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

柠檬

<h3>风是从沿海地区刮来的,起先是一丝一缕,近来大有摧枯拉朽之势。总之,村子就在风中缥缈了。<br></h3><h3><br></h3><h3>根生这几天颇为忙碌,老一辈年纪逐增,村里的事情落到了他们头上。忙碌的原因,便是村子里不太平。具体哪不太平,说不上来,但是山里的人有根源于厚实大地的直觉,不太平就是不太平。商量之后,他们决定唱太公。</h3><h3><br></h3><h3>唱太公是土话,意思是为祖先歌功颂德,也就是祭祖。</h3><h3><br></h3><h3>唱太公是有讲究的,先来什么再来什么,一点都不能错。虽说传下来的规矩不一定全是祖先们当初定下的,几百年前或者几十年前,某个糊涂的先辈传授错了也有可能,但是传到这代,信这套就是这套。根生不是年纪最长的一位,但他天生热络,再者就是可以算得上村里对古有之物最为信奉的人。为了召集大伙将事情商议好,他安排老婆杀鸡宰鸭,招待了两三天。</h3><h3><br></h3><h3>终于,他们商定得八九不离十了,只剩下主场没有定好。唱完太公,太公们自然要保佑这个村子。而主场定在谁家,太公们就会全力保这家三年顺风顺水。<br></h3><h3><br></h3><h3>大家在饭桌前支支吾吾,有的来回搓着手掌,有的憋红了脸半天不吐一个字。主场定在谁家,那家也就是比别家多出千把块,谁不想争取一下呢?根生也想争取,但是他凡事讲究一个先人后己,怎么个讲究法呢?这么说吧,他是做鞋子生意的,有时人家把鞋子买走,穿了好几天,觉得鞋子穿着不是那么有滋味了,就到他店里拔高了气势嚷嚷着鞋子磨脚,要退钱。他呢,虽然心里不那么痛快,却还是忍不住想,卖给人家的鞋子,磨脚怎么行呢?于是,不仅退钱给人家,有时还要送那人一双鞋垫以表歉意。</h3><h3><br></h3><h3>大家一时都不开口,只招待着彼此喝酒,零七八碎扯点话。突然,来福嗓子里咕噜了几声,似乎准备说点什么。根生心里一紧,昨天他给了来福一包芙蓉王,对于主场一事当然也暗示了两句。虽然根生为此举羞愧不已,但在这种事上,就算是狗帮你吠两句,也好过一个人干巴巴的。</h3><h3><br></h3><h3>来福坐在桌角,换在以往,他一定是“络绎不绝”地将筷子伸向肉多的几盘菜,面上强忍着不表现出来,其实心里已经把肉嚼了千遍万遍。他不落掉别人说的每一句话,也恨不得所有人不注意他,只在别人偶尔把杯子向他那边侧,他才会忙不迭放下筷子,双手捧起酒杯,唯唯诺诺地将酒抿下肚。</h3><h3><br></h3><h3>而在这时,他的背不弓了,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支撑了起来。</h3><h3><br></h3><h3>他说:“要我看,主场就定在强兄家。”强兄,全名国强,国强嘛,国强自然人富。他呢,是整个村最大款的,不仅开着兰博基尼,还办了几亩良田建别墅。</h3><h3><br></h3><h3>来福说完,大家又沉默了。国强也不吭声,他只腆着肚子,谦虚地微微摇头摆手。你看,人一有钱,修养就来了。要知道国强小时候可是小偷小摸不间断的,那时候经常看到他妈把着棍子追着他满村打。</h3><h3><br></h3><h3>这种状态只持续了几秒,大家思索了一番厉害得失之后,纷纷对来福的提议表示赞同。接下来,话题便转移到了国强身上。</h3><h3><br></h3><h3>主场定下来了,除了两桩茬子,一切都还顺利。说及茬子,其一是接太公。接太公,就是将太公的木头身接到主场人家去。要接到太公,得剪下村里未出嫁的姑娘头发一绺,作为太公的新胡子。其中缘由已不可考,老一辈如此,新一辈当然照做。问题就出在头发上,村里十八二十的姑娘大多嫁为人妇,剩下一个读大学的,因为是新弄的发型,说什么也不肯剪。最后,只能劝说一个十来岁的短发丫头,在她头上贴着头皮剪下一撮。</h3><h3><br></h3><h3>第二桩茬子,出在根生处。他父母几年前为了田土的事和人吵了一架,自此两家就结仇了,只两家的狗还时不时溜到一块找屎吃。唱太公礼数不少,其中有一项是走家,各家在堂屋里摆一碗米一盆水,由村里的年轻男子挑着箩取米,米一取走,太公就收到各家心意了。</h3><h3><br></h3><h3>挑担的男子是根生仇家的小儿子,取完米要将水泼掉,对于别人家,他是以手行之。轮到根生家,他大概是为人堂堂正正,实在不屑用手,只能一脚踢翻。盆是不锈钢盆,翻了后在地上旋转了好几圈才恋恋不舍地停下,发出的声音绕梁三日而不止。根生的老婆一气之下心脏病发作,住进了医院。根生也只好放下手头的活,去医院陪护。村里的人虽然表示理解,也少不了抱怨几句。不过,抱怨是一码事,探望也是不可少的,并且与病人扯淡到伤心处,彼此还要红了眼眶。山里的人,抱怨是真心的,红眼眶也是真心的。</h3><h3><br></h3><h3>太公唱完,年也快过完了。村子里较年轻的,陆续外出,剩下几个年长的,坚定地守着山里的一切,两三亩玉米地一年到头赚不了几百块,他们蹒跚着也要把土挖了,把种子放了。这些事做完了,日子才算有过头。</h3><h3><br></h3><h3>根生也要出去了,本来他对于老婆年初就住院一事耿耿于怀,出门那天,竟迎面碰了个挑担子的。好兆头好兆头,新年头次出远门就碰个当面人,还是个挑担子的,这不就有点满载而归的滋味吗?</h3><h3><br></h3><h3>他心里舒坦了,今年一定会发大财。发财了,不说别的,先给他来福一包和天下。</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