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今年第一次来到罐子窑,去看望好久不见的秋连大姐。</p><p class="ql-block"> 1969年,我随着上山下乡的潮流,从城市下放来到了袁家冲。我的同班同学丽云和我两个人在一个生产队。在那几年里,我和丽云两个都是同吃同住。</p><p class="ql-block"> 也就是差不多从我们到那里的第一天起。我们队上有一个名叫秋连的女孩,她天天都来看望我们。很快我们就成了最好的朋友。从此我们三个人就挤在一张床上睡觉。秋连除了吃饭,其他的时间无论是出工还是休闲,我们三个人几乎都会在一起。</p><p class="ql-block"> 秋连个子长的高高的,是个非常善良而勤快的女孩。她比我们大两岁,但是她什么事情都会做。而且像个男孩子一样非常有力气。她教我们干农活,教我们种菜,帮我们挑水,带我们上山砍柴。总之,凡是农村里那些我们不会做的事,她都会尽她最大的力量来帮我们。那时期,我和丽云两个人非常的依赖秋连。我们三个就跟亲姐妹一样,无话不说,形影不离。</p> <p class="ql-block"> 我的同学丽云是个很能吃苦的女孩。那时候,城市里家家户户的生活条件都不好,她父母的家也不例外。她父母的家住的地方是个小山坡;为了改善生活,她家在山坡上也种了一些蔬菜。山坡上缺水,浇菜要从山下挑水到山坡上去。因为家中兄弟姊妹里丽云是老大。从她很小的时候起,挑水浇菜的任务就是她的了。挑水上坡是需要体力的。所以她从小就得到了锻炼。她不光是力量比我大,身体也比我强壮的多。来到农村以后,她在处处方面都表现的比我要强很多。在我们到达袁家冲不太久的时间里。她就基本上能够适应农村的生活了。比起她来,我就差的太远了。已经满了16周岁的我,身高虽然已经差不多1.6米。可体重却还不到80斤。在家时父母对我一直以来都是比较照顾,家里像挑水这样稍微重一点的活都是姐姐和弟弟做。和丽云一起在袁家冲插队落户后,农村里的那一担水桶装满水以后,我却连肩都起不来。与我一样大年龄的她,曾经在各方面都给与了我许多的关心和帮助。</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袁家冲不缺粮食,但是却没有柴烧。那时提倡农业学大寨,为了美化田野,每当农闲时,除了落雨下雪以外,天天都会有工出。所出工的任务就是锄草皮,田野里所有的田坎.路边和小山坡都被锄的光溜溜的。号称"三光"。所以,家门口是绝对没有柴火可寻。</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 大队在山冲里有几座大山的林场。林场里有很多的树和灌木丛。柴火非常丰富。可是林场禁山。禁止一切人上山砍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 但饭还是要做的,生米总之不能吃。为了做饭,大家都在想方设法的寻找柴火。实在没办法,就只有偷偷地到山上去砍柴。白天去有可能会被人抓住,所以砍柴一般都会选择晚上去。为了吃饭,我们不得已也加入到这些偷柴的队伍之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 在夏日一些有月亮的晚上。秋连领着我和丽云,跟随着其他三五几个老乡一起结伴,带上柴刀和两头尖尖的签担,借着月光往山里走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 从我们的住地到大队林场有三四里地,林场的山顶上,沿山脊有一条小路,路的那一边属于湘潭县的地界,也是一个林场。那边的柴火比我们大队林场的柴火还要多。一般大家都经常会更多的选择到湘潭的林场去砍柴。</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要砍柴首先就要上山。</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 山很高,蜿蜿蜒蜒的山路在月光的照耀下,就像一条带子一样又细又长。沿着山路往山上走去,越走山越陡。月光下,陡坡上的树木和灌木丛黑黝黝的。陡峭的,更加黑黝黝的山坡下面,看起来是那样的深不可测。使人感到不寒而栗。巨大的恐惧笼罩着我。我不知道那些黑黝黝的地方是否会藏着一些我不知道的东西。我紧紧的跟在秋连的后面,眼睛盯着秋连的脚下,每一步脚步都紧随着秋连的脚步,不敢有丝毫的偏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 山上有比山下大得多的风,呜呜的风声,一阵一阵的。除了守林人的房子,山上没有任何人家。除了风声,再也没有其他任何声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 我们避开守林人的房子,一直走到山顶,越过山脊,到达湘潭的林场开始砍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 费了这么大的劲来砍柴,就要砍好柴。秋连教我们砍小树。