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苕窨子,取红苕

云境禅心

<h3>  关中道上,历来就不缺能人!信不信,给你上千斤红苕,再提上一河滩子要求:要吃完,又得吃不腻;时时儿还要吃上好红苕。咋办?</h3><h3> 这个难题,其实呀,关中人八辈子(早)都解决了。</h3><h3><br></h3><h3> “窖藏”?对,就是“窖藏”。吃腻了,就藏着。偶尔见见(面儿),就成不了眼中钉;想吃极了,再去取。如此一弄,人反倒还能存下个盼头儿哩。关中道顺势也就多了个习俗: “红苕窨子,取红苕”。五十岁大圆儿的人,一听到“红苕窨子”,就跟分开多年的亲人重逢一样,己黏得不得了。</h3><h3><br></h3><h3> “窖藏”,就俩字儿,极简单的;内中的环环儿,却深不见底。文的、武的道道儿全有;有取红苕时候的惊险;恐怕还牵扯到人的耐心,以及老辈儿的乡愁。</h3> <h3>  “疼大的,偏蕞(sui,排行最小)的,中间儿夹咧个受罪的。” </h3><h3><br></h3><h3> 关中人嘴上不说,心里头可一直在划着“亲"与"疏”的道道儿。诸如“偏心眼子”、“偏偏子心”之类的俗语,也许就出于此吧。拿娃来说吧。老大,是头生儿娃。他的出生,牵扯着家族"后继有人"的脸面。全家人呢,上盼呢下盼呢,左顾呀右盼呀。煎熬的久了,就显得特别看重。得了娃后,家主手拍大腿,"这哈争气咧!" 一颗悬着的心,才落地。对根苗儿,婆咧、爷咧近心得很;言语上,亲不够、爱不完;行动上,给他偏吃偏喝。这种根深的偏执情绪,可能要延续很久,很久……轮到了老二,"热乎”劲儿过去咧,一家子的关注度自然就轻飘飘了。而老蕞呢,正叼着奶。一疏远,就哭闹,非搅得满屋子鸡飞狗跳的。为求得安宁,父母只好"委曲求全",把娃拴在裤腰带上。时时看着,唯恐不周,或病或伤,引得自己都不自在。</h3><h3><br></h3><h3> 关中人对口粮,也有着特殊的情感:恩人和家庭“一员”。</h3><h3><br></h3><h3> 分到手的口粮,无非就是麦子、包谷和红苕。小麦,数量少,又是细粮。自然稀罕得不得了。所以呀,小麦一直就是亲根子、大孙子。那还有不"轰(宠)"上天的道理么。“亲蛋蛋儿、牛牛儿娃”地叫着。连贮存,都用的是大瓷瓮来装。你说金贵不金贵;红苕呢,是屋里的老蕞。"娃子(方言,男孩子)堆堆儿,贵重女儿"。如果恰好又碰上个独女儿,全家稀罕得不成像:恨不得吸进鼻窟窿子里;噙在嘴里,怕化了;抓在手里,又怕折搁了。“倩倩儿女儿,倩蛋蛋儿” ,常挂在婆爷的嘴上,叫个不停。红苕娇气,稍有不慎,迎个风,粘个凉水,身子会出黑斑,哈得快、哈得多。冬季,她呢,还有自个儿专用的暖房;包谷呢,人见人训。夹在二者之间,比不上老大,又跟妹子不敢比。一直都是个苦哈哈的“舍娃子”。住的呢,根本没权挑,撂哪儿是哪儿。哪怕窝蜷在风地里的树杈杈儿上,也无处鸣屈冤。</h3><h3><br></h3><h3> 红苕和包谷,是打常的主粮。粗粮么,缴纳公购粮,比重一般并不大。“金山”、“红山”,就留到了农户手里。如金山的包谷,还好说。墙上、树杈上、悬挂就是;风干后,剥成颗颗儿,囤起来就成,占不了多大地方。即使占了,农家人丝毫没有嫌弃的意思,反倒高兴地蹦跳着:包谷也是粮啊,"屋里有粮,心里不慌。" 可像红山般的红苕,稍微就得费些事儿。</h3> <h3><font color="#010101">红苕,这"娇小姐”的讲究可多了,暖房都有“窨”(yin)、“窖”(jiao)之说。</font></h3> <h3>(红苕窖)</h3> <h3>(红苕窨子)</h3> <h3>  水地旱窖,旱地水窨。靠河流地带,地下水位高,多在高处原坡挖竖井。在竖井靠底部旁开盛物小洞,叫窖;水位低的地方,多在水井壁上凿洞,叫窨。名异而形同。都是挖在地下,避过寒风头儿,维持一定的湿度。窨深窖浅。窨的深度多在四五米,窖多在二三米。由于关中道上旱地多,水地少。所以,窨子,就是最豪华的闺房了。</h3> <h3>入窖前的“屋检、体检”,透着关中人对独独儿女儿的溺爱。</h3><div><br></div><h3></h3><h3> 入窖多在十月底、十一月初。