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午山纪游册

畅游

纪念丰子恺、赵乃康、李瑜、冯励青、罗展一行五人，应胡忠相邀请，子午山纪游八十三周年
　　二零二四年二月十六日（甲辰年人日）

序
　　遵义于西南号“文学之国”，而郑子尹、莫子偲、黎莼斋三先生，尤有闻于天下。四方宦游之士至其邑者，莫不嘅然想见三先生为人，或时结侣联袂访其撰杖歌啸之地与夫埋骨之所，以致向慕绸缪之意，唏嘘方羊，久而不忍去也。今岁春孟，余来遵义且二年矣，友人约谒其墓。墓在乐安江上，去城东八十里。余以病不能行，为怅然者久之。既而赵翁迺康之记，丰子子恺之画，卢濯清、李子瑾、冯励青、罗巴山诸子之诗与词，得于展谒游览之余者，皆辱以示余。凡丘垄四周之风物、奇峰幽壑、平流急洑、嘉树美箭、古刹废垒，一切可喜可愕之观，靡不粲焉，陈于目前。至于故旧之思，盛衰之感，蕴于中而发于外者，往复深厚，醰「tán」醰乎有味，其言之也。当有清季叶，区内俶扰，儒术衰微，三先生于时，力学攻苦，崛起偏陬「zōu」，经学文章、上嗣乾嘉诸老之绪，而旁与海内耆耇「qí gǒu」角一日之长，何其壮与！顾其名位，惟子偲、莼斋少显，郑先生轗軻「kǎn kē」没世，蔬食恒不饱，独其心追古人而与之上下，农夫、渔父皆得狎而侮之。孰知百年之后，乃为人钦重如此。士固不役志于一时之显晦，要其精神，须有以贯夫无穷之世，始克历久而弥光。噫，此岂可以势力口舌致之也哉。披览既，因以语诸君子为何如也？
　　辛巳六月十九日，南通王焕镳。
钤印：王焕镳印（白文）。
　　

款识：郑子尹先生遗像。子恺画。
钤印：恺（朱文）。

郑徵君小传
　　徵君名珍，字子尹，别号柴翁、五尺道人、且同亭长、子午山孩，遵义人。道光乙酉拔贡，丁酉举人，大挑教职，历古州镇远黎平学官，晚选荔波训导。初居县西天旺里，母黎太孺人，有贤明之德，以家贫地僻，非教子所，乃弃田宅，东迁沙滩，依外家，居垚湾，以多书籍便教读也，终赖以成名。母卒，买地乐安江上，曰：子午山葬之。又葬其父雅泉先生于右，筑室左曰：望山堂，为巢经巢乌桕轩、柑廊、米楼，以环左右。前有梅峐，中为团湖，襍「zá 」植花木，守山终焉。徵君为学，初师舅氏雪楼，名进士，继请益教授莫猷人先生，终成于程督学春海，受之于贺耦庚中丞，皆经师也。治经以康成、叔重为归，析理以程朱氏为止，学成平为西南大儒。生平精研三礼，遂通《小学》，著有《经说仪礼私笺》《轮与私笺》《凫氏图说》《说文逸字》《说文新坿》《考汗简笺正》《郑学录》《亲属记》《母教录》《遵义府志》《巢经巢文钞》《巢经巢诗钞前后集》，《播雅》（未刻）之书。尚夥各体书法，独具天裁，闲有作画、苍朴疏古，晚年以知县徵，不就。卒年五十有九，葬子午山。子名知同、字伯更，学承家训，精经《小学》，人比之高邮王氏、长洲惠氏，著有《说文畣问》《六书浅说》《屈庐诗钞》《漱芳斋文钞》《订正姚氏说文考异》。卒葬望山堂废址。
　　遵义赵恺譔。

款识：莫郘亭先生遗像。子恺画。
钤印：丰（朱文）。

莫徵君小传
　　徵君，名友芝、字子偲，别号郘「lǚ」亭，晚曰眲「nè」叟，姓莫氏，行五，独山人。父猷人先生，邃于经学，以翰林官遵义府学教授。徵君随侍来署，因与郑先生以学行交劘「mó」，人皆称曰郑莫。徵君之学于仓雅。故训六经，名物制度，靡不探讨，旁及金石目录家之说，尤极其精奥。疏导源流、釐「 lí」析正伪，无稍差失。诗择蹊迳于后山山谷，如五丁开山，斧鑿「záo」崖绝。文似三代，鼎彝色彩，光芒韬敛，无际其为。书有《黔诗纪略》《遵义府志》。人称为：“天下郡县志之第二、三”。郘亭经学、韻学，源流过庭，碎语棠阴，襍誌《郘亭文钞》《诗钞》《遗诗词钞》《说文木部笺》《异樗「chū」丝谱》《注宋元旧本书经眼录》《未见书经眼录》《书画经眼录》《资治通鉴索隐》，其为篆隶真草，蕴藉朴茂，极书家之能事。中道光辛卯举人，及当截取知县、赴京求选时，端华当国事，以权力笼召天下士。牵挽甚急，遂弃官，客胡文忠公所，为校读史兵略。旋往依曾文正公，居幕十年，敬以賔「bīn」师之礼，为诸人矜式朝廷，以知县徵聘，不赴。尝游览山水，搜剔汉魏及萧梁碑碣。已而至扬州，徵文宗、文汇两阁书，殁于兴化舟次。其弟祥芝解官护柩，归葬遵义青田山，年六十有一。徵君故乡书室曰“影山草堂”，经贼毁。嗣于遵义凡所庽，无论城乡皆以“影山”名之。
遵义赵恺譔。

