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母亲

笔随意走

看朱自清的《背影》时，那父亲为儿子送别情景，父爱如山，曾深深打动过我，那年三月，我刚来墨尔本留学不久，正进行紧张激烈的考试，忽然接到不幸的消息：妈妈夜里心脏病突发，家人急忙送去医院抢救，但因为是第二次发病，前后只三小时，便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心如刀割，呆呆坐在校院图书馆，窗外黄叶飘零一如我凄凉悲痛的心，轻唤一声：妈，妈妈，您怎么这样就走了？您不是答应过孩儿等我考完试回家看您的吗？泪，默默落在桌上的书页，不相信妈妈就此永远离开了我。

妈妈这一走，最痛苦的莫过于失去老伴的爸爸，毕竟他和妈妈在同一屋檐下，一起生活了几十年，一辈子不知共同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现在说走就走了，连一句遗言都不曾留下，怎不令老父亲孤苦无依，伤心欲绝？从此爸爸他老人家便要独对空寂的家了。

爸爸最放不下的是: 妈妈走时他没陪伴在妈身边, 他本是要送妈去医院的, 但是因为年纪大行动不便, 以为等妈妈病情稳定后再去不迟, 不料妈妈走得这么快，这一别竟成永诀。

妈妈走后，爸爸整天呆呆站在窗前，他说怕妈妈的灵魂回家找不着归路，午夜梦回也总是惦记着妈，他对我说：“我又梦见到你妈了，她样子很孤单，很凄凉，不知她在另一个世界可吃得饱穿得暖？病了可有人照顾？闷了可有人和她说说话儿？咱可一定要多烧些元宝纸钱漂亮干净的衣服给妈，她一向爱美爱干净，又那么容易着凉。”父亲本是个不善言辞的男人，闻此言，我满怀酸楚。

妈妈走时我正在澳洲墨尔本念书，记得那年秋天临来澳洲前我专门由香港回家看父母，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去买菜，回家做饭给爸妈吃，老人家十分开心，一直不停给我说家里的故事，有时说到夜深，说到天亮，我虽然很困很困也耐心听答，我知道自己在家的日子不多，爸妈没太多要求，就只想和我多说说话，听听他们最爱儿子的声音，可惜假期很快就结束了，或许有预感, 临走时一向很坚强的妈妈，竟然拥抱着我，象孩子一样哭了，我刹那间泪如雨下，连忙把年迈瘦小的妈妈抱紧。

她说:“孩子啊，妈是七十多岁的人了，这次也许就是咱娘俩见的最后一面了，你去那么远，如果我病了山长水远的你也不用赶回来，看来我也照顾不了你了，你一个人在异国他乡求学，人生地不熟，会有很多困难的，孩子你可一定要自己注意身体，好好保重，吃多点东西别饿着，冬天多穿件毛衣，晚上记得盖被子，要有机会就尽快找个伴，好好过日子……”

我不停点头，说: “妈你千万别说傻话，你常说好男儿志在四方，我只是去念念书，考完试很快就会回家看你和爸爸，你俩一定要保重好身体，要不我放心不下。”

爸爸在旁听了悄悄抹泪，终于要起行了，爸爸不顾年老体弱，执意下楼送我，出租车来了，他依依不舍，秋风中一直握着我的手不放，临走还一把将我紧紧抱进怀中，久久不愿松开，直到司机催了几次他才说: 孩子，祝你一路顺风。

我坐进车里，窗外，只见爸爸的萧萧白发在风中翻飞，我剎那间泪奔禁不住又打开车门跑上前把老父亲抱紧，再亲一口爸爸慈祥的脸颊，抬头，楼上的妈妈正站在窗前，用手向我依依道别，我也向妈依依挥手，然后上车朝机场驶去。

妈去世的翌日，我正在考试，考完试打开电话才收到家里的消息，我马上打电话回家，准备放弃没考完的几门试回家送妈最后一程，谁知订不了机票，哥哥叫我不要着急，妈人已走，你先放心考完试再说，要不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妈妈泉下有知也不会安息，于是我强忍悲痛把试考完，但想不到我考完试后，妈妈的遗体已经火化，我就这样错过了见妈妈最后一面。

