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font color="#010101">母亲走了已经十五年了。母亲走的那年八十三岁。十五年来,</font>我从来没觉得她走得有多远。她就在我的跟前,只要闭上眼睛她就会出现;她就在我的心里;她就在我的梦里。她来到我的梦里时,生活的情景清晰可见,音容笑貌栩栩如生,言谈举止历历在目,让我醒来后,扼腕不已,辗转反侧,苦思冥想,怎么也想不明白,又<span style="line-height: 1.8;">好象明明白白,母亲为什么选择这一年离开我们。</span></h3><h3><br></h3> <h3>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正是国家三年困难时期,三十六岁的小脚母亲响应党的号召不在城里吃闲饭,带领我们兄弟姊妹五个回到偏远的山区农村务农,当时大哥最大也才十三岁,最小的妹妹只有一岁,我还有两个姐姐,我们六口人住进三间低矮的看场屋子里,家中一贫如洗,和村里的人一样凡能吃的东西就都吃光了,野菜野草、树叶树皮,不能吃的也试着吃了,麦穰豆秸,甚至房屋上扇的草,也扒下来磨面吃了,村里人有饿死的。也有营养不良染病死的。这对现在丰衣足食物资丰富的人们来说简直是无法想象的。母亲象只老母鸡一样领着我们一群小鸡到处觅食,挖野菜采树叶来填肚子,有时讨到点粮食做点好吃的,母亲总是在一边静静地看着我们吃,母亲因营养不良得了水肿病,印象中母亲经常用简易的办法来检测<span style="line-height: 1.8;">是否水肿,她掀开裤腿,原本干巴的小腿显得胖胖的,用手指一按,会看见一个深深的坑,半天平不起来。一天母亲挎个蓝子有气无力地准备上山挖点苦根回来,被一江湖先生拦住非要给她相相面,说这位大嫂命不一般,母亲一听非常反感的加快了脚步,那人紧追两步坚持把话说完:“你年轻时坎坷,受苦受难,晚年幸福,寿命八十三岁,晏架时子女都在跟前。”听了这位先生的话,身体虚弱的母亲一脸苦笑,唏嘘不已:“还不知早晨晚上的事,多说五六十岁行了,那能活那么大年纪。”母亲嘴上这样说,心里分明记住了八十三这组数字。</span></h3> <h3>母亲领着我们五个未成年的孩子一起生活,她是既当爹又当娘,含辛如苦地拉扯我们。白天她到生产队拼命干活挣工分,以尽量减轻父亲交口粮款的负担。晚上回来推磨推碾,烧火做饭,洗洗涮涮,织布纺棉,缝补针线。总之家中一切家务都由她一人承担。到了秋天母亲更是脚不连地地劳作,三春不如一秋忙嘛。</h3><h3><br></h3><h3>那时农村地瓜是主粮,生产队里组织劳力到山上田地里刨地瓜,就地分配到每家每户,各户自行用原始的小铡刀将地瓜切成片,撒在山坡上凉晒,三天后将晒干的地瓜干一片一片的捡拾起来,肩挑背背的运回家中。如遇阴天下雨,人们更是象发疯一样,与老天爷争夺口粮,地瓜干只有半成干就都抢拾起来,瓜干最怕雨,若不收起来,经雨水一淋瓜干就烂成泥了,辛辛苦苦一年,到嘴边的粮食就会被老天爷给拿走了<span style="line-height: 1.8;">。这年深秋的一天下午,乌云翻滚,六七级东北风呼啸着,暴风雨就要来了,母亲赶紧呼唤我们几个上东南山抢拾瓜干,一大片地瓜干捡拾完毕时天已大黑了。母亲挑着两麻袋瓜干走在前头,大姐二姐顺序紧随其后,我领着小妹在最后。漆黑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凭感觉在山中羊肠小道上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前行,当我们的队伍行进到一处叫邢家林子的高岗时,一个风头刮过来,灌的我们喘不过气来,小脚的母亲不但不能前进,还被吹的直往后退,母亲喊着大姐的名字问:</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你拽我干什么?”