么办？他不敢想了。

这天晚上，他唯一一次没出去走路。他把自己关在家里，与久违的酒较上劲了。应该承认，以前他的酒量非常大，但也是很久没喝了。

她不知道他为啥今天没有出来。是病了？还是有别的事？

回到家里，她马上给他发了一个微信:？？？？

之所以用了这三个问号，她觉得他一定知道用意的。

而他不知不觉的喝了一瓶高度白酒，手机没电了也不知道。直接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隔墙的她一夜没睡好，做了好几个梦。梦到与他一起坐火车，在一个站台上，她跑下去给她奶烤鸡吃，回来后，没赶上火车，她眼巴巴看着他在火车后面追啊追啊……醒来后，她一身冷汗。

清晨六点。她就又给她发了一个微信:？？？

立马收到了他的回复:我……我……我手机没电了。

她:哦哦，没事就好。

他觉得不能再犹豫不决了。趁热打铁吧！憋了多久啊，他终于发出了这个微信:你，今晚能过来陪我说话，睡觉吗？放心，我绝对做一个你放心的和尚！

放下手机，就开始了忐忑的等待。其实，关于她的回复，他设想了无数个可能，其实归纳起来，也无非就两种:一种是过来，一种是拒绝。

反正也无所谓了，人家拒绝也是正当防卫不是。

两个小时后，他的手机响了。赶紧打开微信，她回复了两个字:嗯嗯。

这两个字真是有力拔千钧的力量。兴奋的他差点把手机扔出窗外。

下午，他把家里彻底清理了一边。在约定时间至少洗了一个热水澡。从橱柜里拿出一床崭新的被子。

他故意虚掩着门。

时间刚到九点，她就推门走了进来。顺手关上门，直接去卫生间换上了她自己带来的睡衣。像是熟门熟路的就钻进了他给准备好的被窝里。

壁灯温馨的亮着。也许平常诸多的默契成就了现在，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似乎表面上看并没有太多的拘谨。

他:我想说……

她:想说啥就说呀

他:可是又不知从何说起。要不你先说吧。

她:我，我，我也不知道说啥了。

这就是第一个夜晚他俩说的所有的话。不过，这个晚上，两人睡的相当好，一觉到天明。

他果真说话算数，做了一夜的和尚。

第二天晚上，还是那个时间。

好像熟悉了很多，她直接穿着睡衣捏手捏脚的就过来了。

他也没有了昨晚的吞吞吐吐。要不，我先说说我吧。他歪头看了一眼她说。

我都知道你啊，我听三楼胖姐说起过你，四十字岁那年，你找了一个在医院工作的小妞，疯狂，开始了你的婚外恋。然后你的妻子与你离婚了，然后你净身出户，女儿也跟了她娘。后来，你们这些臭男人经历了激情过后，那个女人抛弃了你。

你就租下了现在这个房子与我做了邻居。

不过，我听居委会主任说，你好像变了一个人，在公司重新当上了主管外贸的老总，年年都是公司优秀突出贡献者。而且利用业余时间，为我们小区拉了不少赞助，像那些老年人活动器材，都是你帮忙弄的。

我还知道，这二十多年，你一直独身，再也没有介入女色。

我说的对吧？她说完后，骄傲的翘起了嘴唇。

好了，别吃惊了！她看着他一脸吃惊的样子，心里乐的。她接着说:你还不知道我吧，我三十二岁那年，老公就因为车祸走了，一个人带着儿子也是够辛苦的，总算把儿子培养成人了。现在儿子已经博士生毕业两年了，在美国一个跨过公司负责重大项目，有了绿卡。年薪200万。

这不前几天非得让我去美国住，这孩子还算孝顺，就是脾气犟，随他爹！我现在还没答应他呢。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她的胸口起伏着。薄薄的睡衣似乎藏不住里面耐人寻味的东西。

他不敢看。他说了，要当和尚，让她放心他不是大灰狼。

这个晚上，他感觉到了她的冰凉凉的腿穿过他的被子靠近了他，而且一会功夫就热了。

第三天晚上。

他说:今晚啥也不说了，陪我好好的睡一觉吧。

她说:嗯嗯。

他朦朦胧胧中，纯粹是下意识的把手放到了她的小腹上。

她满脸的红晕。说真的，二十多年了，我都不知道路数了。还是你来吧。她说完，就用被子蒙住了脸。

他顺手关掉了壁灯。

轻点啊，你这个和尚！声音很小，也足以让这个夜晚斑斓起伏了。

是周末了。

一大早他就收到了她的微信:对了，忘记告诉你了，儿子担心我，今天就飞回来看我，晚上就不过去了。

虽然他有些失望，但是也理解一颗做娘的心。

晚上他一个人出去有了一会，觉得一个人实在没有兴趣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回家了。

让他想不到的是，刚进家门，隔着阳台，他就停到了隔壁的吵闹声。

妈，你怎么这么傻啊，你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一个抛弃家庭，女儿，乱搞男女关系的人，他能对你负责吗？他能照顾好你的后半生吗？

你知道吗？他连个房子都没有，会不会对你的房子，你的钱财有非分之想啊！我坚决不同意你与他交往，妈啊，你那么好看那么年轻的样子，什么男人找不到啊，为啥偏偏找他！你是不是中邪了啊？

儿子啊，他现在变好了啊，妈妈觉得是一个可以依靠你人，况且人家没有贪图咱的房子啊。

我不听，妈，明天你就跟我回美国！你如果不听，我就再也没有你这个妈了！

接下来就是她不停哭泣的声音。

他都蒙了！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碰！碰！隔壁盘子摔在地上的声音。这边，他的心也被摔碎了。他是心疼她。心疼她的委屈。

整个夜晚，他昏昏沉沉的，耳边只有她的哭泣声。几点睡着的，他不知道，无数个梦在冲击着他的大脑。他感觉自己就要崩溃了。

醒来已是第二天中午了。隔壁已经没有了吵闹声。

他想去找他儿子谈谈，但是又怕她担心与他儿子吵架。

晚上五点他就下楼在小区里走，走到快十二点了，也不见她的身影。

这几个晚上回到家里，借酒消愁已经成为他的习惯了。

明天就是年三十了。

早晨，他来到楼下的那棵樱花树下。他想着她的那句话:你这个和尚，就不能轻点啊……都什么年纪了，还那么有劲儿……

就在他甜甜的思考时，他的手机响了，是她的微信:对不起啊，也没告诉你，儿子藏起了我的手机，说到了美国就还给我。稀里糊涂的我就被儿子带到了芝加哥。好了，先不说了，儿子回来了。

究竟是不是一块来自天堂的石头，砸中了他的头部，他不知道。

被邻居送到了医院。

核磁共振诊断:他是突发的脑血栓！

没有家属为他签病危通知书。

靠呼吸机维持生命的他在重症监护室已经第四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