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八爷爷叫赵家秀,是我爷爷的五弟。因在叔伯兄弟中排行第八,故我称之为八爷爷。</p><p> 八爷爷和八奶奶一辈子没有生育,但却帮兄弟、侄、孙辈照看了一辈子孩子。</p><p> 我姊弟待八爷爷、八奶奶如嫡亲,盖因小时候跟他们生活在一起有关。我小的时候,家里只有一间房。八爷爷八奶奶住着两间屋。有了我以后,姐姐晚上便跟着八奶奶睡;有了弟弟以后,我便跟着八爷爷住。</p><p> 尽管八爷爷病故已三十七年、八奶奶辞世也近十六年,但二老的音容笑貌却时常浮现在我的眼前。</p><p> 现撷取对八爷爷的一些记忆片段,以示怀念。</p><p> 八爷爷读过私塾,略识些字。在我记事后,依稀记得,生产队里记个工分、张个榜等“文差事”以及育地瓜苗、种西瓜、套牛耕田等“技术活”,都少不了他的份。</p><p> 八爷爷虽有一米八多的个头,但却是个“胆小”的人。记得每年春季,生产队育地瓜苗,每天24小时都需要有人看管,每到晚上他都让我与他做伴,一起住在野外的“窝棚”里。</p><p> 说起育地瓜苗,那可真是个技术活。要育苗,先要建一个大“地瓜炕”。一般选择一块一边有土崖头的平地,在有崖头一面挖出孔洞,建成能烧煤炭的窑炉;窑炉的火道即烟囱,则通向上面的平地,在平地里挖出一个约半米深的长方形的土坑,再在坑的底部挖出呈“π”型的火道,一端进火、另一头出烟。火道上面用土坯或秫秸盖住,再铺上一层细土,这样,便制成了一个“地瓜炕”。将地瓜密密麻麻地摆放在“火炕”里,先洒一遍水,上面再覆盖上4-5公分厚的细碎驴粪,便可点火加温。负责育地瓜苗的人每隔一个时辰,便在“地瓜炕”的四个角上用温度计测量温度,以便控制炉火的大小。育苗的时候,正是春寒料峭的季节,昼夜温差较大,每天下午,八爷爷都要用秫秸做的“箔”将“地瓜炕”盖上。每个生产队根据当年需种植地瓜田地数量,制作数量不等的育苗的“地瓜炕”。记得那时,俺家所在的生产队每年都要做4-5个这样的“炕”。所以,八爷爷在育苗期间每天都不得闲。特别是晚上,个把小时就要起来一次给炉火添炭,还要轰赶来偷扒地瓜的狗。这些活儿我什么忙都帮不上,每到晚上,倒在窝棚地铺的里面,一睡就是一宿。亦不知道能否给八爷爷“壮胆”。</p><p> 地瓜苗要育多长时间?我却记不真切了。只知道社员们将地瓜苗一茬一茬“提”完了,八爷爷才能回家住。那时,已是春暖花开,屋里已不用再烧煤炉子了。</p><p> 与育地瓜苗相比,种西瓜、甜瓜似乎少了夜里起来给炉子添炭的程序。但给瓜秧压蔓、打斜枝、除草、施肥、浇水等活,却也累人。瓜熟的季节,特别是下午和晚上,还要防备放学的孩子来“偷袭”瓜园。那时,我放学后便背着书包到瓜园,一边写作业、一边帮八爷爷瞭望有无“入侵者”。我得到的奖赏,就是八爷爷将带有裂纹或有点腐烂的瓜切削后的那点“剩瓜”。有时,八爷爷也用这些“剩瓜”招待前来买瓜的人和我带去的同学。记忆中,八爷爷从未将自己看护的园子里长的瓜拿回家,也未摘一个完整的瓜给我吃。“瓜田李下”,八爷爷把握得好,也使我从小明白了“集体的东西”不是个人的,不能随便支配和据为己有。</p><p> 我对八爷爷印象最深的“工作”是套牛耕地。那时,生产队里养了4头牛,每次耕地的时候套上3头牛,让另一头牛做“替补”。这三头牛中要有一头做“领垧”,即另两头牛的领队,牠一般在中间,负责领导另外两头牛沿着“垧”前行、到地边时回头。八爷爷在地边“套”好牛,便开始吆喝着牛下地耕田。那吆喝声抑扬顿挫,在半边山上都能听得到。