款识：黎蒪斋先生遗像。子恺画。
钤印：恺（朱文）
　　

黎钦使小传
　　先生名庶昌，字蓴斋，遵义黎氏。祖、父皆科第仕宦。先生弱冠入邑庠时，郑、莫两先生以《经训》《小学》为著述。先生独留心经世之学，意气迈往，谓将相事业时至则为之耳。值黔乱、停乡试，乃走京师。适穆宗登极，为书言国家利弊，再上之蒙嘉许，褒予知县，交曾营调遣。先生素服膺湘乡，至则心悦，诚服居幕中者八年。湘乡移督直隶，乃出宰州县，非意所乐。光绪八年，朝议以公使出洋。先生充英法德秘参赞六年，特再任日本钦差大臣。时日本以中国衰弱，对公使皆礼貌疎阔。先生以文儒忠信，再临其国，数数觐见，进退合仪，礼益加重，樽俎折冲，足状威仪，邦交因以切密。又与其朝野文士接纳诗酒。至有《日东讌集》三篇之刻。及归国之前，皆笃饯媵诗文瀕行，有送至百里外者，人以为各国公使所未有。在东蒐得古逸之书廿余种，每部精印二百余卷，装运归国，徧饷学者，海内称之。既特简川东兵备道时，新设洋关，即任四年，上下内外无不洽适，以疾辞归。先生在东时，采取各国有益于中国之政者，为书呈之，其所言至今尚有未施行者。著有《拙尊图文稿》《黔故颂入都纪程》《西洋襍誌》《牂牁故事》，其《续古文辞类籑「zhuàn」》，尤为当世所重。年六十一卒，葬沙滩对岸之渔塘。
遵义赵恺譔。
钤印：敏之（白文）。

沙滩风光

乐安江风光

辛巳人日往谒郑莫黎三先生墓记
　　吾遵郑徵君子尹、莫徵君子偲、黎钦使蒪斋三先生墓，在县东乐安里之沙滩。往年已奉省令，年于旧历三月十日郑先生生日，官绅同往祭扫，自是近墓之人、凡邑之人士、后生学子，皆知仰三先生之学之行。至省外之贤士大夫，其敬崇且有过之者。沙滩去县东八十里有水曰乐安江。其流浩渺平广，山形秀越、地极幽豁、风景清丽。
时温州李子瑾、崇德丰子恺、武进冯励青、长沙罗巴山，皆名士也，以余习子午山故事，因约往游焉。适人日，天色晴明和暖，似清明节候。由罗君属乘勘路公车，八钟由城外白田里开发。经礼仪坝，有寨城在田中，曰金钱山。咸丰初为贼聚粮秣所，先生初占诗，以为贼不至东里，果不久即溃。又前经老蒲场，前时商人购湘湖棉花，捆载麕「jūn」集，为全邑销场。又经中坪一带，连緜「mián」培塿「lǒu」，多青棡「gāng」，往时饲蚕。当蚕在山时，往途中则阅食叶声，策策然。《樗茧谱》之作，即道其术也。又前经青乘桥，其流为洪江，汉时为黚水，自县北之板桥流来，下流合县城之湘江。桥跨两岸间，白石粼粼，悬落江应，波流诡盩。深绿如染，立桥頫视，令人股慄。岸上山高耸，插天逦迤，不可以里计。横截东南，形如青蛇，讹曰青乘。明末土司杨应龙，常据此以抗大兵，明将恶战乃克之，两先生皆有记。后同治间土贼蜂午乡人，常以五营驻其上，曰金师营。又以山形猛恶，侣师而名之也。度桥东行至车水场，乃下车，由便道步行约八里，至罗石台胡君献之家。胡君以县庠「xiáng」入保定陆军学堂，毕业既归服务，递升至团长。现年七十，致仕家居。近年培修子午山，故常倚重者。门前垂柳亦已怒发，庭院红梅数株盛开，清香泛溢。其时立春尚在九日，因念高达夫人日寄杜拾遗诗：柳條弄色，梅花满枝，与当时景同也。
次晨步出龙坑，其水深莫测，岸上为王氏宅。王名青莲。嘉庆间翰林。官至山东布政，有直声。途间有节孝坊，乃王氏所竖也。又前平远桥，江宽十余丈，其源自绥阳之斤竹溪来，入境为夷牢水。上流经三先生墓绕折至此，下流八十里曰云门坉。洞高可建五十丈旗，水出其中，奇境也。出汇湘江，度桥有关帝庙，杰阁凌空，碧瓦参差，古木櫹「[xiāo」槮「 sēn」，掩映其际，风景特佳。中悬郑先生篆书联云：殿耸地樘千岁柏，神归天倚万人刀。语笔雄浑奇崛，如龙蛇。万人刀、帝刀名也。即寻岸倚寺，援脚石壁间，行援皆坚厚。盖前假寺作寨时，石墙也。《拙尊园稿》有记：寨始末其岩石多生成，上有三先生摩岩，老柏森森。沿岸笼山不见，寺宇纡迴。曲折拾级至正山门，幽邃迥閴「qù」，清涤胸抱，额嵌丈雪书“禹门寺”三字，黎先生书置侧门上。寺于明初为黎氏创建。有名僧丈雪易今名。盖明末遗老选胜，立道场，继再三。为蒪斋先生阔大培修，其大雄殿、藏经楼、客堂、禅堂、方丈、僧寮等室四周罗列，益崇宏阔，雕镂精丽，丹碧流彩。又取南北两藏经及一切经音义。又铜造菡萏花叶、香炉、花瓶、木鱼，大如桌案，供佛诸具及异花、篠竹，一皆自东瀛运归。故其构造之洪模及张设之诡丽，都为邑名胜冠。惜民初不谨于火患成灰烬，所遗者只禅堂。后殿有丈雪书楄，相传通醉书能避火灾也。今入寺惟覩「dǔ」瓦砾荒墟，覘「chān」其遗址，亦知建筑之伟钜。现堇复列梁柱，翳雨雪耳。随至后殿，老僧以香醪解渴。
乃出，由沙滩经诸黎所居至垚湾，于荒园中指郑先生初迁之所。前为黎氏阡桂花，树已仆衺，下山阪度平田，跨落米溪山。下有氿「guǐ」泉，人呼曰郑氏井。上至子午山，今于山缺处置墓庐，以居守墓者，及当日之米楼地址。憩其堂，汲泉烹茶，乃履石经瞻拜坟，所前䜿「shù 」郑徵君之墓石碑。塋地斗而逼。昨始谋为拜台，上下再成。右为雅泉先生墓，左为太孺人墓。前墓表乃先生伯仲手所锓刻，裁构坚牢，文笔庄丽，为邑中金石第一。后山崇嶐而圆覆，右迭小岡曰松崖；又前起迴抱为梅峐，即案山也。先生文所谓右山，宛宛乎若侧掌而裆其脐也。左坦数十武为望山堂，夹以两厢。右倚为乌桕轩，则瞰太孺人墓。左厢外构巢经巢，複架椽为柑廊。隙地数弓外，近山侧为紫竹亭，以瞩外景迤下，则山缺环贯，梅峐、米楼，弥其缺。今则易为墓庐，后檐下圆田，则当日之团湖。于兹仰瞻墓道，高岡岿然。前覆两山翼抱，左右宰木葱茏，瑰花异卉，襍植其间。巢中书橱、鳞比叠庪「guǐ」，米楼直不啻。武夸精舍，海岳结庵也。当先生在日，已为贼毁。今于寝堂之墟瘞「yì」。伯更先生夫妇墓階下，瘞两孫，左师惠、右师方，垒垒土阜，大非兰玉之观。山中柏树苍翳成林，余自民初始，加意保护，尚八百余株。至乙亥一朝尽斩之，皆其至亲戚族为之。今墓表侧二树乃侵犯之遗㩵「è」也。由松崖望前山，曲抱处瓦屋三楹，乃溪尾诗因之弟家饭者。今所住者，殆其適裔。篱援荒凉，亦待整理已。
乃由山后沿江上㴑「sù」至青田山。乡人谓约三四里，然陂陀上下，㩻䧢颇僻，行之已极困备。此间山势舒缓，中峰为教授君莫猷人先生墓。右砂壏埮「làn tán」间莫徵君墓，当其微靥而前，吐长舌上卷为小阜。坟前修治精好，碑石坚致，撮举其生平大迹并子孙名皆刻之。山间林木棽「shēn」俪，高柯障日，守墓三楹，尚先生所构，谥为“影山草堂“者。其嗣远在苏杭，然人不易侵犯，不若郑先生墓，乃其亲属者自輘轹「líng lì 」之为，可叹也。
既下山，断江流，涉龙尾潭，逐水牛山至渔塘，省展黎先生墓冢。阜嶐然，丰碑雄峙。其山势平远，大不侣青田子午山之山峰峦，莤「yóu」蹙不见外阳，憩息卧石之间，彼此言谭因㴑。黎先生本乡僻篤，实儒生耳。齿两先生之后，所习所闻不过古之陈烂，不闻时事，不习语言。一旦走万里、涉重洋，易若出户庭而趋市镇，当使车再临揖瀛海邦君之庭，结异域英豪之欢。樽俎折冲而举沨沨大国，敦睦和好以大华夏之风，若素所谋者及与其朝野上下文豪英杰，往来酬酢，及吾所及见奉赠诗文，长幅短篇七十余人之作。其辞语皆有望尘不及之慨。而先生采其强盛之策，陈之朝廷；搜索我国逸出之书，翻印归国，可谓极一时使臣之盛。若为国家人材之重器，孰意乃我乡人也。今则与诸君子连翩遊我偏僻之乡，且即倾谭墓下具足为乐乎？遂由平田中行至江边，履石矶百许步，渡江抚琴洲，因入瞻钦使第。以天色薄暮，遂假止宿焉。为主者皆先生之侄及孙行也。
次日膳后，历江北小山上访夷牢亭，故址有记在《拙尊园稿》中。寻洪水坝返胡君家，吟有客信，信以为笑。
又次日游岩孔山，至长木堰节孝寺，其先鄢氏有节孝妇，无嗣，因改其居为寺宇，其嗣僧尚守清规。请丰君为作佛像，李君附之以诗。僧尼能素烹，尚可餐已。而下舂足，亟复返罗石台。
次日转城步出车水，至大道，乃语诸君曰：余于郑先生墓谋修理，已二十余年矣。今幸得胡君之助，粗成山间逕庭。其碑石、湖岸诸件，尚未举行，倘谋有稿费，将为西南大儒石坊于山前，再树先生故里碑于此道侧，乃为了事然，岁云暮矣，未知何如耳。乃延丰君为山图以留鸿爪，再貌三先生像用张景仰。因得以餉，喜谈乐安遗事者，李君、冯君各纪以诗示，不空作浪游，遂笔其有关于三先生诗文集中事者，随意记之如此。
　　辛巳之春上巳，遵义赵恺迺康记。
钤印：迺康（朱文），赵恺之印（白文）。

