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br></h3><h3> 小德子是远房姑姑的四儿子,记事起别人就这么称呼他,长辈有时叫他傻德子。傻德子因为总是干些“虎”事,说话又“不着四六”,年轻时同村邻村谁家也不愿意把闺女嫁给他,后来姑姑通过人贩子买了个媳妇,没几天带钱跑了,闹了个人财两空。中年守寡养大八个孩子的姑姑,无力再帮他,直到今日五六十岁仍孤身一人。</h3><h3> 这个我该叫四哥的人,在我记忆中一直零零碎碎的。</h3><h3> 他的妈妈我的远房姑姑是十二岁被卖去农村做童养媳的,因为感念爷爷奶奶对她的好,所以把我们家这一房当成娘家,每年秋收都要赶着马车回来一次。姑姑年纪大了,这任务就落到了傻德的身上,这才使得他出现在我的记忆中。 </h3><h3> 和许多人一样,每每提起回忆,总要先说一句:那时年少不懂事。少年娇气的我是瞧不上小德子这样的泥腿子的。唯一有所期盼的是他马车上那几麻袋青玉米的上面会有一筐大沙果,半黄半红酸酸甜甜,是我的最爱。之所以吃着沙果,还不喜欢他,也是有原因的。</h3><h3> 上学一度是我不情愿做的事。可是一个寡妇带八个孩子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上学却是他们想都不能想的事。设身处地这个词,读起来容易,若真正理解还得熬上那几多的岁月。 </h3><h3> </h3> <h3><br></h3><h3> 所以多年前四哥坐在对面新奇地用带着黑泥圈的手,摸摸我的书,我的文具盒,我心里是不高兴的。</h3><h3> 过分的是他竟然打开我的文具盒,拿起我的钢笔。那支钢笔外形是一穗玉米,笔盖是绿叶子,笔杆是黄玉米,他竟然两眼放光,惊诧道:这不是苞米吗,好香呀,我要吃了它。说着真的放到嘴里去了,我瞪着沾满口水的钢笔,嫌弃极了。</h3><h3> 现在回想起来,我那傻哥哥的心是直直的,对玉米的喜爱在他心里是生了根的,是生存的必需。本性使然的行为,他哪里会有我那些弯弯绕的矫情。可当时只说他是傻的,却还没有学会运用设身处地这个词。</h3><h3> 姑姑说:你四哥是越活越傻的。这是几年前全家驱车看望老太太时叨咕给大家的。</h3><h3> 那一年将近九十的姑姑被县医院诊断为肺癌晚期,就差准备后事了。四哥瞪直眼睛吼着:老太太从没吼喽气喘,没咳痰,咋就肺癌了?!谁话也没信,单枪匹马携了老妈奔沈阳,结果老太太只是肺内积水,几瓶点滴没事了。</h3><h3> 当时众亲戚都欷吁抱怨县医院的误诊,我想着老太太的坚强,写了篇《树一样的女人》。没有人想到那树的儿子在经年岁月中都做了什么,树才能在风雨中屹立不倒。</h3><h3> </h3> <h3><br></h3><h3> 我问姑姑:四哥咋就越活越傻了?老太太说:天天上别人家喝大酒,给人家白干活。我跟着四哥来到屋外,听说本来几年前有一女人和他搭伙过日子的,如今也做追梦人到城里打工去了。</h3><h3> 四哥,咱有一身力气也到城里闯闯?</h3><h3> 傻妹妹,炕上那老太太咋整呀,离不开人!</h3><h3> 那,哥,咱能少喝点闷酒吗?伤身呀。</h3><h3> 别听老太太瞎叨叨。村里出去打工的多,开春上秋有忙不过来的,花钱雇人又舍不得钱,咱有力气,帮扯一把,喝他们家点酒,抹乎平了,都心安。看着四哥笑得没心没肺的,我心想这啥时候学会“奸诈”了呢?</h3><h3> 去年天旱庄稼欠收,年前四哥来时说把我很喜欢那头小毛驴卖了。怪可惜的,那小毛驴漂亮得像只小鹿。可我知道那不是四哥的宠物,是用来换钱的。年后傻德子成了亲戚们关注对象,因为他又完成了一项壮举。再次把九十三岁的姑姑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h3><h3> 年后父亲接到小德子电话,告知姑姑在三面船镇医院,已经两天水米未进,医生说如果明天还这样,就建议出院回家吧。听罢,爸爸叔叔马上赶往医院,见到姑姑,姑姑只是无力地睁了下眼睛。爸爸说:这棵树是要倒啦!</h3><h3> </h3> <h3><br></h3><h3> 两天后爸爸打电话询问病情,小德子说在沈阳。</h3><h3> 科技的进步使医院之间联网沟通,医大医生一句治疗也不是没可能,费用太大,都九十四岁了。四哥虎劲上来,叫了救护车直奔沈阳,医大没床位,住进陆军总院。</h3><h3> 第二天,第三天……</h3><h3> 第五天,姑姑进点流食。</h3><h3> 又几天,姑姑能坐起来了……</h3><h3> 然后,姑姑出院了,奇迹就这样产生了。</h3><h3> 创造奇迹的不是姑姑,也许她不进食的时候,就放弃了和死神的较量。是她的儿子不服输地把她从死神手里夺回来,夺回了其他儿子称之为累赘的老母亲。</h3><h3>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有谁教他背过“谁言寸草心”吗?是谁讲过“香九龄,能温席”吗?这一番转院治疗,也许院里的牛就会消失一头。</h3><h3> 从未离开过村子的傻哥哥,滋养包容他的只有黑黑的土地,轻抚脸颊拭去汗水的是青了又黄的苞米叶子,每天和他窃窃私语的是院里的牛羊,什么力量让他不惜一切挽救母亲的生命,什么意念让他不舍昼夜的照顾老母?而他的母亲仅仅用干瘪的乳房喂养了他,没有让他上学,甚至都未曾给他娶妻。</h3><h3> 昨天小德子给爸爸打来电话:大舅呀,这老太太我养不起了,一碗饭没喂饱,到院子里溜达一圈,回来还要吃!</h3><h3> 看来这棵树还有得岁月可活,因为她有一个“傻”儿子。</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