若是赶上几个生产队都在同一面山坡上耕地,吆喝声此起彼伏,再加上挥动抽牛鞭子的动作和清脆的鞭声,宛若唱戏似的,甚是好听;若从山顶上向下望去,一具具耕牛在桄子地中来回穿梭,真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p><p> 说起甩抽牛的鞭子,那可真不是只听个“响声”的事。抽牛的鞭子大概有三四米长,一头粗、一头细,拴在鞭杆一端的是粗头,直径约有2-3厘米,细的一端叫鞭稍,是一条鞋带粗细、20-30厘米长的牛皮。抽得好的,鞭子便在空中清脆“炸响”;抽不好,就会缠在自己身上。若是直接抽到牛身上,顿时便隆起一道血印。八爷爷很少将鞭子落在牛身上,只是让鞭子在空中作响,吓唬吓唬那头不听吆喝的牛。</p><p> 放秋假时,低年级的学生是不要求参加生产队的集体劳动的。我这时一般跟在八爷爷的后边,看他扶犁、听他喊牛。若是耕已经“出”(这里有“刨出”的意思)过地瓜的土地,我则有幸能捡到几块没有“出”净的地瓜。八爷爷让牛休息的时候,便让我到山上拾点秫秸、蓖麻秸等“硬”柴火,给我烧地瓜吃。有时再从地里拔几棵青黄豆或找到几个晚熟的玉米放到火堆里烧一烧,吃着真香。虽然手上、嘴上全是黑乎乎的,但却是我最幸福的时刻。</p><p> 生产队里种完麦子后,便开始“出”地瓜。社员们“出”完一天地瓜,傍晚,生产队长和会计便开始清点“出”出来的一堆一堆的地瓜的数量,然后,按照每户的“劳力”数或人口数开始分配。分配的顺序一般是抓阄。队长和会计便对着“阄”号,一堆一堆的分配着。分上的便开始将地瓜挑到在附近山坡上事先“占”好的“薄板台”(较为平坦的青石板)处,然后将地瓜切成片(当地人叫“切地瓜干”),再一片一片摆到“薄板台”或突起的石头上晾晒。切“地瓜干”不仅是个“力气活”也有一些技巧,一般要带上厚厚的手套,将地瓜按在擦床上,均匀用力上下移动,这样,便将地瓜切成片状, 如果用力不均匀,则会出现“地瓜干”厚薄不一的情况。在我家,这个活一般由我八爷爷来干,有时我母亲也会做替补。我则负责将切好的“地瓜干”“运”到父亲、八奶奶、姐姐所在的“薄板台”上,由他们负责摆放。天黑下来,家家户户便点上灯笼照明。漫山遍野的,再加上人在灯笼前来回走动,从远处望去,仿佛天上闪烁的星星。这道风景远看很美,近看却有没有那么浪漫。有些人家年幼的孩子或困或饿,嚷着回家,便遭到还没干完活的母亲的呵斥。“孩子哭、老婆吵”便是那时的真实写照。我家一般是较晚才能“收摊”的,回家时,八爷爷经常让我蹲在一只“花篓”(盛地瓜的筐)里,另一只“花篓”盛上一些不能切片的小地瓜,挑着回家。虽然八爷爷干了一天的活累得够呛,见我“恣”了,却也乐此不疲。</p><p> 八爷爷患有慢性肺气肿,一到冬天便喘得难受,虽不间断地吃药打针,但限于那时的家境和医疗条件,整个冬天却是很难挨的。我考上中专的第一个寒假回家,不见了八爷爷,一问得知住进了医院。便匆匆赶去陪护。八爷爷见到我特别激动,在他看来,我这个孙子是给他“长脸”了。尽管我考的是“小中专”(初中生考的中等专科学校),但当时能考个初中中专也确实不易,况且那年我考得还名列全区前茅。所以,八爷爷见到我后高兴不已,病情似乎也好了许多,问了我许多在济南上学的事,叮嘱我要学点“本事”,以后才能干好工作。</p><p> 按照农村的风俗,病情不是特别严重的住院病人,是要回家过年的。八爷爷执拗着回家,父亲只好与大夫商定,过完春节,再回来住一段。遗憾的是,壬戌年正月初四的早晨,八爷爷却撒手人寰,年仅五十九岁。</p><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