娇小姐要不入阁,关中人根本么心思忙事儿。天大地大,安顿好倩倩儿女儿最大。</h3><h3><br></h3><h3>入阁前,都要先进行"屋检"和"体检"。屋检、体检,都严的不得了,几近于冷酷的。屋检,也叫“洗”窑窑儿。由兄长手执鎜橛子,下井、钻窑,从上到下、从左到右,轮个浑圈儿,疏(刮)下一层薄薄的覆土。整个窑面儿非得露出新茬儿才成;或填井,或装笼,把带菌的覆土都得移走。用这法子,给妹子的闺阁,彻底消个毒。</h3> <h3>(鎜橛子pan jue zi。分单齿儿和宽版儿。)</h3> <h3>  体检,连小姐也不能幸免。至于,有伤的、皮青了,有黑疤的笨手丫鬟,总是被冷脸家主挡在了门外,怕把哈哈病染给小姐。姐儿们相处长了,感情就深的不分你我。看着姐妹在等死,小姐虽有不舍,可又拧不过爷爷或父亲,只好背着身哭泣,撒泪而别。<br></h3> <h3>  光眉滑眼儿、聪明伶俐的主仆,过关后,一波波儿坐着滑滑轿,晃晃悠悠,进了暖阁。刚进一个新屋子里,她们开心极了。瞅瞅这儿,喵喵那儿。一肚子的好奇,大的很很。后续到的,一时花了眼,拌个钩子墩,滚个轱辘当,都会引来哄堂大笑。</h3> <h3> “么心么肺!”家母冷脸一沉,一伙子赶忙停下闹哄,规规矩矩地坐在一边儿,貌似严肃听令。</h3> <h3>  在全家人的呵护、劝慰下,总算把“倩蛋蛋儿”劝进暖阁;这才有心思去忙别的活路了。</h3> <h3>  那么多的女娃娃挤在一起,不呼吸是不行的。娇小姐更离不开呼吸。当个家主,容易么。屋里犄角旮旯,心都得操到。临了家主还是动了心思的。门扇儿要半开,便于换气。外界冷气沉下,窨里暖气上升,打个旋儿,新氧进洞,浊气出洞。可不,就完成了洞子内的空气对流了么。<br></h3> <h3>(窨口,闺房的"门")</h3> <h3>  冬里,哥哥挂念红苕妹妹,弟弟想红苕姐姐。忍着!暖阁,可不是轻易能进的。这中间儿,还存在着很大危险呢。实在想得不行,就得烦劳成了家的哥嫂,去请,一家人才能见个面儿。当然咧,行前,老爷子非得凑近下窨子的,撮着鼻子闻:喝么喝过酒。女女儿娃气儿弱,鼻子又腆。一丁点儿酒气气儿,都能叫她大病不起。刚喝过酒的,就甭想过老爷子这一关。</h3> <h3>  刚掀开井盖儿,一股湿热的闷气,直冲脸面。停上一会儿,才敢下窨子。</h3><h3><br></h3><h3> 井壁湿滑滑的。井壁两侧的两行儿踏窝儿,也是湿软的。稍不留神儿,人一失手,一溜儿灌底,摔断胳膊、腿儿都是常事儿。所以啊,未成年人钻窨子,一直是家规中最严厉的禁令。</h3><h3><br></h3><h3> “手吊、脚蹬”,是诀窍 。下窨子时,有经验的哥嫂,总是手脚并用的。进井口时,手紧抓井栏,吊起全身,脚虚托着、踅摸踏窝儿。等脚踩实后,曲缩胳膊、翻手进井口。手再先扣住井栏石,吊起身子,脚再换下一个踏窝儿······在整个过程中,身形总要撑一个“大”子,稳住身子,才不会压溜帮儿。</h3> <h3>  姑奶奶是随性的。心情好了,啥啥儿都好说;心情坏了,撒泼施性都是轻的。严重时,心呢想不开时,硬硬儿憋出大病,会传染一窝子。每每此时,贤惠的嫂子,总是好言好语相劝,咯哄着小姑子闪面儿,把全家哄得高高兴兴。贤良之家福常在么,才不和小姑子较劲、等棍棍儿呢。实在划不来么!</h3> <h3>  嫂子为请小姑子,费尽了心思。临了临了还滚一身的土。她的劳累,却给全家送去了快乐!长嫂为母,可真不是白叫的。</h3> <h3>  冬藏过的红苕最甜。从先一年11月起,直到次一年的5月份,关中人,随时都能吃上窖藏的脆红苕。连关中的农家孩子,在城里人跟前炫耀时,腰板儿呢,常常都会底气十足、挺得直直儿的。</h3> <h3>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留黄鹤楼"。武昌还有个黄鹤楼,叫人凭吊;关中呢? 红苕窨子少见了,"取红苕"的习俗,也淡出了视野。"千秋不朽心皈依"。残破的窨子,拨动着老辈儿割不断的红苕情节! </h3><h3><br></h3><h3>鸣谢:忽而今夏、王建西等提供过建议的文友们。</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