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怀王勃

暮云春树

伫立危楼，纵目驰骋，长空浩荡，万物峥嵘。

在这春日融融，花红柳绿之际，我与学生在教室里分享着《滕王阁序》。我被这个一千三百年前的才高命短之人，乱了心，愁了绪。于是情思茫茫，遂用笔墨来表达我对王勃的崇拜与惋惜。

他六岁著文，构思无滞，词情英迈，被时人誉为“神童”。

他九岁挑当时大咖颜师古的错误，且言之凿凿。当时颜师古为《汉书》作注，还是一个孩童的王勃提出其中的瑕疵，作十卷《指瑕》以擿其失，令世人刮目。

十二岁到十四岁，跟随曹元在长安学医，对“三才六甲之事，明堂玉匮之数”有所知晓。

学业有成，回到家乡。古人学优则仕。王勃受儒家教育极深，当然会有此雄心。但年龄尚幼，不符考试规则。于是自告奋勇，用文字撞开自己入仕之门。

真应了那句“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十五岁那年他受到了当时京城一高官刘祥道的赏识，于是，抓紧此机会，用飞扬的文采告诉这一高官，自己不只是舞文弄墨之人，而且还怀有一腔为国效命，为帝解忧的热血，为他日后入仕积累人脉。

十六岁，他通过另一权贵皇甫常伯向唐高宗献《乾元殿颂》，极尽文字之功，为皇帝唱颂歌，并极力表达自己入仕的愿望。但未果。

十七岁，他通过李常伯上书《辰游东岳颂》，对帝王再次歌功颂德。多次的示好终于让他入仕之途有了亮光。

那一年，他未及加冠。但那年，他会终生难忘。当应幽素科试的机会摆在他面前，他挥洒如江似海之才，一路过关斩将，成为了当时最年轻的朝廷命官。

想王勃当时应是“春风得意马啼疾，一日看见长安花”的心情，也或许他正踌躇满志，为自己灿烂的将来神思悠悠。

他一入仕途，直接进高层，陪侍皇帝之子。但现实也非尽如人意，他入沛王幕府，搞文字创作，只是做一些娱乐主子之事，对于当时的王勃来说，娱乐就娱乐吧，先站稳再说。但幸福来的匆匆，去的也匆匆。宏图大志还未来的及施展，不久，他便因娱乐一事获罪，被赶出王府。

事件原由是沛王与英王两个公子哥，闲暇之余来了场斗鸡赛，为壮自家声势，沛王让王勃写一篇文章来压压对方的气焰。写文章是王勃的长项，于是他信手拈来，三下五除二，一篇《檄英王鸡》就搞定了。王勃在当时粉丝众多，唐高宗也是其中一个，这篇文章不久就传到高宗面前。高宗看后，龙颜大怒。好啊，你个王勃，你有才怎么竟用在此种游戏上。于是上纲上线，把他定性为挑拨两王之隙，结果就有了第一次被贬的经历。

王勃因文入仕，又因文被谪。想必他痛苦万分之极，一定想到了“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作《离骚》……等先哲发奋之事，从而来安慰自己年轻的、受伤的心灵吧。

于是，他的人生便有了数年的游历生涯。他足迹遍布巴蜀山川，留下了大量诗文。只是诗中那份豪迈雄劲少了，苍茫失意多了。

必竟王勃是自信之人，他时刻在等待命运垂青。二十一岁那年，王勃又等来了他人生第二次入仕的机会。朝廷科考开始，王勃雄心勃勃赶回长安参加考试。但就在他赶回长安参加考试的时候，路遇好友凌季友。凌季友任虢州司法，告诉王勃虢州这地方适合你大展宏图。因为王勃精通药理，而虢州此地药物丰富，于是王勃就像和尚交了华盖运般得到了一个参军的官差。

但世间之事“祸福相依”，他在此任上，藏匿并私杀官奴，被判死刑，且连累老父被贬交趾。据说，这是个圈套。有人恶搞王勃。我愿相信这一说法。想一个少年才华横溢，有几人能不睥睨外物。年少轻狂，又不知让多少人咬牙切齿。

王勃的人生似乎到此就走到了尽头，在他回顾早年的种种所为，发现昨天所为非内心初衷，一切才能似乎还未真正彰扬，人生却要在此玩完，他万念俱灰。但人生就是一个谜，你今天永远想不到明天的遭遇。

这次命运眷顾了这个才子。在他人生“山重水复疑无路”之际，又忽然“柳暗花明”。皇帝要大赦天下，他恢复了自由身。不久，又一喜事临身。有诏命，让王勃官复原职，但他未刚强的内心已被仕途之险吓破了胆，他要静听内心的声音，放牧文字的牛羊，悠游度日。

在家沉寂一段时日，他的自责之心稍减。终于鼓起勇气，要去南荒之外的交趾去看望一下被自己连累的老父。

途经江西南昌，正逢阎都督在滕王阁大宴宾客。王勃在人生倒记之时在此浓墨重彩地挥洒了一笔，从而让世人记住了滕王阁，记住了这个才高命短的年轻人。

当时宴会上，人人都明白阎都督想借此机会让女婿孟学士扬眉吐气，大出风头。笔到眼前，借故推脱。只有王勃这个不识趣之人，操觚挥墨，文不加点，一气呵成！这可把阎大人都气个半死，索性避席。不过随着王勃文字不断送来，特别是“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出现，连阎公也忍不住连声称赞。后又有“一字千金"的滕王阁“空”字诗，更是让王勃名声大噪。

这不禁让人思考，文人与建筑是谁成就谁，是谁传了谁的名。范仲淹的一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让我们记住了岳阳楼;王之涣的一句“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让我们记住了鹳雀楼;崔颢的一句“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让我们记住了黄鹤楼;王勃的一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让我们记住了滕王阁。诗人、诗文与建筑，它们就像鹰与长空，像鱼与江河，水乳交融，不可分隔。

还有一事也非常有必要书写，在王勃即将驾鹤的岁月里，他又留了精彩一笔，日后让皇帝看后都赞不绝口。那就是他路出广州，访宝庄严寺，撰写宝庄严寺舍利塔碑记。那肯定又是妙笔生花，非同凡响的大手笔。据说高宗看到时，赞道:“此乃天才!"随即想召回王勃，一问侍从，才知王勃已逝，高宗连叹:“可惜！可惜！可惜!"，便有皇帝“三叹"之典故，这就更加巩固了他在文学史上的崇高地位。

试想，如若天不夭勃，再假他时日，让他在尘世中磨炼心志，圆熟人际，他或许会大有作为，去为国效力，为民服务，从而实现他的雄心壮志。在《滕王阁序》中，他写 : “ 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有怀投笔，慕宗悫之长风 ”便可窥视。

又或许，上天再假他时日，唐诗又该更加丰富、精彩，尘世又该有万千思绪在他的锦心绣文中得到慰藉。

最后我引他的“千金一字”诗来结束对他的追思，“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阁中帝子们早已烟消云散，槛外江水依旧滚滚东流，滕王高阁也经几世修补，但《滕王阁序》和《滕王阁诗》穿越千年历史，让我们以及我们的以后无数读书人，永永远远记住了一个人生充满了悲剧色彩的天才青年一一王勃。

附诗一首:

春日怀王勃

杨柳堆烟花锦簇，

东风袅袅怀王勃。

少小成名磨难多，

长风破浪成蹉跎。

一段诗文一悲歌，

一座楼阁一传说。

人生命途怎可测，

活出真我任人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