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来（二）

天地一沙鸥

一路走来

（二）

少林武校的学生，既要习文，又要练武，从早上到下午，一连六节文化课，然后开始习武，一直练到晚上九点，然后第二天继续重复昨天的故事。实话说，他们也很累，教练一般都很凶，又不敢偷懒，所以文化课堂就成了他们休养生息的疗养所，在教练的棍棒下不敢做的事情，文化课老师的眼皮下他们也敢做，而且，这些孩子选择武校的原因大多是文化课不好，学习习惯不好，靠文化课升学无望的学生，更有甚者，有些孩子顽劣至极。

武校，虽然最初被我认定为教学生涯的一块跳板，绝非久留之地，但我依然是怀着满腔热忱走进去的，依然投入了极大的热情，想把我一直信奉的欢乐课堂付诸实践，起初，课上的确有不少的欢乐。然而，事实很快就击垮了我的美梦，一些学生由于练武太累，课上就会有不少睡觉的，私立学校管理极其严格，尤其是我们滕州，每堂课在教室外都会有巡视的，发现课上有睡觉的学生，就会扣老师的工资，而且按人头算，发现课堂纪律不好，也会克扣教师的工资。有的老师边讲课眼睛边盯着教室门上的玻璃，一旦发现巡视的人，立刻大声唤醒睡觉的同学，时间久了，也是练得一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旷世神功。而我的课堂由于欢声笑语不断，于是被某些领导认定为课堂纪律乱。

不久，校长找我谈话了。他姓赵，练武出身，老师们背后称他为“三盲校长”，“三盲”者，即流氓，法盲，文盲。事实证明，他的确不是什么良人，他的小老婆经常以鼻青脸肿的形象出镜，就是他的杰作。谈话的结果是，以后对学生要严加管理，维持好课堂纪律。

我当然是不服气的，心里也憋着一股劲，我最终是想用学生的成绩来证明我的观念是否正确。当第一次期中考试结果出来，我所带的两个班级的成绩均高于另外两个平行班级的时候，我内心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在武校我也收获了不少的粉丝，有的老师中肯的劝诫我，不要对学生太好，我却不以为然，亲其师，信其道，很多学生愿意亲近我，经常有学生在办公室门口，笑着看我；饭后，他们会争抢着为我洗刷餐具；文化课结束后，我经过操练场地时，他们会冒着被教练批评的危险，偷偷的对我挤眉弄眼做鬼脸；元旦来临的时候，我的抽屉里会塞满一张张折叠式的音乐贺卡，就是一打开就会闪着亮光，流淌着怡人的音乐的那种。有的学生过生日，我也会给他们送个小小的礼物。很遗憾，这一届的学生，现在能联系到的已经很少很少了。

在武校，我还经历了一场还没开始就走向结局的恋爱。她姓刘，是小学部四年级数学老师，由于她家与我姐姐家几乎就在同一个村子，所以，放学后，我们经常结伴同行，骑着自行车，一路说说笑笑，十八里的路程似乎也不那么遥远了，然后，第二天早上，再相约一起去学校。姐姐村里的人见到我们，背地里就会跟姐姐八卦我们。其实，我的内心也不止一次地衡量憧憬过我与她的未来。她个子高，眼睛小，心眼多我经常被她戏耍，我曾经多次对她说，你让我在东面十里等你，我应该去西面十二里那样才会找到你。刚毕业，心里还向往着一见钟情的爱情，很明显，她的小眼睛，是我不太愿意接受的，而且她比我高许多，一起走路，总有不协调的感觉。而她对于我的不上心也颇有意见，后来，我离开武校，她也离开，自己开了一家洗化用品店，现在依然记得店名为“薇薇洗化”，我们一直联系，而且，她还给我介绍了一个女朋友，也是无果而终。再后来，我与老婆认识，一起去她店里玩，一起吃了饭，在老婆去卫生间的时候，她说:她比我漂亮，但不如我有气质。再后来，联系越来越少，直至消失。

普希金说:那过去了的，都将成为美好的回忆。时隔多年，今天，我能平静的像讲述他人的故事一样，回忆往事，这本身就是一份美好的经历。

当然，武校留给我的也有不少痛苦的回忆，对于一些顽劣异常软硬不吃的学生，我也是束手无策，加上当时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有时也会与他们发生冲突。有的女老师技高一筹，记得当时有位姓蒋的小学老师，对于一个顽劣的学生采取的惩罚措施是，让那个学生坐在一根湿拖把上，现在想想，也是好笑。而初中的学生，是不会吃这一套的，而且练过几下子，也是有两把刷子了，他们会用武夫的头脑来解决冲突，每当这时，我就会坚定的告诫自己，这个地方绝不能待第二年。