　　
款识：郑墓原状想像图。子尹先生墓在原有望山堂，堂右为乌桕轩，左为巢经巢柑廊、紫竹亭前有团湖，米楼。今已不可复识。迺康老丈曾为口述其状，即作想象图如此。子恺。
钤印：TK（朱文）。
款识：高楼围栏知何处，剩有寒梅照古邱。罗巴山兄诗句。郑墓，子恺画。
钤印：TK（朱文）。

旅遵谒郑莫黎三先生墓书怀五十韵
江南烽火急，虜马陷名区。
万里苦行役，足茧仍奔趋。
宗邦方杌隉「niè」，敢复惜微躯。
诗人昔避兵，入蜀虑忠谟。
奋志循故迹，犯厉蹈榛芜。
风雨历寒暑，间关诣陪都。
告守谒司冠，拜命陟山嵎。
亲多交蹙额，播州夙艰虞。
言念況骨䲡「qiū」，此去道应孤。
祖饯各太息，黯然戒征途。
晨星何耿耿，叱御迅长驱。
烟尘迷远驿，穷险乃下车。
始识有胜境，隐在西南隅。
娄山高靡极，仰望接天衢。
乱峰矗云际，岩壑逈崎岖。
乌江泻清湍，襟带自縈纡。
湘流绕城郭，广野尽膏腴。
中原幽绝地，景物亦何殊。
遥想汉尹珍，教化启蒙愚。
讲堂传千载，亿兆纪宏模。
太白流夜郎，㝱「mèng」得解玉符。
倘竟临边鄙，能将大雅扶。
祇令斯土恨，未沐泽酒濡。
宁知百世下，崛起多鸿儒。
屈指首郑公，淹博旷代无。
东原剙「chuàng」朴学，閎旨古为徒。
坠绪衍郑许，疑义析锱铢。
惜抱擅高文，渊源溯韩苏。
明堂清庙体，李杜善追摹。
小儒毕生力，才堪守一株。
公与余杭师，兼擅道相孚。
公久安窀穸「zhūn xī」，黻时荐生芻。
吾师甫卜宅，中夏遘毒痡。
徘徊公墓侧，东望痛切肤。
次羡其先生，居处与郑俱。
学行同轨范，蝌篆孰能逾。
湘乡名相业，良佐实殷需。
果终循宦辙，显秩歴机樞。
所守惟高洁，功成泛五湖。
至竟黎星使，通才握智珠。
桐城振宗派，双手網珊瑚。
笃敬敦忠信，经纶世所须。
皇华遍海外，遗爱仍留渝。
三墓遥相望，馨香庶不辜。
陇头蔓茂草，表畔挺苍梧。
瞻拜缘倾倒，仰鑚屡叹吁。
愿祈灵爽赫，及早殄强胡。
告捷犹家祭，轻装重返吴。
海宇庆太平，惠政挟雄图。
怀古念来者，独立空踟蹰。
款识：卢江益美濯清。
钤印：卢江（朱文）、卢益美（朱文）、濯清（朱文）。