大姐说:“我没拽你呀。”邢家林子是一处墓地,长有一片松柏林,风一吹嗖嗖作响,阴森可怕,白天经过这里都感到头皮发麻心跳加快,在夜黑风高的晚上走到这里,听了母亲和大姐的对话,着实让我们毛骨悚然,心想是不是真遇到鬼了,我们都不敢言语,我领着小妹的手抓的更紧了,不由地加快了脚步只想尽快离开这鬼地方。</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br></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秋收过后母亲终于积劳成疾病倒了,发烧引起肺炎,黄胺类药过敏引发寻麻疹,三天三夜高烧不退,母亲被烧的昏迷不醒胡言乱语。邻居家大娘过来看了看,说:“可怜的孩子,我看您妈不行了,准备后事吧。”我们几个想到就要成为没妈的孩子了,个个象小燕子似的趴在炕沿上哭泣。突然母亲醒了,她用力睁开肿成一条缝的眼睛,看见我们在哭眼抹泪,她也流下了眼泪,真</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是舍不得这几个孩子,不能就这样撒手不管了,她要坚强的活着,她用微弱的声音让我们扶她从炕上下来,找来一把旧谷草点燃,她围着火堆把全身烤了一遍,又说拿大菜刀来,我们一听都放声痛哭,以为她受不了病痛的折磨,只见母亲夺过菜刀,塞到了枕头底下,我似乎明白点母亲的意思了,她是要用一切力量与病魔斗争。</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br></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过了几天,母亲渐渐的好起来了,能下炕吃点东西了,我们高兴地围着她,述说着我的的担心和害怕,她开玩笑地说:“这回去摸了摸阎王鼻子,阎王爷嫌我太年轻,把我赶回来了,人家不是说我能活到八十三岁的吗?”说完后又补充一句:“哎!那能活那么大年纪,能活五六十岁就够了。”</span></h3> <h3>一九七九年隆冬时节,天寒地冻,呵气成霜,滴水成冰。这个冬天出奇的冷。母亲担心我害冷受冻,专程从老家来临沂县人民银行给我送新做的棉袄棉裤。我向单位借得集体宿舍一间,借到被子两床让母亲住下。并把在临沂卫校上学的二姐叫来陪着母亲。<span style="line-height: 1.8;">那时单位里没有暖气,没有空调,取暖是用烟囱炉子和蜂窝煤炉子。我们计划股设在县行二层小楼的二楼走廊北侧的一间不足十平方的房子里,西边几间是集体宿舍,办公室取暖用的是一个蜂窝煤炉子。</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热</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心</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的老股长听说我母亲来了,就住在隔壁的集体宿舍里,下班时再三叮嘱我说:“天气太冷了,晚上把蜂窝煤炉搬到你母亲宿舍去暖和暖和吧。”我心存感激,谢过老股长后我高兴地把炉子搬进了母亲的房间。陪着母亲说了一会话就回自己宿舍休息了。谁知道这楼房房间小密封好。到半夜时母亲感觉难受,心想是不是添急症要毁,再看二姐象恶梦惊醒,一骨碌爬起来,想坐定头却怎么也不听指挥,一下耷拉下来。她用力再抬头,脖颈怎么也挺不起来,头又耷拉下来,母亲叫着二姐的名字问“你怎么了,象磕头虫一样?”二姐猛然意识到是煤气中毒了。她试图打开紧靠床边的窗子,可是试了几次没能成功。手臂怎么也不听使唤。她想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于是她用尽全力拔开插销推开窗子。