第二年趁学校放假我专程回家看爸爸，没有妈妈的家已是物是人非，老父亲一见我，便伏在我的肩上放声哭了，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他哭得这般凄凉，撕心裂肺，他说: “你妈在世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一个人在外国生活，没人照料，怕你适应不了那边的气候和饮食，吃不好穿不暖，整天盼有人给你捎去些吃的用的，可那山长水远的，又能托付给谁？所以只能挂在口上，天天唠叨在想你，临住院时就担心见不着你了，要我把这枚她戴了几十年的戒指保管好，留给你作记念。”

说完他由裤子的内袋，小心奕奕把那枚戒指取出给我戴上，然后微笑着摸摸我的头。

我在家中妈妈的灵位前为妈装上数柱香，烟雾慢慢升腾环绕着妈妈的遗照，我凝望着照片中的妈，心中默念: 妈，孩儿回来看您了，您看见孩儿了吗？妈，你暖暖的掌心我摸不到，妈您到底在哪里?妈妈您干么走得这么急？妈，孩儿不孝，竟连您最后一面也见不着，最后一程也没送成，我心中不安哦妈，我知道您有多爱孩儿，可我却没向你尽到一点孝心，妈，您不知道我心中有多难过，多伤心，多惭愧，妈，我真的真的很想很想您……妈，妈，我终于学有所成，成绩优异，没有辜负你和爸爸对我的信任和期望，妈……我跪倒在妈妈的灵前，我的泪急雨一般掉下来，掉下来……”

爸爸说：妈妈临进医院时，执意把我在她生日时在香港给她买的那套衣服带上，所以火化时她穿的就是它。

接着我每天回家和爸爸说话，每天买许多爸爱吃的东西，买了许多新衣服给他穿上。

爸说: “孩子，我是行将入土的老人了，你还花这些钱干啥？钱留着自己防身。” 可他却欢欢喜喜把新衣穿上，上次我回家时送给他的那块刻有天长地久的手表，爸一直戴着，表链子短了一点，哥说他的手腕戴肿了可他就是舍不得换下来，妈走后，爸再也不肯洗澡，他说自己应该时日无多了，到时要以妈走时的样子去见妈，容易在另一个陌生世界里相认，后来在我的劝说下爸终于肯让我帮他洗了澡，他说：“好舒服。”

在家一周的时间转眼便过去了，临走我去辞行，告诉爸爸我要走了，爸说: “怎么这么快？你这一走，也许和上次别了妈一样，也和爸永别了，不管怎样，难得你这次千里迢迢回家看我，我很开心，我希望你在墨尔本创出一番新天地，生活快乐幸福。”

我说：“爸爸您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也请您多保重身体，我很快再回来看您。”

“那么再见了。”爸说。

“再见爸爸，谢谢你和妈把我们兄弟姐妹带大，我永远爱您。”

在家中拥别了爸，爸这次已不能下楼送我，哥嫂把我送到楼下，抬头，爸正站在妈上次向我挥手的窗后向我挥手，此时，去年与妈道别的情景再度涌现，我担心这次又是一别永诀，人生最痛，莫过于：树欲静而风不止, 子欲养而亲不在。

今年三月，妈走了刚好四年，一生忠厚善良的爸爸在无病无痛中随妈去了天堂，接到哥哥由中国打来的电话，我握着电话和哥哥在线中失声痛哭……

妈走时我心中象被割去一大块肉，爸走了我的心像给掏空了一般痛，我在细雨纷飞的时节赶回家送老父亲最后一程，爸爸走得安祥，下葬那天连天都哭了，我抚着父亲的骨灰，想起昔日父子间的种种，音容宛在，父爱如山，在纷飞的纸钱中默默无语，依依不舍，用手抓起一把把泥土给父亲添上，掩不住纷乱乱的心，人生无常，红尘若梦，老父亲的骨灰渐渐被泥土淹没，终于一切都好了，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纷飞的雨丝，是亲情的离人泪。

我想，我或许不该来澳洲留学，这样就少了很多人生的遗憾，人，往往总是在太迟的时候才醒悟，才懂得珍惜，人，往往在失去了才会痛心疾首，追悔莫及，这就是人生。

我将永远见不到也摸不着爸妈了，父母，是我心中永远的爱与痛。

昨天再次午夜梦回，梦里依稀慈母泪，梦中父母双亲于窗前依依向我挥手，泪涌进了我的眼眶，春衫已湿。

注：文章第一张照片是我的妈妈，最后一张照片是我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