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 时 百 业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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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序：
　　犹忆儿时社会生产力水平低下，百姓生活质量较今不啻霄壤。底层百姓，五行八作，谋生殊为不易，百业百态较今亦大不相同。竹枝词数首聊摹市井情态，或亦可存史也。
                       ——王诗源

1.剃头的
全家生计一肩挑，
靠的夹刨跟①剃刀。
顶上功夫惠众客，
揉肩推背带拿腰。

注：①和，同。

2.代街的

东邻西舍帮采买，

有空外带看霞崽①。

自家事务无暇顾，

为谋生计当代街。

注①方言，指小孩。

3.缝穷的
缝连补绽是营生，
镇日引线复穿针。
各色衣服皆做遍，
绮罗不属裁剪人。

4.收旧的
背个大篮穿长衫，
街头出没巷尾穿。
瓷器家具老古董，
七股八杂①照算钱。

注：①指全部

5.跑堂的
腰系围裙肩搭巾，
八方来客笑相迎。
可怜家小引颈望，
挣得小米三、五斤。

6.补缸的
瓷钵瓦钵大水缸，
但有隙漏莫心慌。
望、闻、敲、钻玩①钯锔，
放心使用一如常。

注：①使用

7.换糖的

废铜烂铁碎鸡毛，
破布旧书纳一包。
麦芽硬糖敲半块，
霞崽盯到后头跑。

8.卖糕的
臂挽木桶白发人，
"洋糖发糕"唤连声。
香甜松软价不贵，
买到两块才一分①。

注：指人民币壹分钱。

9.摆渡的
白浪涛涛大河宽，
南来北往全靠船。
风雨无阻安然渡，
自家辛苦行人欢。

10.补锅的
居家度日用铁锅，
遇到有璺①好啰嗦②。
整旧如新尔勿虑，
定好时间不着③拖。

注①读同"文"，指裂痕。
②指麻烦。
③兴，可能。

11.穿绷的
小康人家用棕绷，
三年五载棕线松。
请得紧绳穿绷汉，
个把时辰就成功。

12.混事的

牛皮烘烘派头奘①，

吃过辣的要喝香。

看家本领玩倒卖②，

拿手著子耍烹缸③。

注①方言，指粗。

②倒打一耙。

③指虚张声势。

13.弹棉花的
檀木棍棒带张弓，
为访百家走西东。
雾里看花出成品，
平整雪白好蓬松。

14.修洋伞的
天气晴好虑阴时，
待到雨雪觅她迟。
街头自有巧手在，
谁言匠心无计施？

15.推小车的
搭客载货两相宜，
推起小车解难题。
吃得一碗辛苦饭，
行完一程汗淋漓。

16.唱小戏的
唱做念打一分钟，
千辛万苦十年功。
大办小事请必到，
不问雨雪与刮风。

17.代书信的
亲朋星散各一方，
难通音问痛断肠。
赖尔笔底飞鸿雁，
四时八节报安康。

18.浇糖人的
五彩料糖搅几回，
团、捏、揉、搓带嘴吹。
看呆周边小把戏①，
爭相购买雀跃归。

注①小把戏指小孩。

19.租小书①的
小书里头有古今，
奇闻轶事若亲临。
主人抄手摊边坐，
殷勤揽客度光阴。

注①指连环画。

20.耍猴子的

锣声一响耍起来，
就地表演不用台。
可笑小猴团团转，
扮怪抓耳又挠腮。

21.走阴差的

人逢难事倍思亲，
闻说有人可走阴。
价方议罢翻白眼，
胡大热说①鬼转经②。
注①胡说八道。
②似在鬼界游走。

22.锡 匠
锡块锡片熔一炉，
制成锡吊锡茶壶。
一个时辰做一套，
全靠手上真功夫。

23.银匠

灼灼物件小波俏①，

式样名目任拣挑。

开炉难得喘口气，

风箱呼呼焰头高。

注①波俏，指小巧玲珑。

24.茅 匠

十家总有八家穷，

家居多靠茅草棚。

茅匠精心巧督造，

三年五载好敷侬①。

注①敷侬，指勉强使用。

25.木 匠
榫卯逗角又拼肩，
讲究絲絲合缝严。
锯刨凿眼汗如雨，
结构巨细好推演。

26.圆 匠
大桶小桶各色盆，
杉木刨花伴人生。
人圆事圆望美满，
规规矩矩手艺人。

27.瓦 匠

垒砖叠瓦砌高屋，
心中装着结构图。
经年以此为生计，
常恐吃用不能敷。

28.篾 匠
竹篮细俏竹篓深，
诸般器具竹编成。
居家过活欲方便，
不可一日无匠人。

29.扎 匠
纸箱纸人牵纸马，
纸楼纸盆栽纸花。
苇杆竹片作原料，
扎手扎心扎生涯。

30.花 匠
春梅秋竹多妖娆，
光景应能节节高，
只因近期须备展，
忙得二猴带躬腰①。

注①指忙得不可开交。

31.接生的

有板有眼做事稳，

手上接过几代人。

今儿姥姥①上房坐，

母子平安莫烦神。

注①扬州人对接生婆的称呼。

32.卖字的

贫贱不改士人心，

街头卖字暂谋生。

偶闻来者亦落魄，

拒收酬金倒贴银。

33.杀猪的
攮子①一把配通条，
澡盆外带卷耳刀。
猪毛能否刮干净，
就靠吹气本事高。

注①三四寸长的锋利尖刀。

