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h3><h3></h3><h3> 我常常在私下思索,世上有哪一种感情能象母女那样心贴着心?母亲对女儿不求回报的付出,女儿对母亲报之以尽善尽美的反哺,这一切构成了人世间最美最感人的一道风景。母女情,凝聚成一本由血和泪写成的书,前半部,母亲在血的洗礼中把女儿带到世间,后半部,女儿泪眼婆娑中把母亲送上归途。那生的喜悦,死的悲伤,成了天下所有母亲和女儿们心中难忘的记忆。
我的母亲在一口气生下四个儿子后,又接连生下了三个女儿。母亲对我们自小便有一种怜惜的情怀。小时候,她虽然无法让我们丰衣足食,但我们无疑是村里衣着最整洁、头发最光顺的姑娘。她尽其所能,让我们在她的庇护下健康成长。她常常说,女儿是菜子命,飘到哪块地上就到哪里生根发芽。尽管如此,在对待女儿的事情上,她可谓殚精竭虑,白发因此而过早地爬上了她的双鬓。
两个姐姐渐渐长大,为她们选择一个好的夫家便成了母亲生活中的头等大事。她为她们制定了选夫婿的标准,那就是为人老实、舍得吃苦、会疼人、挚诚,所以我的两个姐夫家虽然都穷得叮当响,但母亲看中了两个女婿的人品,眼都不眨地把两个女儿嫁了过去。
然而母亲很快就后悔了。五姐远嫁南县厂窖,在那个交通不发达的年代,回家一次十分不易。她想念远嫁外地的女儿,担心她在那里不习惯,受欺负,为此,四哥没少受她的抱怨,因为是他从中牵线搭桥。母亲没有因为路途遥远冷落五姐,多少次,她带着我们,冒着严寒、酷暑,肩挑手挽,赶车涉水地去探望她。如果赶上五姐生孩子,她会独自留下来侍候姐姐坐完月子。由于厂窖地处西洞庭湖区域,经常发大水,她没少念叨:“我真糊涂,怎么就把小伍嫁那么远的地方,四周都被水围着。”这句话,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中。为了多一些见面机会,每次她去华容大姐家,总是绕道厂窖。如果换上是父亲去,她也总叮咛他,一定要顺路到小伍家去看一看。而父亲多半也会遵从她的愿望。
好多年过去,五姐还会向我提及,当年她如何舍不得离家。每次回夫家,她站在甲板上望着滚涌的湖水总是流下热泪,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能再看到爹娘和哥哥妹妹等亲人。真如古诗上所说:征帆入南去,回首无故人。令人唏嘘。我对五姐最深最早的回忆,是她出阁那天,我跨着木屐哭喊着出门,那“踏屐出门去,呼姊莫要走”和母亲闻之泪流满面的情景几十年过去犹在眼前。而让我最难忘的,是八三年那次春节五姐偷偷塞到我手里的十元钱。那时我已在常德卫校读书,一个月的生活费也就十来元钱。我毫不客气地接受了姐姐的美意,后来方知那十元钱是姐姐在凛冽的寒冬到洞庭湖割芦苇得来的,那坚硬的芦苇把姐姐的手割得鲜血直流。直到八十年代末五姐一家的生活仍过得艰难,为了买到几斤七角一斤的红糖,她特意写信到我的单位让我为她代买。那是五姐唯一给我的亲笔来信,我一直保留到今天。
如果说五姐的婚姻让母亲不太满意的话,那六姐的婚姻更是让她肠子都悔青了。虽然六姐嫁得近,就在邻近的太子庙镇,但是自从嫁过去后,她的日子似乎较五姐更为艰难困苦。主要是家庭矛盾多,六姐几次被婆家人打,让母亲伤透了心。母亲曾为此带人大闹李家,但看在还未出生的外孙女份上,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继续让姐姐留在婆家生活。只是她无时无刻不在关注和牵挂着她。为了扶持小俩口,她隔三岔五地往李家冲跑,凡是家里能分得出的东西,小到一把菜刀、一角布料,她都会往姐家搬。我不止一次听到她叹息:“妮儿命苦,跟到娘手边没过个好日子,现在又没找着个好人家。”
