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水蚕豆那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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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盐水蚕豆那些事

                            作者:刘刚

       三天前的早上，去单位食堂吃饭，刷了饭卡走到自助餐桌前，第一眼看到的是一盘盐水煮的蚕豆。当时，心里猛地一颤，眼前忽就浮现出了奶奶的音容相貌……

     我满满的盛了二大勺蚕豆，夹了一个馒头，端了一碗稀饭，走到一个要好的同事身旁坐了下来，边吃边聊起来。

      那天的早餐吃的时间很长。主要是我说，说的都是我小时与奶奶的往事。我从奶奶给我作盐水蚕豆开始说起，思绪与回忆完全被打开了，接二连三地说了很多事旧事，停不下来。同事很了解我，没有打断我，慢慢的陪我吃着，静静的听我说，与我一起感慨着。最后，我俩不禁想到：今天咋了？难道是因为还有十来天就要到清明的缘故吗？

        昨天是周末，我与妈妈、姐姐还有老家的亲戚们近三十口子到奶奶爷爷坟前，举行了近年来少有隆重的清明祭奠仪式。中午大家聚餐喝了点酒，下午回到家小睡了一会，起床就觉得头懵懵的像是感冒一般。妻子又开会去了，朋友喊我去打牌喝酒也没心情去，独自沏了一杯浓茶看了一会电影也直不安心，想到近期还有几份字债要还，就到书房里写字，但提笔也没甚感觉，写了一半，实在不想再浪费剩下的那半张八尺条屏仿古撒金宣，就索性放下了笔。整个一晚上，就在恍恍惚惚中度过了。

        梦里，又见到了奶奶。凌晨四点醒时，已是泪流满面。终于按捺不住，便用手机记录下了这些文字。

        奶奶离开我们整整二十年了。

奶奶周年祭的时候，我曾写过一篇《怀念奶奶》，让姐姐看到了拿去发表在了《阜阳日报》上。那篇文字记录了很多往事，但独独没有说到蚕豆的事。

         我小时很是得宠，家里就我一个男孩，上面有二个大我七岁、六岁的姐姐。奶奶是从老家农村抱着我来县城的，除了帮着上班的爸爸妈妈操持家务以外，主要任务就是照看我与姐姐了，我当然是重点保护对象！小时候住在县政府家属大院里，邻居中不少人喊我“龙宝蛋”、“标准儿“，还有喊我什么“刚司令”的。由此我在家里被重视关注程度可见一斑了！也由于此，奶奶在整个家属大院里多年来一直的称呼就是“刚子奶”。

          得宠就有些任性，那是必然的，甚至可说是刁蛮难缠。四岁时上幼儿园小班，哭闹着不想上，妈好不客易把我送进学校门里，才回到学校旁边的工作单位，谁知我已经在她椅子上坐着了，妈气的：一块钱的学费都交了，你还不上学？我脖子一梗：你去把钱要回来去。五岁时到电影院看朝鲜故事片《摘萍果的时候》，我哭喊要吃那银幕上的萍果，惹得全场一片哄笑。吃东西方面更是相当挑剔，什么葱姜辣子蒜头蒜苗这类的小五荤全不粘，进而到了酱豆雪里蕻臭豆腐香椿头甚至连香油都不吃了。爸爸妈妈吵着打着也不行，因为有奶奶一直惯着当靠山，家里其他人也没办法。

       但为了让我身体强壮，总得想着让我多吃点蔬菜之类吧，为此奶奶动了好多心思。

         比如，一到春夏之交吃蚕豆的季节，那几天蚕豆是每个家庭餐桌上的主菜了。因为我不吃葱姜之类调味品，奶奶作饭时主要采取两个办法想让我多吃点，一是蚕豆炒熟时先给我盛出一碗来，然后才往锅里撒入葱姜蒜之类。一家人吃饭时大家都是拿筷子夹大盘子里的蚕豆，我却是吃那碗特别的独享，我也从不需理会大家向我飘过来的“异样”的目光，一边听着奶奶说着“只要能多吃点就为好”之类的话，一边安然享用着私人订制。后来，我习惯了“吃独食”，大家慢慢也都习惯了。

最难忘的是奶奶用的第二种办法。一大早，奶奶把头一天买的带壳的蚕豆剥好，挑其中百十个大又饱圆且又个头均称的单放在一边，然后拿出她平时缝补衣服用的针，纫上长长的线，一个一个把蚕豆穿起来，像和尚念经的佛珠一样，放在锅里加水放盐煮熟，捞出来在碗里一圈圈盘的整整齐齐的，又放回锅里怕别凉了。等我吃完早饭背起书包要去上学了，奶奶喊住我，用白毛巾包了那串蚕豆塞进我书包里，以方便我路上或在学校当零食吃，这是我非常喜欢的吃蚕豆方式。小学一二年级时，基本上出了家门就掏出直接挂在脖子上，摘一个吃一个，很是惬意，有时还能在上学路上把蚕豆当成与同学偶遇时扔过去的见面礼与打逗武器。后来长大点了，到了四五年级不好意思挂在脖子上了，就手伸书包里一个一个、一把一把的揪出来塞到嘴里。当然，这串蚕豆也会成为在课余时间拿出来与要好的同学共同分享加深感情的有效法宝。

