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b><font color="#010101"> 天灯</font></b></h1><h3><b><font color="#010101"><br></font></b></h3><h3><font color="#010101">.</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稷山 薛前发</font></h3><h3>.</h3><div><br></div> 1<h3> 乡下的年味儿是绵长的。妞妞的心里头,年味儿是腊月里的肉香味,是煮麻花炸丸子的油香味,是这里噼噼啪啪那里一声炸响的火药味……黄土坡下的,槐树庄子里的年味儿更是醇厚绵长得紧。许是人们的腰包里的确实实在在地有了几块钱,眼看着就已经元宵了,年味儿还是在街上弥漫着。谁家院子里叮叮咚咚的锣声和姑娘们嘻嘻哈哈的欢闹声,那是在排练着花鼓子;大槐树下的那辆马车一天天地装扮了起来,村子里那个唯一的大鼓也已经抬上去了,那是老头子小伙儿正在准备着元宵的鼓车吧;小孩子们的压岁钱一张张的换成了“火捻子”,“拐火”,也许过年的新衣服上面早就有了炮打的或者火烧的窟窿……满街的、角角落落的都还是弥漫着醇厚绵长的年味儿。</h3><h3> 元宵节,就在这满街弥漫着的年味儿中来了。家家户户的大门口灯笼儿都亮起来的时候,妞妞家门前的那对儿走马灯也惹眼地亮了起来。走马灯是奶奶做的,里面红红的蜡烛燃起来的时候,映在外面的生肖的样子便忽悠悠地奔跑了起来。没有别人家的灯笼儿亮,但是别致惹眼。亮起门口儿的走马灯后,奶奶便关了自家街门,在院子中间摆上家里头不知哪辈儿置办的吃饭用的小桌子,小桌子擦得油光贼亮的,夜色里闪闪的耀眼。奶奶在小桌子上面摆上放着柿饼放着枣,还有油炸的红薯油糕等几色贡品后,又端出一个崭新的大红盆子,里面平平整整地装好半盆子沙,沙上面十五个鸡蛋整整齐齐地摆成了一个圆圈儿。奶奶把大红盆子放在了贡品的前面,用勺子在盆子中间的沙上面小心翼翼地挖了一个硌窝儿,取出一把儿香燃上,放在那硌窝儿里,用沙实实在在围上……燃着的纸灰儿飞起的时候,奶奶跪下,奠了几盅儿酒,深深地磕几个头后,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那纸灰飘荡荡地飞着、飞着,奶奶起先凝重的脸上便露出了几丝儿的欣喜。这燃起的檀香味儿中,妞妞又嗅出了“年”的气息。这年味儿,便赶跑了一两天就要开学了的焦虑。</h3><h3> “妞妞,磕五个头,心里默默地许一个愿,圆月儿会保佑实现的。”</h3><h3> 也许,奶奶是希望妞妞许个考第一的愿望,或者许一个妞妞苦命的父亲在外面打工平平安安的大愿,但妞妞心里明白:自从母亲去世,父亲凡事儿都周周全全地考虑着,平平安安踏踏实实地过着,自己也一天天健健康康地长大着,这还要许愿么。奶奶猜不到,妞妞许的愿是:</h3><h3> 淼淼千万千万别瞎想,千万千万要安安全全地回来,妞妞等着你,等着你一起放孔明灯呢。</h3><h3> </h3><h3> 2</h3><h3> 奶奶说:淼淼家不缺钱。</h3><h3> 妞妞知道淼淼家不缺钱。妞妞听奶奶说过:淼淼父亲脑子活络,前些年不知道鼓捣什么,的确是赚了不少的钱。</h3><h3> 淼淼的爷爷奶奶去世得早。家底儿原先是极差的,还是在淼淼的父亲手里翻了点的(方言:彻底的改变了过去的面貌)。淼淼的父亲过惯了一分钱也要掰成两半儿花的穷日子,突然地就发了的时候,好似从头到脚地换了一个人一样。许是闲光夫(方言:闲时间)多了,有事没事常爱在村子中间的大槐树下遛一遛。貌似要给大家介绍一下自己成功“翻点”的经验、路子,还会不时地发上一圈儿烟让大家伙儿抽。人们抽着他的烟,听他云里雾里地介绍着。不管是为了他的经验还是为了他的香烟,反正粉丝还是不少的。有了钱,隔三差五呼朋唤友下馆子的次数便也多了起来。</h3><h3> “咱受够了恓惶,哪能再让娃们恓惶?”淼淼的父亲这样说,听着也是很在理的。但是,有一份儿奈何,谁会舍得让自家娃受恓惶?</h3><h3> “口袋里没几个钱,再舍不得让娃受恓惶,娃也得受。”村子里羡慕淼淼父亲的人很不少的。</h3><h3> “成王败寇,你看看咱周围,念书多的不一定就能活得更潇洒。你眊那几个干事的,打麻将点上个炮,掏起钱来手抖哆哆嗦嗦的不大气。”淼淼的父亲这样说着,心底里也的确是这样地想着。便对淼淼的学习成绩没有了太多太高的要求。</h3><h3> 淼淼妈生活得也是自在得很。每天泡在麻将场上,虽然不在乎输赢,但打起麻将来也是没白天没黑夜的。淼淼回家后,便常常也在馆子里面吃饭了,别人还觉得是天天过年呢。</h3><h3> “腻的,哪有家常饭吃着香。”同学们中间,淼淼常这样说,同学们会觉得是显摆。</h3><h3> “下馆子,天天像是过年的生活。