她举起柴刀使劲地砍在树上,寂静的山坳里顿时传出了"梆,梆"巨大的回音。吓得我魂飞魄散,几乎要瘫软下去。等到其他老乡都开始砍柴时,我才慢慢定下神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 我们不会砍柴,头上月光明亮,而所有的树下和灌木丛下面都是黑黝黝的。我们小心翼翼的挪动每一步脚。唯恐脚下会踩到我们意想不到的东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 大家砍柴的声音,在山坳里引起此起彼伏的巨大的回音。从来没有过的经历,因为是偷柴,想到这个“偷”字,就让我感到心惊胆战。我总在怀疑;下一分钟会不会有人来抓捕我们。因为所有的地方都在封山育林,禁止砍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 在当时我那最单纯而幼稚的心灵深处;违反了"禁止"就意味着"违规"。那时候,"违规"和"违法"这两个词语在我的心中是没有什么概念区别的。既然上级明令禁止砍柴,我虽然因为需要吃饭而"违规"砍柴是处于无奈,但是假如被人抓住,我一定会觉得无地自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 可尽管如此,我们没有钱去买煤烧,而那时就算有钱也是无处去买煤的。所以,我们还是必须要去偷柴。</span></p> <p class="ql-block"> 其他的老乡每人很快就砍好了一担扎扎实实的柴火。而我和丽云两个人一共还只有那么一小堆柴火。秋连马上加快速度帮我们砍柴,并且帮我们把柴火捆好,教我们用签担把柴火穿起来。秋连的柴火就像两座小山一样。比较起来,我们的柴火却小的可怜。我和丽云两个轮流的,战战兢兢地挑起柴火跟随大家下山回家。</p><p class="ql-block"> 下山的路比上山更加难走。山又高,路又陡。月光虽然很亮,但稍远一点的地方看到就是黑黝黝的。心里真正紧张的要命,柴火挑在肩上,两条腿直哆嗦。连重心都掌握不好。一不小心就有可能一脚踩空滚下山去。其他老乡都挑着担子飞快地走到前面去了。我和丽云两个胆战心惊的落在了最后面。心里那个怕呀,根本就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秋连挑柴每往前走两三百米,就放下担子,倒回来接我们一程。就这样往往返返,等到我们把柴火挑回到家里,已不知是下半夜几点钟了。</p><p class="ql-block"> 一担柴火晒干以后,我们省一点能烧6到8天。在以后的夏日晚上有月亮的日子里,十六.七岁的我们都会跟秋连一起去山上偷柴。以备天冷的时候用。每次都让我觉得心惊肉跳。但每次都必须要去。因为天一冷,就没有办法去砍柴了。而漫长的冬天,却需要更多的柴火才能渡的过去。</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1969年夏天,正值农村双抢时期,我们每天从早到黑都在出工。天不亮就出工,大约九点钟回家吃早餐,下午三点左右吃中餐,再到天黑才收工回家吃晚餐。</p><p class="ql-block"> 这一天,我们在出早工时,突然看见大路上一群人抬着一个人飞快的在跑。一问才知道;大队的碾米厂出事了。出事的是我们一个最近的邻居老袁。</p><p class="ql-block"> 散早工后,秋连和我们三个人去了碾米厂。了解到的情况是这样的;农村里的碾米机分成两个部分,碾米主机与电动机相距大约有三米远,两者之间用一根很长的扁皮带连起来做动力。扁皮带接连处的搭口约有一尺长。为了连接牢固,搭口两端用螺栓拧紧。我搞不清的是;为什么要用两颗大约有十厘米长的螺杆?而两层扁皮带搭口加起来最多也不会超过两厘米厚。露出来的两根约八厘米长的螺杆就这样支起,跟随着马达飞快的运转。老袁清早就挑起一担新谷去碾米,一边碾,碾米机下面就有一些米糠掉下去。老袁舍不得,就匍在地下,用手把糠刨出来。谁知那马达皮带一下飞了出来,两颗长长的螺杆,一颗打进了老袁的后脑,一颗打进了老袁的背心窝。老袁还没有送到县城就去世了。</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中午休息时,我们三个人一起去老袁家。老袁躺在一块门板上,门板放在堂屋中间。老袁脸上盖着一张纸。人们都说;老袁的嘴和眼都是张开的,很吓人。</p><p class="ql-block"> 我从没有见过死人的样子,更没有见过嘴和眼都张开的死人。我很想去看一下到底是什么样子。</p><p class="ql-block"> 丽云和秋连都不许我去看。拗我不过,她们就跑出去了。</p><p class="ql-block"> 我在老袁身边转来转去,想去揭开老袁脸上的纸看看;又担心农村里有什么忌讳引起不愉快。所以,很久都没看到。后来有几个小孩在旁边转悠,我就指使小孩把纸揭开了。我觉得,并没有什么好怕的。老袁好像睡着了一样,就像有些人睡觉时,眼睛没有完全闭起来,嘴巴有点微微张开。出去以后,我把看到的告诉她们两个,吓得她们赶紧跑回家去了。