两个姐姐困窘的生活教育了我,已上高中的我很为她们的处境打抱不平,却又无可奈何。尤其是六姐,挺着大肚子还被她小叔子打破脑壳的情景刺激了我。朦胧中我下定决心,一定不让两个姐姐的命运在自己身上重演,要走一条和她们完全不一样的路。我发现自己就是从那时开始,不再总是将目光盯着天边那些变幻莫测、美丽非凡的云朵,而是积极面对现实,面向书本,决心一定要将自己变成扎根在大地上的一株蓬勃的树,让自己尽量的生长,伸出长长的绿荫,为渐渐老去的母亲遮风挡雨,为苦难的姐姐分担忧愁。
作为母亲最小的女儿,此生最感激母亲。感激她对我的宽容和呵护。出生在农村的我,虽然长得矮小羸弱,农忙时节一样要和其他的小伙伴去干割稻谷、插秧、抱把子、扯草等重活苦活。太阳象把烈火烤在背上,由于长时间弯腰劳作,感觉自己的腰背痛得快要断了。这还不是最怕的,最让我胆战心惊的是躲藏在稻谷把中的水蛇、黄昏时分漫天飞舞咬得头皮麻木膨胀的蚊虫以及刺得双脚火辣火辣鲜血直流的新割的稻桩。母亲一定看出了我心中的畏惧,她可怜我,包容我,明知我有时撒谎装病,都保持沉默,有时甚至不惜与人争论:她是病了、不舒服,她还太小。在那个人人包括小孩都要为集体出工的年代,母亲明显的袒护行为有可能为家庭带来麻烦,然而她不怕。记得那次我躲藏在床后面,听母亲为我辩护,我小小的内心是怎样地感到温暖!正是因为有了母亲的庇护,年少的我才有充分的闲暇去抓泥鳅、采荸荠、摘花弄草,童年生活中才有那么多关于故乡、关于大自然的美好回忆。
感激生孩子期间母亲对我尽心尽意地照顾。从我怀孕的第一天起,她就制止我跑步、踮脚、伸懒腰、拎东西,为我做她想象得出的各种菜肴,看到我挺着大肚子,她怜惜地说:“要受苦喽。”生完孩子没几天,为了多出奶,她趴在我胸前一遍遍吮吸乳头。刚开始,我还有些难为情,不配合她,只见她用两只眼睛瞪着我说:怕什么呢,我是你妈!坐月子期间的一切脏活累活基本上都是她一个人在干。
母亲对我们仨姐妹的爱象涓涓流淌的溪水,滋润了我们的心田,尤其是我们在体验为人之母的辛劳后,更是觉得她的伟大。我曾经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善待她,给她一个安乐的晚年,不让她受临终之苦。可惜,我没有实现自己的诺言。母亲孤独离世,好多年过去,我都无法跨越母亲临终我们兄弟姐妹都不在她眼前这一残酷的事实,而两个姐姐心中对母亲的愧疚之情也丝毫不下于我。母亲去世后的一两年时间,我们仨姐妹如果有机会聚在一起,总会谈到母亲,回忆母亲的一点一滴,有她早些年生活艰辛时受的种种苦难,也有母女俩相聚在一起的温馨时光,还有她晚年脑筋不清醒后闹出的一件件可笑事,我们一边说,一边笑,一边哭。母亲啊,您走了,把女儿们的心都撕碎了。
愿天下的女儿们,珍惜你们的母亲。不要因为俗事在身而忘了她的存在,请紧紧握住那双颤抖的长满了老年斑的手,直到她生命的尽头!
</h3><h3> 邹丹 2009年冬于深圳
1<br></h3><h3></h3><h3></h3> <h3>2000年与母亲合影于中山公园</h3> <h3>1997年母亲与五姐和我一起合影</h3> <h3>六姐与母亲合影,年代不详</h3> <h3>八十年代五姐给我写的唯一一封来信</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