还说腻的。显摆!”</h3><h3> 妞妞觉得是真的。那次奶奶做的花儿地菜卷卷,粉条子奶奶都舍不得多放几根。可巧儿淼淼和妞妞一道儿写作业,便和妞妞一块挤在小桌子上吃了。</h3><h3> “淼淼吃得真美气。”奶奶这么说。淼淼也的确吃得很香,显得也很幸福。</h3><h3> 有一次,淼淼这么给妞妞说:“你多好呀,家里老有人在等着你。”也确是,淼淼上学脖子上常常挂着街门的钥匙。妞妞就不需要了,奶奶总会在家里等着妞妞回来,为什么要在自己脖子上再挂一把冷冷的钥匙呢?</h3><h3> 还是腊月的一天,奶奶盘着腿坐在旁边,用小剪子剪着十二属相,糊着走马灯,身边花花绿绿的纸屑落下一片。妞妞依偎在奶奶身边帮着递东西的时候,淼淼来了。</h3><h3> “我爸爸买了一对大灯笼,八个小灯笼,过几天要在院子里挂呢。”</h3><h3> “我奶奶做的要好多了,糊糊剪剪,自己做才是过年的味儿,”妞妞这样说。其实,往年灯笼挂出来的时候,别人家的灯笼千篇一律的,不过是有钱的家户挂大一点的,钱紧张一点的家户挂小一点的,间或去年的灯笼还会很好地保存着,整理一番就挂出去了,都是一个样子的。只有妞妞家的灯笼挂出来的时候,才会有一些儿看头。人们围在妞妞家门前欣赏小动物们的影子在走马灯的外壁上你追我赶的时候,都会啧啧连声的。妞妞从淼淼的眼神中看得出羡慕呢。当然,妞妞知道:淼淼更羡慕的是妞妞家里老有人在等着妞妞,倒不是妞妞家的走马灯有多好,淼淼是羡慕奶奶陪着妞妞做走马灯的那一种年味儿。妞妞觉得:有奶奶的年才有真真切切的年味儿,……</h3><h3> 一正月里头,妞妞也去过几次淼淼家。淼淼的父亲这里那里的喝酒的摊子真多,淼淼的母亲迷着她的四方城池,淼淼家里大冰箱里倒是什么都有,淼淼家里不缺钱,但淼淼家里就是嗅不出一点年味儿。</h3><h3> 妞妞自小儿没有妈,父亲常年打工在外,家里就妞妞和奶奶,实实在在的黄土坡上的留守者。但妞妞没有觉得自己是留守者,倒觉得有父亲有母亲有钱有好房子的,脖子上常常挂着一把钥匙淼淼是一个留守者。</h3><h3> </h3> <h3> 3</h3><h3> 初一刚过,一声一声花鼓子咣咣中,元宵就来了。</h3><h3> 奶奶糊的走马灯是人们稀罕的宝贝,奶奶糊的孔明灯更是一绝。别人家的孔明灯升起来的时候,就如一个升腾的灯笼,红彤彤的也是很耀眼的。奶奶做的孔明灯升起来的时候,显出的是“吉祥”的字样儿呢。飞得高了,才渐渐的变做红彤彤的一个球儿。元宵节那一天,吃过饺子,奶奶便和妞妞一道儿忙活了起来。要给妞妞糊孔明灯呢。妞妞还说过也给淼淼糊一个呢。</h3><h3> “我要大家伙儿全体吉祥吉祥,淼淼也吉祥吉祥。糊两个,也给淼淼糊一个,让淼淼家也吉祥上天。”妞妞一早上没有见到淼淼,心里还是好挂念的呢。</h3><h3> “行、行,依你!还有多买的麻纸哩。”……</h3><h3> 这祖孙俩把两个孔明灯做好,妞妞出门想让淼淼知道了高兴一下的时候,才听得街头巷尾的人在纷纷地议论:淼淼找不到了。</h3><h3> 4</h3><h3> 听说:淼淼是要缠着妈妈一块儿糊孔明灯的。淼淼妈正在垒着四方的城呢,许是大大地赢着。</h3><h3> “拿钱,自己买去。”淼淼在她妈身边儿偎了半天,只好拿着妈妈头也顾不得转,递过来的两张钞票离开。也许,这两张绿色的钞票想买什么不可以呢?但淼淼就是想要妈陪着自己一块儿糊,一块儿鼓捣满床满炕的纸屑儿,满屋子的年味儿……</h3><h3> 听说,淼淼是脖子上挂着自家的钥匙独自往镇上走去的,</h3><h3> 听说,淼淼的爸爸当时就在镇上的一家酒店喝着酒,隔着窗户好像看出是淼淼在街上走,但是酒精的迷醉中,觉得不会是自家的淼淼,这么远,淼淼怎么会来呢?</h3><h3> 听说:酒友把喝得醉醺醺的淼淼的爸爸送回家时,茶几上的一个纸条儿一下子就让淼淼的爸爸酒醒了大半儿:</h3><h3> <font color="#167efb"> 爸爸,妈妈:</font></h3><h3><font color="#167efb"> 我想要孔明灯,我多想咱家一块儿糊一个大大的孔明灯,咱家一块儿把孔明灯放到天上去呀。我去镇上买孔明灯了。</font></h3><h3><font color="#167efb"> 淼淼</font></h3><h3><font color="#167efb"> 元宵节</font></h3><h3> 5</h3><h3> 往年元宵节,是奶奶陪着妞妞叫上淼淼一块儿放孔明灯的。淼淼没有在,妞妞一个人点着孔明灯心里是酸酸的,妞妞默默地许着愿:</h3><h3> <font color="#167efb"> 淼淼千万千万别瞎想,千万千万的要安安全全地回来,妞妞等着你,等着你一起放孔明灯呢</font>。</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