34.电灯猴子
电灯猴子技艺精，
爬高上梯手脚轻。
线路一通四处①亮，
羡煞多少小年轻。

注①到处。

35.送煤球的
乌亮闪闪扁又圆，
一日无此难缴圈①。
手黑脸黑人忠厚，
言道先用后给钱。

注①圆满。

36.皮 匠
新鞋总有穿旧时，
粘个帮子垫个皮。
傢伙①都还別別窍②，
现修包用人称奇。

注①工具。
    ②別別窍，指稀奇、精贵。

37.送信的

身背邮包着绿衣，
风尘仆仆走东西。
一天不来好思念，

实常指望好消息。

38.说书的
醒木一敲精神来，
说啥像啥好口才。
正到紧张要命处，
忽闻下回且分解。

39.开茶炉的
笼锅下安七星炉，
火光熊熊水待潽①。
暖瓶排上一大串。
为等冲水②看闲书。

注①溢出。 ②打开水。

40.做鼓吹①的
红白大事用吹打，
不论大户平民家。
花钱买的是热嘈，
主家兴起请晚茶。

注①管弦打击乐队。
    ②热闹。
    ③傍晚时的茶点。

41.格棺材的

料好棺重八人抬，

墙边戗的薄皮材。

死人本也分等次，

没钱少钞莫进来。

42.卖肉的

荤菜摊子开市早，
排队只为选肥膘。
生人五花①搭瘦肉，
熟客后座添一刀。
注①五花肉。

43.挑油担的
香油麻油菜籽油，
分担肩上各一头。
拎起端子①倒成线，
四乡八镇称"神手"。
注①舀油的容器，带长柄。

44.洗衣裳的
公井①边上洗衣娘，
脚踩手搓弯腰忙。
幸有一片荒滩地，
用作天然晒衣场。

注①公用水井。

45.机面的
搅面放水学问深，
筋道与否全在人。
要宽要窄凭喜好，
佳评赞语迭连声。

46.媒 婆

这个人品不紧干①，
那个家境不推扳②。
平生拿手拉郎配，
眼中认的谢媒钱。

注①紧干，方言，指怎么样。
     ②推扳，方言，指差。

47.挑水的
挑来河水倒进缸，
一日数趟脚丈量。
左右换肩不停歇，
为谁辛苦为谁忙？

48.炕山芋的
香甜适口还垫饥，
没得霞崽不痴迷。
人头接钱忙不办①，
摊主又是好生意。

注①忙不办，忙不及。

49.白铁匠
水桶溜圆盒子方，
延展无须费周章。
手中白铁①任裁剪，
有个技术蛮吃香。
   注①白铁，学名马口铁。

50.卖香粉的

歪子油唻雪花膏，

秃子生发我敢包。

搽趟蛋粉香三日，

不信弄哈试试瞧。

51.卖汤圆的
芝麻荤油带白糖，
豆沙菜肉喷喷香。
弄碗汤圆开开味，
吃了浑身暖洋洋。

52.炸炒米的
巷口传来"嗵"一声，
顿时四处香袭人。
两天不见炸机影，
倒觉街上好清冷。

53.绱鞋子的
切刀棉线带针锥，
木楔楦头一大堆。
为要过年等新鞋，
盯到屁股后头催。

54.修脚的
扬州一绝修脚刀，
百般脚病能治好。
天南海北人慕名，
艺精何在大与小？

55.磨剪子的

磨剪子还带铲刀，
刀口有无靠眼瞄。
撩起围裙兜点水，
生活照做天照聊。

56.裱字画的
裱糊手艺不一般，
当家一块大案板。
整旧如新祖传艺，
心细如发还大胆。

57.铁 匠

师徒一递一哈敲，
砧上铁块成扁条。
铁匠生活硬斩硬①，
管你人情厚与消②。

注①比喻没有迴旋余地。

②消，方言，指薄。

58穿牙刷的
当街一声"牙刷穿"，
循声出门急相挽。
一家整修五、六把，
办好牙刷买细盐①。

注①一般人家多以细盐充牙膏。

59.打马垢①的

欲觅此物不难求，

马桶积垢家家有，

学名唤作"人中白"，

打下马垢药房收。

注①垢，方言中读作Ken，去声。 马垢，马桶的积垢。

60.收元宝灰的

元宝灰里有真金，

内含非锡即是银，

废物之中可觅宝，

吆喝声声且前行。

《旧时百业》后记

    旧时百业，皆为我辈同龄人亲见耳闻，但因我们身处一个飞速发展的时代，许多社会行当消失极快，在我们下一辈那里可能竟不知为何物。亲历者们如对此视若无睹，那么，一段历史必将随时光一同消逝。正是想要记述并保留一段曾经的过往成了我写作的原动力。其次，常动笔也是个人的小小爱好，既为晚年生活增添一些情趣，也可自娱娱人，有益无害。 《旧时百业》采用了《竹枝词》的艺术形式，这是反复十斟酌后的选择。《竹枝词》本质上是一种民谣，它可以采用七绝的格律，也可以宽泛至只守用韵的要求，即：一、二、四句用平声，押同一韵，第三句用仄声，不入韵。其形象性的要求正与对业者和业态作素描式摹画的要求相契合。其语言力求通俗化，吸收俚词俗语入诗，既记载了方言，也增添了诗歌的生动性。

    在《旧时百业》写作过程中，我得到了许多友人的支持、鼓励和帮助，朋友们的热情、无私令我十分感激。在这一过程中，有一种意识天天在强化着，那就是：人与人之间的情意如阳光雨露般是这个世界上最可宝贵的！

                王 诗 源

           2019年4月3日

（制作  朱立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