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落

海

“十日樱花作意开，绕花岂惜日千回？昨日风雨偏向厄，谁向人天诉此哀？”如此凄美的笔触，无人能及苏曼殊。于他，樱花已入血随魂，化骨透髓，中式大家庭的传统和一半日本血脉相纠结的成长经历，成就了他诗痴，画痴，半似癫狂半风流的人生。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拓磨出了这首最凄切的樱花落。读着这样的句子，想像着樱花那能让人绕树千回的姿仪，怎能让人不生相见心？

花开十日，开就开得成群成阵，要的就是这般气势，单朵也许不足以让你惊艳，但是团了同一份心，千朵万朵一夜间绽放，任谁走过，也不敢生了忽视的心。开时轻柔婉约，落时磊磊落落，可称花雪。日本人奉之为国花，不知是因为这份同一心，还是因为她看似柔弱，却决然如归的气度。凄美而磊落着的，正是樱花魂。

翻着朋友们在世界各地上传的樱花照，美国，德国，加拿大，中国……，看着关于何处櫻花最美的评论，盘算计划中的旅日行程，似乎四月中下旬抵日时，东京和大阪的樱花正是刚刚开过，盈盈间转身回眸，留给我一树新翠的樱花落……

起程之前与在日本的朋友不无遗憾地聊起，朋友想起东京以北的樱花应该还开着，而中旬时，以仙台左右最盛。从东京到仙台，新干线单程两个小时，到日本的当天下午就一路追了过去。在仙台榴冈公园遭遇的，是皎皎月色下的花见。席地而坐的人们，歌声阵阵，笑语绵绵。比起依风翩然而立的花容浅浅，更渗入心脾的，是人花两相知，亲友借花逢的那份轻灵圆满的欣喜。一切都如此自然，因为这就是生活。而撞进来的我们，花见单见花，其它的却终于落在了局外。意外的是，这里并没有想像中的葬花愁，更没有凄然泪，有的只是人花两相知的了然心。

去箱根之畔的芦之湖，是为了看富士山，意料之外的是，从小田原到箱根町的路上，几团淡淡的粉，闲闲地在山间漫开。枫叶才新，樱花漫舞，美在幽静，不知为什么，只觉得这样的景致在春天的日本已成当然，平常入生活。这份期盼之余，平空而来的欢喜，让我终于可以绕树千回，喜欢之外还是喜欢。微雨清晨，在芦之湖畔，遇上的，是飘忽秀美得不近真实的樱花境。只是这一次，与平常无关，已入禅境。樱花十日，这场春雨之间，是否花落如雪，洗净姿容，素面迎人，只为来年的再一次绽放？无论是在路旁独立，还是成片成云，开，开得自然舒展，落，也落得利落，不留半点倦容。细看每一枝，每一朵，站在枝头的，竟没有半朵是残缺疲惫的。绕树千回，感受到的是婉约之外的气度，磊落自在，潇洒坦然，只在当下。怎么也听不到，“昨日风雨偏向厄，谁向人天诉此哀”般的怨声。看到只是，婉约境中，樱之韵与雨之花共舞，舞毕樱花落……雨中飘舞的是禅悟，是轻灵纷飞的我心。

樱花开遍各国，人们总问何处最美。只知道，在苏曼殊的心里，最美的樱花只会在日本，也许，还只会是他和菊子共同驻足过的那一株。花见而喜的那颗心，人花相知，绕树千回的欢喜，不是单单种下，就会开出花来。树下花见的，是一份韵，欢喜心，思乡心，乡情，友情，亲情共颤，而一曲终了，定不会绕梁三日，只会决然地，随着樱花落，只为转身之间，留下最美的背影。樱花牵起的更多的，是一份对细致完美追求的共鸣，或许，还有各人心中轻拨心弦的回忆。浅酌低吟樱花落时，苏曼殊的眼前必是见花亦见人……

更喜欢苏曼殊的另一首樱花诗“春雨楼头尺八箫，何时归看浙江潮，芒鞋破钵无人识，踏过樱花第几桥。”，这一次的他，云淡风轻，看花是花，添了几分豪迈。衣袂轻舞，芒鞋破钵，身后，片片樱花如雪落，禅意了然平常心。

今春的访樱之旅，无论是着了意地追至仙台，月色皎然之下遇见的花见喜；还是意外之间，迷离于箱根雨中花雪的婉约境，都美已至极。可是，于我，最美的樱花落，只在鸡鸣钟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