　　
子午山谒郑子尹先生墓
郑公旷代儒，卓犖出南荒。
笺礼拟汉郑，诗笔凌宋黄。
投老未能遇，寂寞卧穷疆。
众著炳日星，只手挽頺纲。
小子遭丧乱，三载淹公乡。
今来拜公墓，身殁道踰彰。
有母在公侧，丰碑继泷岡。
摩挲百回读，入齿余芬芳。
神期邈千载，松柏森成行。
披榛拾故迹，仰止万山苍。
高风垂远禩，硕德心中藏。
努力事遗编，蔚为邦国光。
款识：武进冯励青。

无题
辛巳人日，偕子瑾、励青两兄奉陪迺康、献之、子恺诸先生恭谒郑征君子尹墓。
策杖晴峦向晓游，笼階浅草貯春愁。
高楼栏杆知何处，剩有寒梅照古丘。
款识：长沙罗展巴山。
钤印：巴山（朱文）。

　　
望山堂感怀
辛巳春，迺康与子恺、子瑾诸君子有子午山纪游册之辑。因抒所慨，以附诸君子之末。
穷经早岁踵康成，垂白论文理更精。
一自望山樽爼寂，犹留余燄烛边城。
款识：遵义牟琳贡三。
钤印：贡叁（朱文）。
　　
过子午山谒郑徵君墓
幼承庭训述乡贤，今日欣欣展墓前。
识得传经真事业，二徐三礼是精研。
款识：古播喻圣域稿。

款识：莫墓。子恺画。
钤印：TK（朱文）。
　　
谒莫子偲先生墓
朝阳透丛薄，策杖事幽寻。
溪迴路疑塞，林密觉山深。
始谒郑公墓，高风夙所钦。
旋寻莫公塚，郁郁万象森。
荪兰芳可挹，空翠袭衣襟。
冥想结遐契，默坐寄微忱。
公名满四海，学况涵古今。
万山毓灵秀，高岡接嵚「qīn」岑。
远矣郑与莫，千载谁嗣音。
款识：武进冯励青。
钤印：励青（朱文）。
　　

款识：黎墓。子恺。
钤印：TK（朱文）。
　　
夜宿黎星使莼斋故宅
竟日穷跻攀，夕息入幽境。
夷牢江水澄，禹门山色静。
粲粲黎星使，于此乐箕颖。
遗宅仰清标，流风至今永。
开门临遥堤，结屋倚纡嶺。
密竹挺秀姿，寒梅耿踈影。
灵堂夜寂寥，沈冥百虑屏。
闲峰峙更多，林月溪踰冷。
后起欣众贤，遗文远犹秉。
庶期继先志，德业令重炳。
款识：武进冯励青。
钤印：励青（朱文）。

　　
归饮沙滩黎氏
寒林欲绿春未暄，白日将斜尘复昏。
渺渺牢江波绕村，登堂揖客倾清樽。
玉盘荐䔩谁厌繁，入口味踰饵熊蹯。
四座宴余懽语喧，主人微笑醉颜温。
知公流泽树芳蓀，下视众芜难并论。
忆昔鸣鸾动帝阍，凌云遂许遐方骞。
于今擁阙扬绛播，遍野况传乱烽燔。
空令纵横封豕奔，吾当为呼起九原。
款识：乐清李瑜子瑾。
钤印：子瑾（朱文）、李瑜（白文）。
　　
谒黎钦使墓
荆州一识忆髫年，仿佛鬚眉尚宛然。
今日又来谒公墓，死生两度亦前缘。
曾记文星耀使星，鹦鸣红叶句留馨。
何期公赋西归后，樽俎都教变血腥。
款识：古棠徐森芝孙
钤印：徐芝孙鉨（白文）、阿有（朱文）。

黎庶昌故居钦使第

款识：坐久意未厌。卅年早春游子午山谒郑墓。主黎氏破晓偕励青兄坐禹门寺前，与山水默契良久，归后用励青兄诗句作此。子恺。
钤印：TK（朱文）。
　　
禹门寺
曲径绕坡行，光寒日迟上。
野烟澹欲消，樵语隔林响。
波急峰随浮，沄沄动灵象，
陟階不闻钟，积藓向春长。
倚杆坐踰疲，余芬散慵赏。
尘迷踪遂湮，揽壁惊孤像。
旷世固难同，延迴起遥想，
拂衣落凝霞，悲啸出沈莽。
款识：乐清李瑜子瑾。
钤印：子瑾（朱文）、李瑜（白文）。

禹门寺

禹门寺
禹门天下奇，一水破空碧。
黛色高际天，中藏万岁柏。
窈窕侧径通，穷年苍翠积。
幽深疑灵隐，身忘千里隔。
殿毁迹半湮，境静因地僻。
群寻自到此，心恬神为适。
郁郁兹寺古，空山岁几易。
南明有遗老，祝发竟遁迹。
艰难烈士心，慷慨宁从迟。
今看辟闲石，犹复记永历。
寂寞瞻遗容，独佇感今昔。
　　
无题
清晨偕子恺先生坐禹门寺丛林。
夕止傍岩阿，晨与索幽渺。
寒雾凝远山，天色疑未晓。
夷牢一江清，众绿浮云绕。
长隄度古寺，途僻境更悄。
老柏蔚蔽天，晴翠窥窈窕。
沈蔼积未散，依栖多白鸟。
停策倚树阴，百虑一时扫。
空山人迹稀，幽芳落襟抱。
烽火极天红，惟兹绝纷扰。
坐久意未厌，杲「gǎo」日出林表。
款识：武进冯励青。
钤印：励青（朱文）。
　　

