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清明到了

未己未央

<h3>  婆坐在老家的木房子里的火桶上,透过木窗的老式雕纹,我看到她微侧着头转了过来,微微笑了一下。我有点疑惑,她的头发怎么全变黑了?年轻的脸上平整得没有一丝皱纹。我不由得猛地坐了起来,眼前,路灯发出的白光穿过半截拉扯的窗帘,让房间隐隐约约,晦暗不明。此刻,在粤西一处小山窝里,我呆坐着,仿佛觉得有道熟悉的目光穿过了木窗的老式雕纹,与我隔空相对着,很熟悉,很温暖,忽然一个悸动,眼泪便断了线。</h3> <h3>  婆走了,和她的九十三年岁月一起,两千里之外,我带着一顶名叫工作的帽子,‘堂而皇之’地工作着。小表弟在电话里‘声讨’我,他膝盖已经跪起了包,大人给的钱都是骗人的,并‘义愤填膺’地询问着我在干嘛。我很是苦笑,等到家中的消息传来,婆已经走了两天,怕耽误我在国企的‘’大好表现‘’,这是父母精妙的安排。</h3><h3> 对于这个世界,我没什么好说的。沈先生笔下的凤凰,我一直颇有感触,同样有一片山水,在很小的时候就扎根进了我心里。有时候,山村的月儿很大很明亮,我时常瞪圆了眼睛,在月辉的阴影下找寻着什么。</h3><h3> 我想,等到过江的渡轮响起嗡嗡的马达声,我就可以去到那片熟悉的地方。我滴溜着走过横木搭起的小桥,在桥头那颗小桃树前回头望望江对岸,然后沿着田垅间的小路,顺着辰溪的歌声转几个湾,我就会看到婆。</h3><h3> 婆总是说,过来给公公作个揖,保佑你,会读书。这时,我会迈过堂屋前高高的门槛,来到龛前。一堆的小瓷人被赋予了生命,红布和着柴火熏成的灰半掩着,我拿着香火,俯下身,将额头在房内紧实的土地上微微磕出了声响。这时,婆会笑着说,这是给你的压岁钱,拿着,然后便小声地说,别的重外孙我只给了一百。</h3><h3> 除了晚辈们叫她,婆绝大多数时间就是窝在木房堂屋的火桶上,透过门缝看着外面,呆望着。尽管离外公和二外公的家也就一墙之隔,她好像却视为别家。当她听到隔壁房间里传过来小孩子嘻戏打闹的笑声时,她才会起身,拄着根木拐杖,颤颤巍巍地沿着青石台阶走过来,手里拿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别人送给她的香蕉、苹果、桂圆之内的水果,有时候会不太新鲜,因为,她自己从来都不舍得吃。</h3><h3> 记事起,婆就已经步入耄耋之年了,外公家的木房很简陋,有时,我会在后门的门隙中听到隔壁一阵嘎吱的开门声,婆龙钟着腰,慢慢地将夜壶倒掉,然后掩上门,又开始呆坐着。她或许看见了我,或许她已经不想和外界说什么,她生命的最后几十年仿佛是在和她的青年时代划清着界限,我不懂,那个年代早早失去了丈夫的农村妇女,一路从生存中滚过来会经历些什么,但她就是这么着过了,好像根本不在乎时间的脸色。</h3> <h3>  在低水坝还未建起来的时候,资江流经褒家冲茶场的时候便从秀婉中显出了一股磅礴的气势,一亩亩茶园依山带水,岸边点缀着深深浅浅的石垆,青石道在村落之间蜿蜒着,一不小心,就摇曳了整个春夏。</h3><h3> 婆从河对岸嫁到了这里,从此她就再未离开过。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青石桥,踏水桥,水塔,炒茶场中的点点滴滴也随着她远走了。我想伸手去触碰,眼前已然是冰冷的墓碑和面目全非的工业森林。</h3><h3> 婆去了,她和她慈祥的面容,和她的年代一并走了。三年后,我回来了,我摘下了那顶工作的帽子,到她坟前将淤积的水扫了扫,这里她会熟悉吗?我不禁很木然。</h3><h3> 婆,清明到了。百里江风,月下孤坟,眼前的灯火很是通亮,木窗里的雕纹却早已不再。</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