</p><p class="ql-block"> 那一天晚上,我们象往常一样,天黑收工回家后,赶紧的吃饭洗澡,然后就去了秋连家里。秋连家里人多,事情也比较多一些。每天她都会比我们晚一些。等到秋连吃了饭,洗了澡,三个人再一起回到我们的住所去。</p><p class="ql-block"> 明亮的月光,照着我们三个人的影子泻在地上。从秋连的家到我们的住地大约有两三百米远,我们三个人一路亲密的手牵着手在一起,一边走还一边高高兴兴的把歌声洒在一路。走过一段大道,再转进一条大约30米长的上坡小路,路的尽头就到了我们的住所。</p><p class="ql-block"> 和平时一样,我用锁匙打开了堂屋大门。进门以后,她们俩个带着手电筒打开后门去上厕所,我摸索着栓好了大门再去打开房门。进了房门,借助从后窗照进来的月光,我经过后面的房间进入前面的房间。</p><p class="ql-block"> 外面明亮的月光从我们的房顶上面斜照过去,可以清清楚楚看见;房间前面窗子外面的屋檐下我们种的丝瓜棚。那情景就像是皮影戏幕布上的影子一样,再清晰不过了。房内窗台下有一张写字台,写字台下有一条长板凳斜着放在台前。写字台上有一盏煤油灯,旁边有一盒火柴。一切都看得很清楚。</p><p class="ql-block"> 我低头看路,小心的绕过板凳,一边伸手拿到火柴,人已站在写字台前。就在我抬头准备点灯的一瞬间,只见窗外左边一个黑影就趴在窗台旁。黑影与我之间就是隔着一张写字台,我们最多相距不会超过一米,看的是那样真切。我大叫一声;"哎呀"!窗台旁的黑影往左边一闪就不见了。秋连和丽云两个慌忙从后面跑进来。一时间,三个人都傻了。我们趴在窗台上,用手电筒往窗外四处照了许久,什么也没看见。</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首先就是丽云哭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秋连说;"我不在这里睡了,我回家去"。</p><p class="ql-block"> 丽云马上说;"我跟你走"。</p><p class="ql-block"> 我忙说;"你们不能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p><p class="ql-block"> 于是,三个人一齐往外就走。</p><p class="ql-block"> 房门太窄了,三个人挤了好几下才挤出去。锁完了房门还得锁堂屋大门。三个人背靠背面朝三方站着,等我哆嗦着锁完大门。三个人就拼命地往秋连家跑去。边哭边跑。在秋连家里,我们三个人哭的好久好久都说不出话来。</p><p class="ql-block"> 哭声引来了左邻右舍,他们七嘴八舌的议论;有人说,那是老袁的鬼魂没走多远,在附近转悠。有人说,是有人不安好心,想吓唬我们。老乡们起劲的安慰我们,直到我们渐渐平静下来。</p><p class="ql-block"> 是老乡们动了恻隐之心,有一位娭毑让我们俩把床铺开到她的房间里。从此,我们就成了娭毑的家人。</p><p class="ql-block"> 我平生从不相信有鬼。但是,一直到八年后我离开袁家冲,我都没有搞清到底是谁在吓我们。</p> <p class="ql-block"> 秋连在我们来到袁家冲的第二年,就出嫁到了罐子窑,而我和丽云两个却因为习惯了对秋连的依赖,没有她在总是不太习惯,经常一有空往秋连家里走。虽然相隔4、5里地。但是,在那个年代,秋连就好像是我心中的一团火,深深的吸引着那少不更事的我们,在远离亲人的他乡,深切的体会到了除了父母家人以外的亲情与温暖。</p><p class="ql-block"> 大下放运动至今已经过去50多年了。我离开袁家冲也已经很多年。随着老一辈人的离去,我对袁家冲的印象已经逐步淡去。但是,对于秋连,却永远是我心中的一轮明月之光。</p><p class="ql-block"> 秋连现在有一个非常幸福的家庭,她的长女和儿子在广州,小女儿在北京。孩子们都有属于自己的不错的事业。老两口夫妻恩爱。但是,秋连却在这几十年间,为了家庭和孩子们吃尽了千辛万苦,在四十多岁的时候就开始疾病缠身。现在每况愈下。想起当年意气风发的秋连,心中感慨万分。我珍惜和秋连相处的每一个机会。看着曾经美丽善良的秋连,如今已经成为了一个十足的耄耋老人。我真的怀念那个朝气蓬勃的秋连,如果可能,我愿意用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去换取秋连的健康。</p> <p class="ql-block"> 几十年过去了,那一段青涩而青春年少时期的下放经历至今历历在目。回想往事,心中依然是感慨万分。不管在那生活中曾经有多么的艰难困苦。那些刻骨铭心的经历和回忆,依然使我心血澎拜。多少次我梦魂萦绕,仿佛依然在那山间田野中看见自己年轻的身影。在袁家冲的那一段象珍珠一样闪着亮点的日子,那是一段充满着希望的青春的记忆。早已深深地铭刻在我的心中,融化在我的血液中。它时刻都在鞭策着我,不惧困难,奋勇向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