无题
偕濯清、木初两公，重登禹门寺有怀经巢、郘亭、莼斋三先生。时余将适西楚出处之际，不觉慨然。
纵诩清游不厌频，何曾拂扫得公亲。
披怀迥傍层楼表，蹑躅空凌曲涧滨。
影隔千岩簮绶黯，光浮万树姓名新。
只愁欲试吹竽日，恐与闲云判此身。
款识：乐清李瑜子瑾。
钤印：李瑜（白文）。
　　
禹门寺
万古江流唤不迴，禹门遥望乱云开。
林闲清磬长寥落，日照空庭徧绿苔。
款识：长沙罗展巴山。

清乘桥

款识：湛湛江水兮上有枫，极目千里兮伤春心。卅年早春游子午山，道经清乘桥，凭栏远眺，欣慨交心，归作此图。子恺
钤印：TK（朱文）。
　　
清乘桥
此为三先生入城所常经之道
苍山欲上天，白云遏之止。
厥根入九地，洪涛烂筋髓。
奔浪恣冲激，白石澹不起。
磷峋拶「zā」排岸，水遂长㳽㳽。
死绿黝于染，膠盘流谲诡。
鞭石作飞桥，高跨不计里。
俯槛骇悍濑，色厚浸尻「kāo」髀。
况复前后途，崎岖不可轨。
古人用兵时，雄岡骑营垒。
天启及咸同，人命倾蝼螘「yǐ」。
及今一逍遥，缅想前巾履。
年作桥上仙，名成学业似。
高如山可仰，深似兹流始。
斯人不复见，山水纵情侈。
倘作汗漫游，灵奇宁止此。
款识：牂北生赵恺。
钤印：牂北生（朱文）、康叟（白文）。

初过清乘桥
崔嵬高阁俯江流，倚槛晴峦晓浮游。
空忆垂杨车过日，片帆随梦到东瓯。
款识：乐清李瑜子瑾。
钤印：子瑾（朱文）。
　　
款识：一弯绿水山百转，门前一笑师象迎。卅年人日游子午山，访胡献之老丈之山庄，即图其景。借赵迺康老丈诗句为题。子恺。
钤印：TK（朱文）。

无题
人日陪丰子恺、李子瑾、冯励青、罗巴山诸君子访胡献之君，同谒郑莫黎三先生墓，既归作此詶「chóu 」之。
故人家在乐安侧，奋勉从之作人日。
南来同德二三子，不用寄诗拾遗室。
汽车一刻六十程，步屧「xiè」迎春联襼「yì」行。
一湾绿水山百转，门前一笑师象迎。
时胜南蕃百千虑，入门梅开柳条怒。
杯盘罗列开大瓶，十觞不醉难偿聚。
侵晓濛濛雾未开，禹门山中话劫灰。
老柴儒者喜我至，坟西忽报开小梅（往年以梅花二三百本植之，今仅得一小株开花）。
郘亭老子更倒屣，青田酬答来黄鲐（时有七十叟，来能议往事）。
此时拙尊怜我勘，巧使诸孙轮开宴。
信来远朋江浙湘，三家村足山川峦。
更喜斤溪初日丹，窈窕山行遌阿潘（又明日往僧尼葊节孝寺午餐）。
禽芝飞入燕奴盏，玉乳鲜滑过家翰。
茹素何须过十万，下箸举杯情难逭「huàn 」。
嗟此人生亦足乐，何尝风尘老书剑。
李君能诗继谪仙，冯君清俊到唐贤。
貌佛丰君名一世，罗君渚世真翩翩。
而我既弱不好弄，参差行列何足重。
但得名山附骥归，聊说兰亭夸伯仲。
七日本纪自东方，幸尔连辔郑公乡。
未续垚湾联句雅，思发花前已成章（李君、冯君已先有作，是年立春在人日后二日）。
款识：迺康。
钤印：犍牂万山中人（朱文）、乃康赵恺（白文）。

　　
无题
辛巳人日随赵丈迺康、丰先生子恺及子瑾、克俊两兄同访胡公献之
岁末招游曾枉策，为期人日动山屐。
野云漠漠晓尚阴，联袂来寻五柳宅。
迎门欣看万木苍，登堂坐对千峰碧。
满院寒梅正着花，冷香吹雾入瑶席。
先生倒屣喜客来，为出金罍浮玉液。
巡檐笑语喧永宵，起看中庭寒月白。
殷勤投辖曾固留，探幽何惜穷山泽。
晚节羡公老更清，苍然古貌凌霜柏。
好待重阳篱菊开，举觥来再访高迹。
款识：武进冯励青。
钤印：励青（朱文）。

胡忠相旧宅胡公馆

山庄即事
余向不善诗，今岁人日，邀集迺康、子恺、励青、子瑾、巴山诸君子来游子午山郑徵君子尹墓并及莫子偲、黎莼斋两先生墓，回以断句记之。
人间已是传三绝，座上于今称二难。
一自莼斋推郑莫，频教蹑屐向林峦。
款识：遵义胡忠相献之。
钤印：献之（白文）。
　　
款识：节孝祠。子恺写。

节孝寺

　　
节孝寺观丰子恺君画佛
至人早已六尘飞，面如槁木心死灰。
愚昧钝根那识机，瞻之未可论是非。
丰君默识天人几，其气已通道则微。
凝神落笔心皈依，手中有佛口牟尼。
一笔一佛佛生辉，百八笔声皆慈悲。
笔花湧莲天雨霏，昨宵佛光绕殿幃。
道成悬之增崔巍，道子摩詰失仪威。
此时殿上百千奇，襍还神鬼奔象师。
山僧匍匐香国馡，厨供山蔌人世稀。
飽食一涼妃呼豨，兹寺园树孤独祇（先生画佛每一笔一呼佛，百八笔而佛成。此独有之奇也！）。
款识：迺康稿。
钤印：康叟（朱文）、赵恺（白文）。
　　
节孝寺观子恺先生画佛
徐步向岩阿，澄霄落碧波。
松嫌依槛少，竹爱入门多。
静日无烽起，闲云有杖过。
何劳尘外访，画里见维摩。
款识：乐清李瑜子瑾。
钤印：子瑾（朱文）、李瑜（白文）。

