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飘落之路

马丫

人在这个世界要面对着两大课题：那是生和死，死和生都是自然而然的。就像我们决定不了生的起点，也无法控制死亡的终点。

人来到这个世上就如行路，一路艰辛一路风景。路过世界，走过岁月，生命的尽头，都梦想着速成死，而我们都认为那是最容易的事，其实不然，在护理父亲的最后两个月里亲身感受到通往天堂的路却那么艰难！

和大多数人一样，虽然半辈子过去了，所思所想的都是生的问题，为生计而奔波、为快乐的生活而投入，至于死，好像离我们都很远，或躲避、或不屑、或有时一闪而过。对死却是抽象的。直到父亲的去世，才体会到死是我们都无法躲避的。

今年的一月初听闻父亲有病，从北京开车回到大连，父亲病了一个月明显消瘦，妹妹弟弟们也送他去医院看过，平时父亲很少得病，只是20多岁得的气管炎一直伴随着他。查了查嗓子和气管也没大毛病，从医院回来后就这么在家里每天吃点小米粥，吃食物吞咽有些困难，这种状况持续有一个月。这期间父亲也把他的后事向妈妈和弟弟交代了。看到父亲地身体状况，想起大连中山路上一株株法桐树，一到秋末时叶子都飘落下来，到了冬季树上还残留个把叶子。想到应该去树下捡一片落叶，保留下来，以作往昔的回忆。

想到这些，就跟父亲聊到人生死这个话题，也是为了减轻父亲对死的恐惧心理，我说：“人都想长命百岁，但不是人人都能有那个命，”爸说：“是阿、是阿！要死就快点死吧！这样挺遭罪的。”哪想到通往死的路上却跌跌撞撞地那么艰辛！

快到年根了，看到父亲特别难受，由妹妹家的孩子、父亲的外孙背下楼，姊妹几个把老父亲送到医院，一做CT医生怀疑是肠癌，当时父亲的身体状况做不了肠镜检查，跟医生也交流了一下病情，考虑到父亲的年龄，医生预测老人也就过个年，为了让父亲把这个年挺过去，按医生的诊断、身体缺什么就补什么吧。

由于在医院从周一至周五医生带着医学院的学生们巡视各病房，在这个过程中也许父亲听到了什么，上厕所开始留心观察大便的颜色，让他吃药还说吃什么也没用。为了让父亲对人世间还存有一线希望，弟弟不让把病情告诉父亲。从医院开始我们姊妹几个开始昼夜看护父亲，年前2月2日我们把父亲接回家过年，病情仍然不见好转。

2月14日那天是我看护父亲，我在擦地的时候他就说冷，怨我把屋弄凉了，给他盖了三个被子还说冷，妈妈说给他灌个热水袋吧，上午十点多他坐起来说要去厕所，我架着父亲的胳膊挪到床边、父亲的头突然歪在我的胳膊上，我赶紧地把妈妈喊来、拿来尿壶说就在这尿吧，这是父亲第一次尿裤子，之后就昏死过去了，我把父亲放平躺下，父亲眼瞪着、嘴张着、我喊了两声拍拍他的脸缓缓一口气上来了，我流着眼泪和妈妈把父亲挪躺好，给姊妹们打电话，妹妹来后给父亲一量体温39度6，我们再次把父亲送去医院，到医院低压15、高压40，医生要把父亲送去ICU，可我们姊妹都不同意，不想在父亲走时侯身边没有亲人陪伴。晚上是我和妹妹看护父亲，医生几次下病危，血压一直不稳，弟妹把孩子、爸爸的唯一孙子带来见父亲，当我说到爸爸马靖皓来看你了，爸爸流下了眼泪。这也是爸爸有病以来唯一一次的落泪。也是我看到的唯一一次落泪。

这天晚上的大连、雪下的特别的大，想到父亲真走的话还差一双棉鞋，于是我忍着泪水、在午夜时分，顶着雪花踩着积雪、去了两家给父亲买了双新的棉鞋。回到急诊室，看到父亲躺在那、两个吊瓶同时打，人在疾病面前是那么渺小、脆弱、无助。

把父亲送医院急救后，我就把爱人从国外喊回来，孩子从北京飞回来，也许是父亲不舍就这么和他的亲人们告别，也许还有亲人他没有看到，也许父亲在人世间的病痛没有受够，天堂没有留下父亲。第二天父亲挺过来了。说些饭不好吃，水不好喝、涩了吧唧的这些话，当我们不解时，父亲说：“这些都是真实发生的。”想来父亲已经到天堂走了一圈。