然后瘫倒在床上。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寒风吹遍了房间的每个角落,二姐和母亲才清醒过来,随把炉子移出门外。第二天早晨我来到母亲房间,看见二姐和母亲一脸憔悴的样子就问母亲怎么了,母亲盯着我看,抓着我的手说:“儿子,今天差点就见不着你了。”她把夜里发生的事情给我叙述了一遍,我听了真是后怕,后悔不已,捶胸頓足,我真该死,是我的无知差点害死了二姐和母亲两条人命。母亲安慰我说没事了大难不死有后福啊。</span></h3><h3><br></h3><h3>母亲五十八岁那年冬天,遭遇一车祸又与死神擦肩而过。当时母亲被急速行驶的飞车撞出好几米远,被撞的粉碎性骨折住进医院。常言道伤筋动骨一百天,母亲住院卧床几个月,经过两次手术后,还是落下个股骨头坏死的后遗症。虽然走起路来需要一瘸一拐的,但是身体各部位是很健康的,所以她还是风趣的说:“阎王爷还是不收啊。”</h3><h3><br></h3> <h3>母亲六十二岁时,即一九八五年组织上给父亲落实政策,为母亲办理了户口农转非,母亲才离开了生活了二十七年的山区农村,来到城里,与父亲一起住进了工商银行退休所。这个家有爸有妈才真正象个家,我们兄弟姐妹五人都有了自己的工作,均已成家立业,每到节假日我们便携带儿女回到父母家,母亲总是亲自下橱,张落一桌子丰盛的饭菜,一家人边吃边聊,其乐融融,对于我们这一顿闹腾,母亲是喜在心头乐上眉梢,看得出来她是幸福的。有时她也给我们进行忆苦思甜,母亲说:“看看现在想想过去,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做梦也没想到这辈子能过上这么好的日子,你们可要珍惜啊,做事可不能铺张浪费,浪费就是犯罪,一定要注意节俭,学会勤俭持家。”</h3> <h3>时光荏苒,岁月如梭,眨眼二十年,母亲八十二岁生日到了,我们和往年一样携儿带女回到家中欢聚一堂,祝贺她的生日,丰盛的菜肴摆满了桌子,又抬上一个寿桃大蛋糕,孩子们早已等不及了,争先恐后地唱生日快乐歌,以便快快吃到蛋糕,我们姊妹几个轮流给母亲敬酒祝寿,有的说祝母亲健康长寿;有的祝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有的祝母亲活到一百岁,此话一出我立即纠正说祝寿也必须与时俱进,现在科技进步了,医疗条件好了,人的寿命大大延长了,我就遇见一位老人过生日,儿女祝他活一百岁,他居然真的生气了,说我现在都九十多了,凭感觉活一百二十岁不饶它。祝母亲活到一百二十岁!说得大家哈哈大笑。</h3><h3><br></h3><h3>一家人围着母亲边吃边聊,有说有笑,非常热闹。这时母亲站起来要讲话,我们立刻安静下来,聆听她的<span style="line-height: 1.8;">教诲。母亲目不转睛地看过每一个孩子,微笑着说:“谢谢孩子们今天来给我过八十二岁生日,我这一辈子,能与你们兄弟姐妹五人成为母子,这都是缘分啊!我总觉着十个手指头咬咬个个疼,如果说那个偏了那个厚了,那个亲了那个疏了,还请你们多多包含!和你们相处几十年,还没有处够,明年我就八十三岁了,真舍不得你们。”说着母亲流出了恋恋不舍的泪水。母亲的一番话,使热闹的生日宴会骤然降温,整个房间很静很静,再看看现场的孩子们,个个眼里噙着泪花。我只想赶紧阻止母亲继续说下去,尽快扭转现场的局面,语无伦次的大声喊:“妈,不会,不会,绝对不会的,那个相面先生是在什么年代说的话?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现在条件好了早就不灵了。”</span></h3> <h3>我不相信母亲说的话会是真的,但是心里还是惴惴不安。平日忙于工作,整天沉浸在有爸有妈的幸福之中,以为父母会永远陪伴我们。