       受奶奶给我吃蚕豆的方法影响，举一反三的，四年级开始，每到麦子与玉米成熟的季节，我最喜欢早早起来，装模作样拿了一本书，与爸爸妈妈说一声：我背书去了！然后一溜小跑，翻身越过家属院的围墙，跑到外面农田里“用功”去了。背书效果什么样早忘记了，只记得一个小时后回到家，外套口袋里一定满满的不是麦穗就是玉米棒，偷偷掏给厨房里的奶奶进行再处理，不必详知加工过程，反正早饭后书包就一定会有一包燎熟去壳又吹净了麦芒的可口麦仁或是金黄喷香的玉米粒了！

         奶奶的宠爱使我在童少年时期相当顽淘调皮，想一出就得一出，奶奶总是拗不过我的。我想到小溪沟里逮鱼，奶奶就得把家里的猪筐里的东西腾出来，一手拎着筐一手拉着我到溪边帮我放好猪筐，两边再塞上淤泥，奶俩蹲在一边静等鱼儿进瓮；看见沟塘里的鱼儿因缺氧漂头了我就嚷着要网鱼，奶奶就赶紧找来白纱布、粗铁丝与竹竿给我绑网兜，然后踮着小脚跟在我后面沿沟边帮我拿鱼；我看到邻家小伙伴会钓鱼了我也想钓，奶奶就拆了蚊帐取下帐杆、把缝针烧红捏弯了当鱼钩、剪几粒鸭毛管当鱼浮穿在缝被子用的粗线上让我去钓鱼……林林总总，不胜枚举！

       但是，宠是宠，疼是疼，奶奶对的我提出的种种要求也是有原则与底线的。有二件事是没得商量的，第一，每天爸爸给我布置的写五十个毛笔字的任务是必须要监督落实的：再一件事就是绝不允许我下水游泳逮鱼，任我耍尽无赖也绝不同意！以致于影响到我现在也不会游泳。 

       不能下水，就得上天！搬梯子爬房子掏鸟窝是常事，洗面筋操鱼竿粘知了更是小菜，尤其爬树摘果是我的强项，门前野生的桑葚与杏子还没熟，没两天就被我摘光了；大院邻居家院子里的葡萄与樱桃吸引力自然是巨大的，放学后翻墙爬树光顾几次以后，邻居找上门来了：那果子能不能等熟了才摘吃啊？真不能等了吃也就吃了，能不能别折断踩断恁多的枝条！明年咋还长果啊？！每到这时，奶奶总是把我藏屋里不让出来，她在院里跟人家理论：小孩子上个树吃个果是老天爷都允许的，你的树枝断了几枝那有啥？俺孩子肚皮都让你家的树刮破了，不让你给瞧掏药费就不错了！

      后来，在奶奶的目视下，我把葡萄枝架到了平房顶上，每天上下平房从不用搬梯子，直接抓着窗户穿的钢筋就如履平地一跃而上；当时家里十四英吋黑白电视机的天线是插在紧挨我家的在建封顶的五层楼楼顶上的，为了保证电视观看效果，我不分白天黑夜，能像猴子一样手脚并用直接顺着脚手架就能爬上楼顶调试天线方向；以致于到了初、高中，我在单杠双杠、跳高跳远、杠铃吊环方面的表现在男生中已相当出众了……

        上初中之前，我一直是奶奶搂着睡的，睡前缠着奶奶讲故事是必修课；我也时常帮奶奶用剪刀修剪她的那双缠足；用小手伸进奶奶的衣服里帮奶奶搔痒！四十多年过去了，我到现在还清楚记得躺在奶奶的怀抱里，奶奶睡着时呼出的气息与身上那温暖的味道！

         女儿奕涵出生时，奶奶已经八十了，已柱上了拐杖，她不敢再去抱婴儿了，就坐在床前静静地看着小宝贝，满眼的疼爱期待。三翻六坐九爬着，奕涵能坐起来时，正值盛夏，奶奶让搬一把藤椅在院子大门楼阴凉下，让宝宝坐在椅子，她拦坐在旁边逗孩子玩。一天中午，我下班回家，手里拿着一架相机，奶奶说：来，给小闺女照一张！说完随手就把一个红色碎花布作成的小肚兜顶在了宝贝头上，我随即按动按钮拍了一张，冲洗出来一看：画面上的奕涵宛如一个苗族小姑娘，两眼炯然有神，成为孩子少有的一张饶有情趣的幼儿留念！

        奶奶像对我一样，给予了奕涵太多的疼爱与关注！她老人家弥留之际，奕涵当时只有两岁，那一刻，我与妻和奕涵俯在老人家床前，轻轻的一遍一遍地喊着“奶奶”！“奶奶”！“奶奶”！奶奶终于没有回声，眼角里却滑下了眼水！小奕涵不喊不哭也不闹，小手就始终摸着老太满是青筋的手，瞪着大眼睛一直看着老太！就那样一直看着，久久不愿离去……后来好长一段时间里，没有任何人提醒，小奕涵会时不时唯妙唯肖地摹仿她老太柱着拐杖蹒跚走路的样子！每每此景，常常让我思绪万千，不能自己！

前天，听说我又要回老家上坟了，远在美国上学的奕涵又一次让我替她在老太坟前多行个礼，替她多叨咕叨咕……

       时光不再，清明将至。金黄的油菜花丛中，冒起了纸钱的凫凫青烟，我跪在奶奶碑前，双手合十，默默念叨：奶奶！最疼最爱我的奶奶！我想您了！我们大家永远思念您！

谨以此文，怀念奶奶以及所有远去的亲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