梅随客至香初透

款识：柳待春回绿未生。子午山纪游借题李子瑾兄诗句。子恺。
钤印：TK（朱文）。
无题
辛巳人日，胡公献之招同迺康、子恺两先生，励青、巴山诸兄往游子午山，夜宿其家，即席赋此。子恺先生因以余句作“迎春图”。
出郭偏劳拄杖迎，车鸣唤起为公行。
梅随客至香初透，柳待春迴绿未生。
破野光浮知月上，连山影落见云横。
重寻已许烽销后，绕座应先奉玉觥。
重阳后三四日为公七秩之庆。
款识：乐清李瑜子瑾。
钤印：子瑾（朱文）、李瑜（白文）。
　　

　　
浣溪沙 初柳
树庢烟消绿渐垂，横塘风动破涟漪，
轻丝飞恨薄簾帏。
曲谢莺慵声未透，遥隄燕缓影空迷，
凝情谁为绾沈晖。
款识：乐清李瑜子瑾。
钤印：子瑾（朱文）、李瑜（白文）。
　　
款识：折取一枝城里去，教人知道是春来。卅年人日，同游子午山，归途见巴山兄之车载红梅一枝，即得此图。子恺并记。
印：TK（朱文）。

暗香 胡氏红梅
繁枝慵展，尽拥檐碧淡，笼窗红浅。
漫惜香沉，烟里寒侵竚难剪。
悄忆临波瘦影，曾揽袂、几经凝盼。
渐徒倚槛角峰惊，雾隐画桥断。
行遍，砌苔乱。
愁乍飏晚飔，坠英空涴。
掩灯深院，遥挹绣帷素光满。
偷倩栖禽低唤，甚树际，春迴终缓。
待细护，珠露湿，欲眠谁暖。
款识：乐清李瑜子瑾。
钤印：子瑾（朱文）、李瑜（白文）。

　　

　　
　　
跋子午山纪游册后
　　子午山之游，凡得画如千帧，文如千篇，诗如千首，词如千阕，其间于寺观之兴废、陵谷之迁变，或频有嘅惜之辞，要以钦颂。郑徵君为旨，归而以莫子偲、黎莼斋两先生丽焉。是游也，主胡公献之之家者，踰五日。若其宴饮之适，与夫园林之清畅，亦颇有足记者。盖公自释甲后，不与闻理乱者，已廿余年矣。顾于三先生之墓，独扞护葺治之，犹屡未周其行，谊之隆且笃夫。豈闾里恒人之可觊及者哉，是则斯册之缉。虽未能扬三先生之末耀，而公之行谊，其殆将稍稍暴于世矣。同游而作者五人，赵公迺康之记，王子驾吾之序，言之既志。至于斯册之刊，则刘千俊、卢濯清，刘慕曾、严道生、冯厉青、罗巴山、徐弘夫、牟贡三、赵兴鉴、杨泽生、柏杰生、周子光、喻界凡、刘绍箕诸君子与公实资而成之。
款识：乐清李瑜谨跋。
钤印：子瑾（朱文）、李瑜（白文）。
版权页
版权所有，不准翻印。
中华民国三十一年五月出版；
子午山纪游册（全一册）；
定价拾元（外阜酌加邮费运费）；
编辑者：赵迺康、丰子恺、李瑜；
发行者：遵义孤儿所；
印刷者：遵义孤儿所。