母亲的话让我翻然醒悟,使我产生一种时不我待,再不抓紧就来不及了的感觉。所以不敢怠慢,我回去的更勤了,陪她的时间更多了,对她更关注了。进入腊月母亲感冒发烧,我们立即把她送医院住院治疗,不几天就康复了。俗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母亲一算时间就急着回家忙办年了。春节过后三个月,突然有一天母亲又咳又喘,憋闷难受,我们再次把母亲送去市人民医院进行全面检查,并给母亲办理住院手续,母亲来到病房见到医生、护士就象找到了救星,紧紧握着他们的手说:“你们医术高明,服务又好,上次有病来住院,治疗一周就康复了,这次又有点不舒服,就又来了,请你们再给治一个疗程。”看着她谈笑风生、轻描淡写的样子,我就想哭,妈妈呀,你哪里知道这一次不是上一次,刚刚确诊肺癌晚期,胸腔心包已经大量积水。医生说这个病发展很快,而且越到后期越是痛苦。<span style="line-height: 1.8;">我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我无法相信,活生生的一个人,一个生命,为什么就会这样开始倒计时了呢?我强忍悲痛走出病房,让泪水尽情地流淌出来,然后擦擦眼睛再回去,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安慰妈妈说就是肺部炎症,打打针吃吃药就好了,妈妈对此深信不疑。</span></h3> <h3>晚一上母亲憋得喘不过气来,便挣扎着使劲地大口呼吸,带动得全身也在大幅度起伏颤动,看着母亲这种情形,我心急如焚,又无可奈何,我的心只能跟随着母亲身体的起伏而跳动,随着她的呼吸节奏而呼吸,看到她胸闷难受,我就感觉要窒息更是难受,只好在心里默默祈求上苍能不能让妈舒服一点,哪怕舒服一点点!能不能让我替妈妈承担这份罪受!</h3><h3><br></h3><h3>折腾了一夜的母亲面部全肿了,眼睛也睁不开了,但她执意要下地活动,说是不能光躺着,好人都能躺出病来,病人长时间躺着就躺坏了。母亲平时吃饭不多,总是没有胃口,现在却好象很有食欲的样子,每次吃饭她都狼吞虎咽,饭后立即要求说该吃药了。与医生配合的非常到位,我知道,妈妈是在拼尽全力与病魔搏斗,是在想尽快恢复健康,她是多么想活着,看到这一切我的泪水就止不住的往下流!</h3> <h3>在医院里陪护母亲,我不敢直面母亲,我害怕她的目光,害怕自己的泪水失控。有一次我呆呆地注视着她,她抬头时恰好与我对视,她笑了,我却哭了。我说:“妈呀你永远活着该多好啊,等我退休后好好伺候您。”母亲抚摸着我的头说:“傻孩子,人哪有不死的呢?要死就快点,可别时间长了,拖累了孩子们。我自己觉着应该没那么快,要走怎么也要坚持到秋后,可不能在当伏顶子上走,酷暑高温天气让孩子们受罪。还有你们平时都很孝顺,有病期间也都尽心了,我走后你们都不要哭。”几句话说得我们又都哭了。</h3> <h3>无情的病魔正加快速度侵蚀着母亲的肌体,后来母亲的各种器官功能消失,肺已停止工作,氧气也不再吸入,但她大脑还特清醒,她说:这次感觉不好,与以前感冒发烧不一样,她问我是不是没有药能治了?我心里难受极了,妈妈,儿子真的没有办法。医生护士迅速过来全力抢救,我拉着她的手极力挽留,哭喊着妈妈你别走,她还是决然的走了。我为妈妈擦去了口水和泪水,这天日历上印着:2005年8月1日,中伏第七天。时间是下午十三时四十分。 这一刻我傻了,脑子一片空白。<span style="line-height: 1.8;">等我回过神来,想到母亲真的走了,从今以后再也没有妈妈了,我成了没有妈的孩子了,不禁悲上心来,痛不欲生,跪倒在母亲床前,不顾一切地放声大哭,尽情地释放着全部的悲与痛,妈妈呀妈妈您一路走好啊!</span></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