2月16日这天，我们姊妹几个把父亲送去病房时，妈妈说了：别折腾了，你爸的寿禄到了！

人们常说“人生苦短”，在父亲最后住院的这几天里，也是父亲病痛最煎熬的日子，各器官都在衰竭，翻身都需要帮忙，时常阴阳相交，说些故去人的名字，父亲有病以来白天和晚上颠倒了，一到晚上就折腾，他难受、这种难受是无法诉诸笔墨的。看着让人揪心。在病房的几天一直在排尿、便了几次血，一天晚上是我当班，给父亲换了六个尿不湿，父亲说：“我这一辈子也没麻烦过别人，我也没几天了。”实际上在看到我爱人的那一瞬间，他心里就都明白了。

父亲有病期间头脑一直是清醒的，有时尽说些怪怪的话：“我们现在的方位在什么地方，我说：还在医院，阿！那还在星海公园范围之内。”还说：“要去上班，开会，车在楼下等着”之类的话。我想父亲已经抓不回一步步走向死亡的自己，正在这条路上殊死搏斗。

正月十五这天开始，父亲突然想吃东西了，姐姐给包的馄炖，我给买的芹菜馅的饺子吃了三个，水果也能吃些，我们想着父亲病好了，但妈妈说了句：“反常、怎么突然能吃下食物呢？”弟弟和弟妹又给爸爸剪剪头、刮了胡子。出院那天下午，父亲说了很多话，其中对着病房的病友们、带着炫耀的语气说到：“我这几个女婿都可好，”我想父亲是看到儿女们围在他的病床前心怀感谢呢。不等吊瓶打完，急着要回家，2月22日出院，第二天，我给父亲炖了在北京牛街聚宝源买的羊排，父亲喝了几顿，还说让加点黑胡椒粉、辣椒粉。第三天，妹妹给父亲擦了擦身子，上厕所还搀扶着他去的。我当时在想，他说全身都痛，咋还能走几步呢？

2月25日上午10点45分左右，父亲再次发高烧，送医院已经来不及了，在大姐和大姐夫、妹妹的陪伴下，父亲昏昏欲睡、心脏衰竭、已经没有力气地吸气，只有出气，这次天堂大门重重的关上，父亲再无力地打开！

父亲走了！他的生命像流星一样划过天际，消失在茫茫夜空当中。想到父亲刚去那边，别屈着他了，给他送些盘缠吧，只见得火中形成像电线杆子那么粗的璇火、持续又一股璇火升上了天空，我想冥冥之中父亲是收到了。

时间过得是那么地快，刚刚还看到父亲躺在那里像睡去一样，众亲友和邻居们给他送行，一会父亲的骨灰却端了上来，此时脑袋里一片空白，由礼仪安排完成最后的告别：倒上三杯酒，一敬天、二敬地、三敬父亲最后一盅酒！爸您一路走好！儿女们在这里送您上路。

天上星河转，人间帘幕垂。父亲走了，他是吃饱了、干干净净走的。走完了他87年的人生四季。一辈子完成了他来到人间的使命。

父亲出生于河南许昌庞庄一户还算富裕的家庭，从小念的是私塾，喜欢书法。参加工作一直在电力行业，是一名老共产党员。国家干部，对党忠诚，做人恪守本分，热爱家庭，疼惜儿女，他不富有，也没有显赫的事迹。但我欣慰着我的父亲平凡而有伟大的信仰。猛然间感到他存在的重要，对于他的离去更是不忍。

爸爸写的字

落叶归根是父亲地愿望，遵照父亲的遗愿，春分这天我从北京来到中原大地河南许昌，去老家父亲的出生地庞庄，为安排老父亲的骨灰下葬事宜。到了父亲的出生地、进入老家的房子，看到院里的链树，这棵链树都有80多年的树龄，树上有几颗小绿芽，有几许感慨：爸爸的人生就像走了一圆圈，他所能丈量的路，已全部走完。从起点又回到了起点。

老家屋里挂着爸爸写的字

老家院里的链树

村子离老家的祖坟有一里多地。老家的祖坟已有300多年的历史，听老家人说：在祖坟里葬有举人、秀才。到父亲这辈是第11辈。来到老家经过父亲这件事，使我感受到浓浓的乡情及亲情的可贵。3月24日这天的下午，弟弟抱着父亲的骨灰盒在车里，在响器和鼓声的吹吹打打引导下从村西头走到村东头，按老家乡下风俗下葬之前举行仪式，仪式过后，下午3点，父亲的骨灰盒在儿女们及老家的众亲人们的送别下，在鞭炮的啪啪声中，把父亲的骨灰盒安葬在爷爷奶奶的坟前。老家人说：父亲这棵落叶落在树根底下了。随着墓土越埋越高，喜的是父亲的遗愿实现了，在外漂泊的游子回到妈妈的身边。悲的是我在地上，他在地下，阴阳两隔，父女再也难见，顿时热泪肆流，忍不住哭泣阿。

“零落成灰有觅处、化作春泥入大地。”爸您安息吧！

2019年3月28日截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