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h1 style="text-align: center; "><b>我的师父杜耀炎</b></h1>
<h1>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杜耀炎是我的中医师父。</h1>
<h1>1963年夏,我初中毕业后,父亲要我学中医。一天晚上,父亲带我到金狮观卫生所(荆泉公社卫生所),所长汪望功和中医师杜耀炎教我填蒲圻卫生局招收中医学徒的表格,要求三年出师。父亲给我取的李维国这个名字正式启用,我读书时的名字叫李金玉。当时汪所长对我说:“少师傅就是你的老师。” 金狮观的人称杜耀炎医师做少师傅而不称医生,因为他的父亲也是医生,人称老师傅。</h1></h3><h3>
<h1>我师父个子不高,脸色古铜色,眼睛炯炯有神,开药单(处方)时要戴眼镜。他开的药单子,我开始是一个字都不认得,有如天书,但是卫生所的医生护士们都认得,就连县城中药铺里的人也认得,我当时就感到很奇怪。</h1> <br></h3> <h3><h1>我当学徒的第一件事就是背中医药书,师父要我背第一本中药书是《药性赋》,将常用中药的主要作用用赋的体裁写成,并按药性的寒、热、温、平进行分类,后面还附录了中药的《十八反歌》和《十九畏歌》的歌诀,规定了中药的配伍禁忌。我一个星期就将《药性赋》背熟了,师父很高兴。</h1><div><br></div><h1>接着背《濒湖脉诀》。《濒湖脉诀》用七言诗写成,每句七个字,将浮、沉、微、细等二十八种脉象在指下的感觉,以及各种相似脉象的鉴别编成歌诀,便于背诵记忆。当然罗,靠医生右手三个手指(食指、中指、无名指)在病人手腕的寸、关、尺上去准确地诊断疾病,是十分困难的,手指的感觉完全要靠经验的积累。师父为了让我掌握摸脉的诀窍,往往是他先摸脉,再叫我摸,让我说出脉象,说错了时,他就给讲解。这种一边读书一边实践的方法非常好,使我能够慢慢领会常见脉象的要义。</h1> <br></h3> <h3><h1>背了《药性赋》和《脉诀》的中医启蒙读物后,师父便给讲授中医理论,如三焦(上焦、中焦、下焦)理论、脏腑理论、阴阳五行理论、营卫气血理论等。中医将人的五脏六腑分成阴阳,说是脏为阴,腑为阳,又将五脏与金木水火土五行挂钩,说什么心属火,肝属木,肾属水,肺属金,脾属土,还说什么心为君主之官,肝为将军之官等,很是不好理解,总觉得有些牵强附会,但我不敢在师父跟前妄加议论,只是心存狐疑。</h1><div><br></div><h1>县卫生局要求中医学徒在三年时间里学完中医的中等教材,这些教材有《黄帝内经》、《伤寒论》、《中药学》、《方剂学》等,并组织考试。</h1> <br></h3> <h3><h1>一段时间后,师父要我背诵《汤头歌诀》。《汤头歌诀》里有三百多个中药方子,也是用七言诗形式写的,好背好记。如“桂枝汤治太阳风,芍药甘草姜枣同”(桂枝、芍药、生姜、炙草、红枣),治风寒感冒。中药配方讲究“君臣佐使”,组成方剂的药物可按其在方剂中所起的作用分为君药、臣药、佐药、使药。“君”是指方剂中针对主证起主要治疗作用的药物;“臣”是指辅助君药治疗主证,或主要治疗兼证的药物;“佐”是指配合君臣药治疗兼证,或抑制君臣药的毒性,或起反佐作用的药物;“使”是指引导诸药直达病变部位,或调和诸药的药物。比如治疗伤寒表证的麻黄汤,麻黄发汗解表为君药,桂枝助麻黄发汗解表为臣药,杏仁助麻黄平喘为佐药,甘草调和诸药为使药。一方之中,君药必不可缺,而臣、佐、使三药则可酌情配置或删除。</h1><div><br></div><h1>另外,汪所长给买了一本中医学院的教材《方剂学》,里面也有汤头(方剂)歌诀。这本《方剂学》我一直带在手边,有事没事就看看,我在官塘化工厂基建医务室当医生时,给人开中药处方,就得看看这本《方剂学》。后来,这本书好像是借给王敬庭了,不过他没还给我。</h1></h3> <h3><h1>学了一年后,师父要我同他一起坐诊,给人看病。师父先看,我再看,然后叫我开药单子(处方),他修改,之后我再抄一张。中医看病全靠“望、闻、问、切”,没有什么仪器检查。“望”就是察颜观色,“闻”就是听气息,“问”就是询问病情,“切”就是摸脉象。其实不等你问,病人都会主动讲自己哪里不舒服。西医称这个病人讲述自己的病情为“主诉”。依我看,中医也好,西医也好,医生在开处方时多以“主诉”为依据,所谓“切”只是参考而已。</h1>
