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春殇

芳菲四月

图文/吴利民

三月，春风和畅，日暖花开，鸟鸣山涧。

浮生偷闲，踏着东风，去往张家港，见我十年未见的小姨。

购票，乘车，一切就绪。

一路颠簸，一路狂奔。车马劳顿，终究抵达。

站牌下，电话与小姨，告知位置。小姨说别动，一会来接我。

　　小姨，家母的最小妹妹。唯一与母亲脾性最相近的妹妹，也是母亲生前最疼爱的妹妹。儿时，家贫，读书稀少。但通情达理，仁厚善良，勤劳淳朴，慷慨为人，这些标签，一个不缺。庆幸少时，没有少获小姨对我的爱，像极了家母。这大概是家母疼爱的理由。

须臾间，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由一个小点随着靠近愈来愈大。小姨，个头不高，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发清瘦。十年未见，小姨在岁月的催促下，忽地提前衰老了。脸上的皱纹像白纸上乱画的不规则线条，横七竖八。在阳光照射下显得格外密集，格外刺眼，纵横交错，错综复杂，如同那些解不开的心事。在这个春天里，似乎有些格格不入。许久不见了，看见我，小姨有些怯怯地看我，我爱怜的搂住她，宛如搂住了母亲。她轻轻地对我说:“现在我是你最亲的人了，你就是我的女儿，这儿也是你的家”。小姨的话让我温暖极了，对于一个灵魂流浪的人而言，这无疑不是世上最甜蜜的爱的表白。

　　我的背后就是小姨住的小区。小姨说这儿坐车去市里很方便，下楼便是公交站牌。小姨在离家不远处的超市工作，收入不高，但也还算轻松，毕竟离家近。小姨一路同我喋喋不休。

入了小区，上五楼，跨进家门。房子是新的，家具是新的，一切都是新的，很亮堂。小姨要给我弄饭，我阻止她。路上吃了一些干粮，并没觉得肚饿。房间里凌乱地置放了一些苹果，但小姨却从冰箱里拿出一个大苹果，说:这个苹果新鲜。安顿好我，又匆忙跑去单位，接着没干完的活。

　　屋内，一束阳光懒散地照进阳台，将我的影与人一分为二。将沙发上的我的思绪拉向时光深处。

　　小姨说房子是三子选的，包括一切装潢都是三子一手操办，里面所有的家用电器及设施也是三子操心弄好，可是三子却一天也没住过。小姨的脑屏幕上存满了三子，说着说着小姨眼睛红了。三子是小姨第三个孩子，在2018年8月因病意外去世。黑发人送白发人，这个剧痛是无法言喻的。小姨像个被抛弃的人，茶饭不思，失魂落魄。如同一个失恋的人，每天都要与记忆拥抱，可是拥抱越多，内心却又愈加悲凉。我紧紧地抱住小姨，对她说:想哭就哭吧。我心疼她，可我不忍心她就这样让哭声染灰了岁月。路还长，日子还得过，心要往开处想。可恨我的拥抱只能给小姨以暂时的慰藉，甚至像窗外的风，飞驰即逝。小姨像个无助的孩子靠在我怀里，止住哭声。但我知道，她还是无法止住心中的悲痛。思念如毒药，渐渐侵蚀着小姨的身体器官，健康指数也在每况日下，令人堪忧。

风从洞开的窗户里钻进来，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轻扑脸庞。无知的风儿哪里知道人间的愁苦呢？

　　那年三子要创业，便举家来到张家港这座陌生城市。去乡镇承包一个几百亩大塘，种植莲藕。后又增加养殖鸡的产业。每天起早贪黑，晴耕雨护，勤勤恳恳，兢兢业业，这一干就是十二年。“皇天不负有心人”，天道酬勤，三子挣来人生第一桶金。尽管如此，在前进路上，三子并不知足。将眼光看向世界，每天在电脑里查阅资料，搜索信息，寻找更好的商机。终于看好一个项目，转行做饮料机械设备销售，全身心投入工作。在三子的勤奋下，公司很快便有了起色。三子像一头牛，孜孜不倦地为家庭幸福生活贡献出自己的光和热。同时，也为社会创造价值，实现人生的价值。由于太过劳累，严重透支了健康，年纪轻轻便有了高血糖的毛病，这是导致这次意外的祸根。小姨说笔记本电脑是他出门最好的装备，就连最后去世前他还在病房里用电脑在工作。他的哥哥说他不懂得劳逸结合，是被生活累死的。

三子终究是不堪倦怠，撒手人寰，抛弃爱他的亲人。

　　小姨幽幽地说:她不想待这里了，想要回老家，这里一切都是如此陌生而疼痛。都知道乐不思蜀，人只有在不快乐的时候才会有想家的愁绪。我不知道该怎样抚慰，我知道任何的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唯一能做的，抱抱她，陪陪她，和她一起晒晒太阳，耐心聆听她内心的声音。

细思量，人的生命是如此多舛而脆弱，犹如华丽的气球，却经不起岁月的针尖。季节轮回总是在周而复始循环着。而人生的季节走过了便也错过了，仿佛水中月，恁谁也抓不住，遗留的只是时光气息。

三子走了，将小姨的春天带走了。像一首曲谱里的休止符，歌还没唱完，生命突然戛然而止。

　　五天后，我踏上归来的路。一路上脑海中总是浮现小姨那张苦涩的脸。如果可以，真想将春色种植到小姨的心灵里，该有多好。

夜晚的梦里，我看见春天真的来了，在小姨那张皱纹的脸上开成梨花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