由浙大国文系教授郦承铨（字衡叔）题签的《子午山纪游册》。

遵义市图书馆的藏本。其中，有李瑜赠与城成中学校长李仲明和傅梦秋接受喻界凡赠与的签名本，可谓吉光片羽，弥足珍贵。

遵义老城收藏者杨敏志珍藏的《子午山纪游册》

附录：梅香初透 柳待春回
——《子午山纪游册》侧记
陆昌友
“梅随客至香初透，柳待春回绿未生”。时年33岁的“雁荡才子”李瑜1941年（辛巳）人日夜宿遵义沙滩落石台胡公馆，即席赋诗中的两句，有情有景，情景交融，美不胜收。既将主人家梅放枝头、疏影横斜、暗香浮动的景象展示出来，又把诗人自身为避战乱、偏居一隅、渴求抗战胜利、得以安生的心境显露无遗。此时，由浙江逃难到遵义，靠“为个别学生教诗”度日的李瑜，人生地不熟，缘何到了遵义城东80 里的沙滩，寄宿落石台？同行者都有谁？而胡公馆的主人又是何人呢？
胡公馆，方圆数十里都数得着的大宅院。依山傍水，茂林修竹，重檐雕梁，优雅别致，是前清遗老胡忠相解却兵甲、归隐桑梓的庄园。
胡忠相，表字献之（一作宪之）遵义沙滩禹门人。据赵乃康、杨恩元编纂的《续遵义府志.选举》等典籍记载，其为保定陆军部将弁学堂毕业，宣统二年补淄重兵副军校。他还做过贵州讲武堂的教官，是贵州省主席周西成的恩师和从军引路人。曾参加蔡锷的护国军，讨伐袁世凯。功成名就后告老还乡，出入于遵义上流社会，与各界名流结交往还，也做一些社会公益之事。
浙大西迁遵义办学的1940年，竺可桢校长元月16日到遵义，当天的日记中对胡忠相就有所记载：“五点抵遵义。......知立夫于中午过此，即赴遵义师范，全城士绅欢迎。立夫即谓此屋甚佳，可让与浙大，而遵师则可迁至梧村。士绅胡宪之等均表赞同。”能混迹于教育部长陈立夫身前的胡献之，看来确非等闲之辈。
5月6日，此公又和遵义县刘慕曾县长一道，陪竺可桢校长同车去湄潭落实校舍。两日后，又与竺校长一起在湄潭县政府与严溥泉县长等合影留念。回程还与竺校长同坐驾驶室内，饶有兴致地把学富五车的遵义耆宿赵乃康编纂《续遵义府志》等种种行藏向竺校长作了介绍。
李瑜此次到沙滩是和同道江苏乐清人冯励青、湖南长沙人罗展（巴山），随丰子恺、赵乃康两位先生，到子午山为郑莫黎扫墓而来的。
丰子恺，浙江嘉兴桐乡人。1939年4月在宜山应聘到浙大任教。1940年随浙大西迁来遵义，担任“艺术欣赏”和“现代文学习作”课程讲授。先作讲师，后升为副教授。最初，寓居遵义北郊松子坎士绅罗徽五的庄园——罗庄。这里虽然很宽敞，但远离市区，交通不便，每天来回太浪费时间。没多久，丰子恺一家就迁到狮子桥附近的南坛巷，租赁熊姓人家一楼一底数间新房子安家。熊家的新屋临湘江河而建，风光旖旎，丰子恺非常满意。某一日，他倚楼临窗独酌，仰望夜空月明星稀，与楼前流水相映成趣，即以苏东坡“时见疏星渡河汉”笔意，为新居取了一个雅致的名字“星汉楼”。他在这里，如鱼得水，结交遵义文化名流，密切往来，尤与德高望重的赵乃康相交好。二人惺惺相惜，过从甚密。出于对沙滩文化代表人物郑珍、莫友芝、黎庶昌的共同景仰，于是就有了邀朋结友的子午山谒墓之行。
时维辛巳年（1941）正月初七，民间习俗所称的“人日”，天气晴朗、暖和，仿佛清明时节。上午八点，罗展找来公路局用于勘路的汽车，与丰子恺、赵乃康、李瑜、冯励青一行五人，从遵义城外的白田里出发。一路经礼仪坝防贼人的寨城，过老蒲场的湘湖棉花销售场，又经中坪连绵起伏的青棡林，前往横跨仁江河粼粼白石之上的青乘桥，渡桥东行至车水场。下车由便道步行8里，约午后到达落石台胡忠相八字朝门的公馆。
被当地老百姓称为“胡团长”的胡忠相，年已七十，“近年培修子午山，故常倚重者”，有贵客临门，当然是不亦乐乎，亲自在大门外迎候，邀至还家。主客一众观门前垂柳依依，赏庭院梅香初溢。举头仰望园中门楣赵乃康民国十五年篆书石刻“棠棣增荣”四个大字，众人赞赏有加。又以昔日高达夫（适）人日寄杜子美（甫）诗“柳条弄色，梅花满枝”与今日此景相同，于是，佐以香茗诗酒唱和，直达夜阑。也就有了本文开头提到的李瑜诗句，丰子恺以后一句“柳待春回绿未生”绘就漫画一幅。
次日晨，众人步行经龙坑王青莲旧宅、王氏节孝坊，过横跨十余丈宽乐安江上平远桥，抵达禹门山顶禹门寺。睹旧日名寺丁巳（1917）年火灾后瓦砾荒墟，至后殿饮老僧所遗香醪解渴。出由沙滩经“琴洲”侧畔黎氏居所村落过尧湾，登上子午山。
一行人先在谷口米楼遗址处汲水烹茶，再沿石径而上，瞻拜前临团湖、正对谷口的郑珍墓。郑墓封土呈悬胆型，墓前立有一块高一米有余的石碑，碑上竖刻“郑徵君之墓”五个大字。看见郑珍茔地逼仄，众人感觉昨日所谋筑一拜台实在必要。欣赏左侧郑母墓由郑珍“伯仲手所锓刻”的墓表，众人赞叹为“邑中金石第一”。
在郑珍墓参拜、盘桓良久之后，众人由山后沿江上溯三四里，至青田山山势舒缓中峰处，拜谒莫友芝墓；再下山至渔塘山势平远处的黎庶昌墓祭拜。直至天色薄暮，方才渡乐安江，抚“琴洲”，入瞻黎庶昌故居钦使第并投宿于此。
次日凌晨，天刚破晓，早起的丰子恺与冯励青散步至禹门寺，在寺前石阶上沉坐，“与山水默契良久”，直至“杲日出林表”。归来即以冯励青诗句绘就漫画《坐久意未厌》。随后，众人历江北小山访夷牢亭故址，再返回胡忠相的公馆，高谈阔论，吟诗作画，觥筹交错，尽欢而息。
又次日，众人乘兴游岩孔山长木堰的节孝寺。在这座某节孝妇人因无子嗣、改其居为寺宇的庙堂里，丰子恺应寺僧要求描摹佛像。令人称羡不已的是：“先生画佛，每一笔一呼佛，百八笔而佛成，此独有之奇也。”（赵乃康语）。这奇情奇景，还被赵乃康、李瑜写入诗中。赵诗云：“一笔一佛佛生辉，百八笔声皆慈悲”，李诗曰：“何劳尘外访，画里见维摩”。待次日再乘车返回城中，此行已是五日之后啦。
丰子恺、赵乃康一行辛巳人日开启的子午山谒墓之旅，没有“空作浪游”，反倒是收获颇丰，异彩纷呈。计有丰子恺所作漫画十三幅，其中：郑莫黎画像各一幅，郑珍墓原状想象图一幅，郑莫黎墓各一幅，为众人诗意配风景画六幅；赵乃康文章四篇，其中：郑莫黎小传各一篇，谒郑莫黎墓记一篇，诗三首；李瑜诗九首，词一阙；冯励青诗五首；罗展诗二首；胡忠相诗一首。