寒假一过，我就开始时刻关注别的纯文化学校的招聘信息。华美高级中学那个时候成了我的第一渴盼。那是美籍华人张宝利兴办的学校，1998年建校，号称当时的贵族学校。填完报名表，内心就充满了祈盼。在春暖花开的一天，我终于等到了试讲通知，而且，提前一天告诉讲课课题。这次试讲题目也是一篇名篇，杨朔的《荔枝蜜》，当时连夜精心备课，最后决定用叙事和抒情两条线索梳理文章结构，然后引出文章欲扬先抑的写作技巧。内容不宜过多，因为试讲一般要在十分钟把文章的精要展示出来。

第二天，天气更加晴朗，我把自己精心收拾了一番，穿上我心爱的那身黑色西装，记得那是一件四粒扣两边开叉的西装，里面一件黑色衬衫，打一条金色的碎花领带，头发上喷了定型发胶，精神十足地走进华美校园 ，现在早已成为华澳小学了。校园的樱花和紫荆已然绽放，花上已经有不少蜜蜂忙着采蜜，看到这幅情景，当时，立马决定改变导入方式，以校园里蜜蜂采蜜的情形，导入《荔枝蜜》似乎更贴近眼前的生活。

进入试讲教室，两位老者一男一女，台下坐着，后来知道男的是枣庄学院一个退休的老校长牛家骥，女的是滕州一中退休的业务校长翟宝玉，幸福的是，前两年又与翟校长取得了联系，而且现在一直互通有无。经过一年的磨练，那时已没有多少紧张的感觉，一气呵成地完成了我准备的内容。但两位评委还没示意我停下来，于是我主动提出可以结束了吗。翟校长用和蔼可亲的笑回应了我，然后就是亲切的问讯，我当时不敢说自己是文秘专业，只说是中文，生怕因为专业问题被拒之门外。翟校长似乎并不太在意，整个交谈她都是笑嘻嘻的，而且流露出极其满意的眼神。然后告诉我，先回去等通知，并留下了董事长牛家骏的手机号，现在我还记得137✘✘✘✘6666，并叮嘱让我经常联系询问应聘结果。走出教室，我心里觉得应该问题不大，但还没有最后拍板，我不能高兴的太早，回到武校，继续煎熬。

大约过了一周，我按捺不住，主动拨通了牛校长的电话，对方弄清来者后，表示正想联系你来华美签录用协议呢！各位朋友，你能感受到我当时的心情吗？就是那种心要跳出嗓子眼儿的感觉。

第二天，我上完课就溜出了武校，坐上六路车，直接赶到华美。协议在董事长牛家俊办公室签订，拿着协议，牛校长边给我介绍福利待遇，年薪一万三，另外有节日福利和绩效工资，这个薪水应该是武校的两倍，在当时所有的私立学校中也是高居首位了。我强压着内心的兴奋，不让对方看出来，但我明显地感觉到我的嗓音有明显的颤抖。

签完协议，走出牛校长办公室，只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脚下像生了风一样，孟郊的《登科后》里的诗句“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真真切切的诠释了我当时的心情。赶回武校，我没再坐公交，而是一路小跑着回去的，然而，没有丝毫的累感。

当时，我急切地想把这个消息告诉父母，但是没有电话，周末，蹬上自行车，一个小时的路程，大大缩短了时间。清晰的记得，到家后，父亲正在院子里挪栽那棵槐树，我赶紧帮忙扶着，父亲填土，我故作镇定的用了一种极其平静的语气对父亲说:我暑假后要换学校了，去华美高级中学，那里年薪一万三。这下激动的换成了父亲，看到父亲那大放异彩的眼神，听到父亲陡然增高的语调，我顿生无限自豪，我也分明感受到了父亲声音的颤抖，两只手也似乎无处安放，这个消息，的确给父母和关心我的家人带来了极大的喜悦兴奋。

接下来的武校生活似乎过得很轻松，再后来，我在华美应聘成功的消息传到了“三盲校长”的耳朵里，在即将放暑假的一天，我在其余同事艳羡的目光里，被解聘了。

2000年6月，我不足一年的武校生涯，宣告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