<h1>师父看病很少“问”,不论男女,首先“切”,切了左手切右手,然后叫病人伸出舌头看看舌苔。师父在“切”的时候,病人会滔滔不绝讲自己哪里痛,哪里难受,哪里不舒服。如果病人发烧,就用体温计量量体温。之后,师父就开药单子,病人拿着药单子到中药柜台前抓药。当病人多的时候,我也给病人抓中药。</h1></h3><h3>
<h1>师父总是强调“切”的重要性,说是“切”得准,病人才信服你,说你医术高超。师父还说得神乎其神,说是过去给官府人家的小姐看病,跟本不让见人,而是从床内牵出一根丝线,那丝线一头按在小姐的脉上,一头让人扯着,郎中便在丝线上切小姐的脉,单凭脉象开药单子。</h1></h3> <h3><h1>原先的卫生所,经常有人接医生出诊,白天出诊收两毛钱的出诊费,晚上出诊收五毛钱的出诊费。别小看这两毛五毛,当时农村社员在生产队里劳动一天,也就七八分钱,最多两毛钱。师父出诊时,我就背着橙色十字药箱跟他一起出诊。出诊时,一般在病人家里吃饭。有次晚上出诊,病人家里给我们下面条,有腊肉和荷包蛋,一人一海碗,我跟师父说吃不完,要拣些出来,师父不让,硬要我胀下去,胀得让我难受了一晚上。</h1><div><br></div><h1>师父的家在大田畈,离金狮观约有七八里路,他隔三差五晚饭后回去,第二天一清早赶来上班。师父多大岁数我不清楚,当时好像有四十多岁。师父有几个子女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的大儿子叫林生。林生初中毕业后回家务农,爱画画。有一次,师父将林生画的一幅松鹤图拿到卫生所给大家看,画得很不错。有一天师父非常高兴,说是给林生找了一个湖南女子做媳妇。师父家的成分不好(是地主或是富农,我不得而知),林生难得找对象。</h1> <br></h3> <h1>俗话说“徒弟徒弟,三年受罪。”我当了两年中医学徒,并未感到受什么罪。师父像父亲一样关心爱护我,全心全意培养我,总是在人前人后夸我。他不仅教我医学知识,还教我如何写古诗,“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就是师父教我的。师父还出对子让我对,一个上联是:学校放暑假学生离开学校,老师触景生情出哼了个上联“半夏当归生地不如熟地好”,意思是夏天过了一半,放暑假了,学生应当回家去,学校这生地方不如家里熟地方好,妙就妙在“半夏”、“当归 ”、“生地”、“熟地”都是中药名,师父说还无人对出下联。另一个上联是:宋宝宣宜室宜家寂寞寒窗空守寡,都是宝盖头。这两个对子,我至今也没对上。</h1> <h3><h1>1964年12月,我应征入伍,离开了金狮观,离开了卫生所,离开了师父。在部队服役期间,父亲曾写信告诉我,说是我师父在1965年“四清”时被清理回到农村老家,没当医生了。1969年春我退伍回乡,我问父亲我师父为何被清理回农村,父亲说是我师父的父亲在解放前出钱给他买了个“国民党员”。我想,师父就是因为这个买来的“国民党员”,作为阶级异己分子清理了的。</h1>
<h1>我退伍回家时,我对父亲说想去看看我师父,父亲说我师父如今是“破脑壳”(意为戴着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右派分子五类人员帽子的人),叫我不要去,担心会给师父惹麻烦。</h1></h3> <h3></h3><h3></h3><h1>有一次(大概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一天),我在陆水水库的八号副坝上碰到了师父。他挑着一担空粪桶,见到我,将担子放在地上。师父虽然显得苍老却满脸慈祥,笑着问我还好么,孩子好么(他可能听说我成家了)。我告诉师父,我的一切都很好。我问师父去哪里,他说他偷偷去给人家看病,挑担粪桶是为了掩人耳目。给人看病,收个诊断费。我问师父到哪里抓药,师父说到县城的中药铺里抓药,药铺的人认得他。</h1>
<h1>这次遇到师父,是我离开金狮观卫生所后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师父 。</h1>
<h1>十多年前,我曾向我表哥魏绍淼打听我师父的情况,表哥说“少师傅早就走了。听说后来给少师傅平了反,他有个儿子后来在当医生。”师父何时去世的,我不知道。我想,今年下半年回去后,去一回师父的老家,见见他的后人。</h1><h1> </h1><h1> 2019年2月21日写于美国埃德蒙 </h1><h3></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