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璁《咏万诗》扇面书法辨析

微微烛光

<h3>  有文友在微信朋友圈发有扇面书法拓片,为五言律诗:“品物形容别,君门道里多。藏三生几许,挂一漏如何?对策言难尽,封侯户岂过。独欣歌圣寿,列国似星罗。”款署“阳明先生有咏一之作,书于画面,余得之珍重,复咏万以和之。罗峰。”罗峰两字下有“张璁”两字印,人评“神气完足,值得一观”。平时很关注乡土人文的朋友,初看拓片,都惊讶不已。毕竟五百年先贤的资料难得一见,更何况是阁老大人。圈内知名学者、文友们纷纷点赞。据了解,该拓片在文物市场出现,在某网店里也看到相同的拓片在出售。</h3> <h3>  翻阅张宪文先生校注《张璁集》之年谱简编,有如下文字:</h3><h3> (正德十一年丙子,1516,42岁)过南京,谒鸿胪寺卿王守仁,相见甚欢,得其书于画面之《咏一诗》,作《咏万诗》以酬之。</h3><h3> 按:《咏万诗》不见于本集《诗稿》,系书于泥金扇面者,唐长孺先生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得之于北京琉璃厂肆,乃作《跋明张璁书扇》一文以记其事(载1985年《学林漫录》第十一集)。王守仁(1472-1528)正德九年四月升任南京鸿胪寺卿,自是年五月至正德十一年九月均身在南京。谱主于南京晤守仁,可能在正德九年六上春闱归途中,或在本年拟应吏部选北上之日。其确实时日无可考,姑系于是年。</h3><h3> 于此可以得知,王守仁的《咏一诗》书于画面,张璁和诗《咏万诗》题在扇面的背面,“书于泥金扇面”。同时,我们也看到张宪文先生是谨慎的:“不见于本集《诗稿》”、“可能”、“其确实时日无可考,姑系于是年”。回到该拓片,就有话可说了。</h3><h3> 拓片是扇面,或是有人将张璁《咏万诗》泥金扇面翻刻于碑石上,这是有可能的。我无法找到唐长孺先生《跋明张璁书扇》一文,在请教几位师友综合分析可知,此拓片内容、书法特征明显不同于张璁风格,反倒如同今日之书法家书写某先人诗文并镌刻于碑石上再拓印出来。</h3><h3> 一是诗文内容。据资料得知,张璁的《咏万诗》与拓片中有一字不符,原诗是“品物形容别,君门万里多”,拓片里却是“君门道里多”。万里、道里都讲得通,张璁七次科举不第,深感宦途渺茫,遥遥难及。或许据诗题,似以“万里”为妥。</h3><h3> 二是署名“罗峰”。张璁号罗峰,按道理说也可以这样署名,但面对阳明先生,他这样署名是不妥、不敬的,做为一名礼学思想家,张璁是很懂礼仪的。如在致白梅先生的《别来帖》署名“璁生”,《致同年周黄门书》、《慕恩亭记》均作“孚敬”,《观荷亭记》署名“张孚敬”,《兄弟岩诗》署名“张璁”。如对世宗的赐印,张璁恪守人臣不能在君主面前“称字”的规矩而“奏缴不听”(《浪迹续谈》卷5)。《文忠张公神道碑》里的“罗峰”,是门人葛守礼的尊称。</h3><h3> 三是二字篆印。罗峰二字下“张璁”篆字印很是奇怪,不知从何而来。目前,只发现《致同年周黄门书》中朱印“茂恭”二字印。</h3><h3> 四是书法风格。据《中国书法》刊《明代张璁其人其事其书》一文中所列的书法作品来看,张璁书法以楷书、草书见长,另《兄弟岩诗》碑是行书,明显有《集王字圣教序》风格。但该文没有论及其书法特征。《龙湾历代书画集——千年墨迹》中对张璁书法是这样评价的:楷书以《观荷亭记》为例,法度森严,庄严肃穆,有庙堂气象,笔力遒劲,稳健秀整,具有馆阁体书法的明显特征。