有大师的漫画，也有耆宿的美文，还有才子的好诗，而且与号称“西南硕儒”的郑莫以及“贵州放眼世界第一人”的黎庶昌相关联，何以问之于世，如何传之后人？况且一路行来，众人还想“谋稿费将为西南大儒石坊于山前，再树先生故里碑于此道侧”（赵乃康语），于是，就有了把画作描摹下来，将诗文书写出来，再编纂成册、印刷面世的想法。
有志者，事竟成。经过丰子恺、赵乃康等人的不懈努力，事情很快有了眉目，而且进展顺利。首先是地方官员第五行政督导区专员刘千俊、地方法院院长卢益美、遵义县县长刘慕曾出资襄助，同游子午山的冯励青、罗展随之解囊跟进。对这等有助于地方文化得以弘扬的好事，遵义的开明士绅们不甘落后，积极响应。牟琳、喻界凡、周子光、柏杰生、刘肇基等在遵义各界叱咤风云的人物，也纷纷伸出援手。他们的善举，为“子午山纪游”的编纂奠定了坚实的救济基础。这还真应验了清末遵义知府袁玉锡在《遵义府中学堂记》里的那句话：“夫天下事不患其难成，但患上无贤长官之主持，下无僚友绅民之赞助。”是的，缺失了贤长官支持，缺少了僚友绅民的襄助，就算不说寸步难行，至少也是举步维艰。
赵乃康、丰子恺、李瑜三位编辑者，征集来法院院长卢益美（濯清）的《旅遵谒郑莫黎三先生墓书怀五十韵》，辞官赋闲者牟琳（贡三）的《望山堂感怀》，商界领军者喻界凡（圣域）的《过子午山谒郑珍君墓》等诗作，为“纪游册”增色添彩。那么，开宗明义、举足轻重的“序言”该由谁担纲呢？当然非浙大文学院国文系的王焕镳莫属啦！
表字驾吾的王教授，一直都是竺可桢校长所倚重的国学名师。在江西泰和萧家祠堂竺校长亡妻张侠魂追悼会场、灵堂正中署名“杖期生竺可桢”那幅如泣如诉、感人至深的挽联，就是竺校长委托王焕镳代拟的。浙大在广西宜山办学一年零四个月，留下那通“国立浙江大学宜山校舍记”碑刻，碑文就出自王焕镳之手。
原本，王焕镳也是受丰子恺、赵乃康邀请，同在人日子午山谒墓之列。无奈，王焕镳行前染病，未能一同前往。为此，他还怅然良久。他把为“纪游册”作序看作友人的信任，更是将其当作向郑莫黎尤其是郑珍表达仰慕之情的极好机会，这也不枉他借郑珍《巢经巢诗钞》把自身书斋命名为“因巢轩”的良苦用心啦！没多久，洋洋洒洒、言简意赅400余字的“序言”脱颖而出，与“雁荡才子”李瑜的“跋语”首尾呼应。至此，一部集名家、名宿、名师、名流为一体，融漫画、雅文、美诗于一炉的《子午山纪游册》已经是呼之欲出。
半年多以后的9月7日，丰子恺次女丰林先于归之喜。遵义城中湘江河畔的成都川菜馆高朋满座、热闹非常。人们在丰子恺为女儿婚礼设计制作的“永志光宠”签名册页上可以看到，最早到场的是年逾古稀的长者赵乃康，紧随其后的王焕镳、李瑜、冯励青既是丰子恺的知交，也是郑莫黎的拥趸，更是与《子午山纪游册》休戚相关的朋党。他们在丰家女公子婚宴上与浙大教授学者、地方名流士绅的觥筹交错，或许会为“纪游册”已经烧得旺旺的炉膛里大大地添上一把柴火吧！
1942年5月，这本由赵乃康篆文题写书名、原滋原味、毛笔手书手绘的《子午山纪游册》，由遵义孤儿所发行、印刷，以每册拾元的定价，在遵义街头悄然问世。
纵观全书，丰子恺漫画十三幅，就有七幅直接与郑莫黎相关；赵乃康四篇文章，篇篇不离郑莫黎；二十五首诗，一大半是缅怀、颂扬郑莫黎的佳构。而王焕镳的“序言”，更是有感于郑莫黎“力学攻苦，崛起偏陬”，尤其是郑珍“轗轲末世，蔬食恒不饱”，却能为后人所称道，其精神定会“历久而弥光”。该书无疑以图文并茂的方式进一步拓展了对郑莫黎为代表的沙滩文化的研究和影响。她的出现，在1942年初浙大师生“倒孔运动”之后几乎是“万马齐喑”的遵义，无疑是注入了生机与活力。她像一阵和煦温暖的春风，柔柔吹拂人们麻木的脸庞；她如一泓潺潺流淌的清溪，缓缓流进人们干涸的心田。她给日后浙大张其昀在《遵义新志.历史地理》一章中“沙滩不特为播东名胜，有清中叶曾为一全国知名之文化区”的论断提供了鲜活有力的论据；她也为遵义方兴未艾的抗战文化书写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更加丰富了抗战时期乃至当今遵义的地域文化。
遗憾的是，《子午山纪游册》问世两个月以后的7月18日（农历六月初六），赵乃康以七十三岁高龄病逝于家中。11月的某一天，丰子恺辞别遵义浙大，离开居住了一年多的星汉楼，前往陪都重庆，任教于国立艺术专科学校。编辑《子午山纪游册》的“铁三角”，一逝一走，纵有盖世才华的“雁荡才子”，也是孤掌难鸣。否则，一个画坛巨擘，一个史界名宿，一个诗苑奇才，在诗书画交流与酬唱的不断“碰撞”中，肯定还会产生出更加绚丽的火花。
几年以后，抗战的烽烟已经消失殆尽，落石台胡公馆庭院的梅香又透了几回，门前的垂柳也绿了几遭。然而，随胡忠相的寿终正寝，李瑜的英年早逝，冯励青、罗展的不明所往，子午山谒墓之行已成人们心中渐行渐远的回忆。本文开头提到李瑜那首律诗末句“重寻已许烽销后，绕座应先奉玉觥”成了无法实现的绝响。
参考文献：
赵迺康、丰子恺、李瑜编辑《子午山纪游册》，遵义：遵义孤儿所，1942年5月出版。
政协遵义市红花岗区委员会编《遵义——浙大西迁大本营》，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2年12月第1版。
王焕镳著《因巢轩诗文录存》，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8月第1版。
丰一吟著《我的父亲丰子恺》，北京：团结出版社，2017年1月第1版。
温州博物馆、衍园美术馆编《春风到我庐——纪念丰子恺先生诞辰一百二十周年师友书画展》，温州：2019年12月出版。
遵义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遵义市人物志》（第一卷），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15年11月第一版。
​2020.3.31草成
（此文刊于2020年第9期《中国书画》，散见于网络及若干报刊）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