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风细雨

范圣辉

<h3>那个早上,刚蒙蒙亮。</h3><h3>在大阪附近的小城宇治。</h3><h3>匆匆穿衣从18楼乘坐华丽的钢蓝色电梯下来,径直走出宾馆大门外。</h3><h3>我在寻找昨晚从房间落地窗俯瞰到的那个错落有致的墓园。</h3><h3>没错,我下榻的宾馆毗邻的是一个雅致、清秀、绿意葱葱的规模不大的墓园。</h3><h3>出门往左一拐200米即是墓园,没有任何护栏、围墙,随意进入,仿佛街心公园。</h3><h3>宇治市的清晨空气清冽、香甜,是的,香甜。并且空无一人,又静又净,天空和大地仿佛被一种天然的净化剂洗洁得清澈透明。</h3><h3>我环顾着这座墓园,然后徘徊徜徉。</h3><h3>墓园的石階和地面布满青苔和地衣,有小矮棵的松柏,各色各样的木头、石块、瓦罐、竹子等材料制作的墓碑,没有雷同没有划一,每位长眠者的家园都自成风格,然后形成一道风景。</h3><h3>走着看着,发现有一块墓碑前的石階和香炉里还有几根半截的蜡烛和香薰,残存着丝丝缕缕香味儿,哦?也许昨天或者今天是这位长眠者的生日或是祭日?</h3> <h3> (日本民居附近的墓园)</h3> <h3>我滞留在这异国异乡的墓园里,没有一丝阴森和恐惧,心中满是平和、清逸、空寂、落寞。 再抬头四周望去,附近除了两栋高楼外,触目皆是日本典型的和式木结构的二层住宅。<br></h3><h3>哦,明白了,这个墓园里的长眠者都应该是这里居民的亲人呀。</h3><h3>这该有多好!多好呀!</h3><h3>我坐在一块石板上幽幽地想。</h3><h3>因为从一进墓园就想起我的父母,每看一块碑石一个坟冢一草一木都有父母墓地的影像相随于我。</h3><h3>日本的墓园多好,他们多好!</h3><h3>他们似乎没有永别。死者临终时内心一定少有恐惧,一定。</h3><h3>因为他们的死亡是否可以权当出了一趟远门?抑或是换了个地方换了个房间换了张床? 而生者随时随地,出了家门,一拐弯就来到墓园,又见到了自己的亲人,可以随意坐在他们面前,可以絮絮叨叨可以推心置腹可以和风细雨可以欢欢乐乐可以亲亲昵昵……</h3><h3>他们根本没有永别呀,只是搬了个家?</h3><h3>只不过隔着一个坟冢、一抔黄土、一只瓦罐、一方木盒而已。</h3><h3><br></h3> <h3>  (日本居民住宅隔壁的墓园)</h3> <h3>我依旧徘徊在这墓园中,不想离去。<br></h3><h3>有好多硕大的乌鸦呱呱叫着从墓园上空飞过,还有喜鹊啾啾栖枝而落,此时朝霞映满东方,和煦温暖的阳光穿梭在墓园的每一座坟冢和墓碑上,多么美好的一个早上!生者死者共同拥有共同分享共同沐浴。</h3><h3>这方天地是他们共同的家和园。</h3><h3>他们真正做到了生死相依。</h3><h3>我依然坐在那块石板上,不舍离去。</h3><h3>我想了很多很多,想着每年清明都要驱车几十里地,去很远的墓地探视父母:隆重、繁复、拥挤、凄恍、嘈杂。</h3><h3>不知何故,清明要去扫墓之前头好几天,我都能梦到父母,清晰可见他们,就是不能对话,他们从不说话。醒来时我常常呆若木鸡,遍遍回想梦境里父母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h3><h3>年年如此。</h3><h3>每个北风料峭烟雪弥漫的日子里,我都望着窗外纷飞的鹅毛大雪在想,父母在郊外的那方萧索的水泥墓冢里冷吗?平素里我也经常在想,他们在那荒郊野外寂寞吗?冷清吗?孤独吗?<br></h3><h3>若父母的墓地也像日本的墓园这样,就在我居住地的隔壁,也毗邻东西,该有多好,我下楼买菜顺路就可以看他们一眼,我有了委屈可以跟他们说说,我放一把木椅在他们跟前,啥也不干就跟他们一起晒太阳,我可以给他们放一段音乐,我还可以将精心制作的他们爱吃的食品送过去摆放一会儿,然后我坐在墓地跟他们一起享用……</h3><h3>生与死,二者本来就存在于同一个世界。</h3><h3>在这里,随时随处可以看见对亡者的纪念,广场、街角、长凳、草地、树荫、山间……此世与彼世已融为一体。</h3> <h3> (托尔斯泰的墓地)</h3> <h3>呦,看一眼手表,早餐时间都过了,我急忙跑去餐厅,抓了个羊角面包一盒纳豆,登上开往奈良的大巴,可满心满怀想的依然是那块布满青苔的墓园和我的父母。<br></h3><h3>大巴在风驰电掣,日本的美丽山水如图如画,从眼前匆匆掠过。</h3><h3>我又想起了离莫斯科不远的托尔斯泰的墓地,托翁也是葬在他自己的波良纳庄园里,葬在他亲手栽种的杉树下,托翁的墓地只是树林中的一个小小的长方形土丘,上面长满茂密的青草和野花,没有十字架,没有墓碑,没有墓志铭,连托尔斯泰这个名字也没有。</h3><h3>是托翁不舍自己的家园和亲人?</h3><h3>无从知晓,无从知晓。</h3><h3>奥地利作家茨威格在专程凭吊托翁之后,这样写到:托尔斯泰是当代最伟大的人物。然而,他的墓地恰恰不留姓名,令人震撼!今天,成百上千的人到他的安息地,中间没有一个人有勇气,哪怕仅仅从这幽暗的土丘上摘下一朵花留作纪念。人们重新感到,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最后留下的、纪念碑式的朴素更打动人心的了。大理石穹隆底下拿破仑的墓穴,魏玛公候之墓中歌德的灵寝,西敏司寺里莎士比亚的石棺,看上去都不像树林中的这个只有风儿低吟,甚至全无人语声,庄严肃穆,感人至深的无名墓冢那样能剧烈震撼每一个人内心深藏着的感情……</h3><h3><br></h3> <h3>清明即到,我写下这拉杂的文字,从日本民间的墓园写到父母墓地,再写到托尔斯泰的坟冢,三者本没有任何联系,可都令我心扉大伤大恸。 我分明感受到了这大天大地中的一种契合和往来,一种人类的生生不息和绵绵不绝的情感,进而我觉得更是一种和风细雨般的柔情持续不断……</h3><h3>所以此文还是取名《和风细雨》吧。</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