有人以《神道碑》为例,说张璁书法“以小楷书法最为出名,基本摆脱了台阁体的束缚,学魏晋钟繇和王羲之的小楷书法,写出了自己的风格特点”,却不知该碑是吴郡周天球书丹的。草书以《别来帖》为例,线条坚韧,行笔流畅,结构紧凑,字形略长,提按使转富有弹性,行距疏宕,在中规中矩中达到风神收敛的效果,很有个性。反过来,见此扇形行书,字形略扁,线条、提按、转折明显不像张璁特征,倒有许多米字、黄道周、沈曾植的风格。40多岁的张璁书法不会转变得这么明显。</h3><h3></h3> <h3>  尽管如此,该《咏万诗》却是值得研究一番的。张璁(1475-1539)的人生经历、思想以及与王阳明思想的差异可以通过该诗有所反映。</h3><h3> 张璁也算是一个颇得命运眷顾的人物。24岁中举人,也算是颇有名气的一方人物了。但没想到的是,从弘治十二年(1499年)年到正德十三年在20多年的时间里,七次应考竟然均名落孙山!张璁感到无奈、绝望,或是耻辱,他也确实累了,决定到吏部挂号、以举人身份到某偏远小县去任职。正德十一年,42岁的张璁带着夫人蔡氏一同北上,准备到吏部去挂号。“藏三生几许,挂一漏如何?”无奈啊!对策言难尽,山中相志难酬。</h3><h3> 这次路过南京,拜访了王阳明后,张璁改变了自己想法,踏上了全新的人生道路。五年后,第八次参加应试的张璁终于中第。但在观政期间,张璁就遇到了人生的巨大挑战:议大礼。他敢与首辅乃至整个明朝官场相抗衡,甚至差点被当街“扑杀”,但他始终坚持自己的判断和立场,毫不动摇。他以自己深厚的礼学思想、顽强的意志力、不畏权贵的个性、纯粹的德行、犀利的手段为明朝撑起一片天空,延续了明朝的生命,史称“嘉靖中兴”。</h3><h3> 与张璁在思想学说上有相通之处的王阳明思想,在“议大礼”中是支持张璁的,如赞成皇帝“继统”派的思想与王阳明的学术主张是相近的,参与议礼的“继统”派里几个重要人物,多与阳明学派与关,如先后赞同张璁“大礼仪”之说的方献夫、霍韬、席书、桂萼、黄宗明、黄绾等都以“礼本人情”立论,主张要切合实际。其中席书是王阳明的好友,方献夫、黄宗明、黄绾都是王阳明的学生,霍韬是方献夫的同乡。张璁、桂萼、熊浃虽与阳明无直接关系,然阳明私下对其议礼主张则多有肯定。王阳明也十分关注着大礼议大事的发展过程。但做为当时著名的思想家,王阳明没有参与过程,甚至还表现出相当的“淡漠”。嘉靖三年,大礼议之争进入高潮时,王阳明有诗歌三首,隐晦地表明了自己对这场激烈政治斗争的看法,《碧霞池夜坐》“无端礼乐纷纷议,谁与青天扫旧尘”,《夜坐》“却怜却怜扰扰周公梦,未及惺惺陋巷贫”,《秋声》“徒使清风传律吕,人间瓦缶正雷鸣”,都是表达出对大礼议的讥刺与不屑,但这是有原因的,是他思想理念、人生经历的体现。</h3><h3> 《咏一》《咏万》题目就可以反映两人治学的差别。王阳明做事治学,反反复复要的是抓住一个“一”,即万事万物在运行过程中的本体,也就是阳明心学“心即真理”“致良知”这些基本命题。他认为,只有抓住了“一”,总有一天会达到知行合一的境界。“心即真理”也是议礼诸臣的理论依据,但张璁做事治学,强调一定要在实际的事务当中去行持,要求学者从事而入,探究其中规律,最终由术而入道、由事而入道。张璁是发扬了永嘉学派求实创新的优良学风,又顺应了心学知行合一的时代潮流。正是由于对儒学的本质有着深入的体验,对礼学的各种问题有过深刻的思考,在其他人还茫然不知所措地面对大礼议时,张璁已经非常敏锐地觉察到了其中的问题之所在,以大无畏的勇气跳出来与内阁首辅进行论战,最终取得人生的成功。</h3><h3> 这就是张璁之厉害所在了。</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