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生病的日子里

李龙飞

疾病缠身

就是我的影子

也是一座倒下的山

一直很重

一直跟着我走

疼痛越陷越深

深入到自己的下意识

我与天空同时坠入一个黑洞

没有方向

时间停下来

世界都变成了静物写生

我把自己留给蓝天和大地

随风转

和水流和草生

　　一九七五年我十三岁，在呼玛县兴隆公社中心校上初一，那年初春，我先是腰跳动着疼痛，做弯腰或下蹲的动作十分吃力，不久开始低烧，身体感到困乏，尤其是下午时分特别严重，一次在课堂上写作业，我竟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严肃的班主任李泰华老师走到我跟前轻轻唤醒我，他看我脸烧得通红病情严重，就劝我回家，那天我依然坚持上完了课。起初大夫怀疑我是风湿，吃药无效，妈妈带我到呼玛县医院确诊为腰椎结核（现在改为胸椎结核），住院治疗半个月，每天按时打针吃药，当时外科主任宋伟要给我动手术，打算去掉病灶，然后用自己的髂骨做修补，妈妈和爸爸商量一下，感觉给孩子手术是件大事，尤其我的手术部位十分敏感，不太信任这里的医疗水平，于是当年病情稳定后的10月份，妈妈带我到沈阳重新求诊，由我的大姑和大姑父带着我在沈阳医大和沈阳结核病院做进一步的检查，那里的医生意见是统一的，孩子小保守治疗，就是打针吃药卧床休养，至于患病的原因也是十分明确，因为有外伤结核病菌乘虚而入感染发作造成的。小时候经常与小伙伴打打闹闹，满山遍野的疯玩，磕磕碰碰在所难免，我回忆了好长时间，才想起两年前的冬天，我们三个同学在山下的涎流冰上打爬犁，爬犁冲上冰包上飞起来，又重重地摔在坚硬的冰面上，因为我坐在爬犁的最前面，没有缓冲和有效的防护，被颠簸得特别严重，我怀疑就是那一次受的伤。

结核病是属于富贵病，消耗体力大，在治疗的同时，即要休息好还要营养好。如果按当时的时间计算，倒退三十年，我是很难挺过这一关的，那时人们还没有找到治疗结核病的有效办法，我很幸运得到了及时的治疗，但这场病却影响了我后来的学习工作和生活，改变了我的人生方向，不祥的预感具有一定的杀伤力，未来的不确定性给思想带来一些困扰。因为患病当年我被迫休学，那时心里很失落，正常的学习生活被打乱了，当时开门办学兴起，我的同学分到兴隆金矿车间、车队和剥离队等单位劳动实践，也曾停课到兴隆生产队的地营子收麦子，我都没有机会参加，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家养病，那是需要玩伴的年龄，为脱离班集体和同学感到孤独与无奈，养病过程有度日如年的感觉。

那段日子我天天听收音机，了解国内外新闻，也喜欢听小说连播，每到放学的时候，妈妈就叫同学到家陪我聊天，同学给我讲班级发生的事情，唤醒我的好奇心，还陪我下棋打扑克。爸爸四处给我借书，当时的流行小说《闪闪的红星》《金光大道》《艳阳天》《渔岛怒潮》《矿山风云》《水浒传》《乌兰牧骑》都是那个阶段阅读过的，小说简单的道理可以明白，深刻的思想内容就认识不上去了，还有许多生字不认识，也影响了阅读理解，但至少排解了心里的那份孤独。了解到在那个时代背景下，在遥远的地方曾经发生过的感人故事，这是我养病期间一个不小的收获，为自己的思想涂抹一层理想的色彩，映照曾经的过往和未来的生活，好的认识要源于生活高于生活，高于生活往往来源于文学修养。

为了增加营养，在我病重期间，妈妈给我单独做饭，最多的就是荷包蛋与馄饨，那时生活困难，一两个星期能吃顿饺子，妈妈总是把红烧肉罐头里的瘦肉给我的饺子里多放一点单独煮，物资短缺的年代，爸爸想尽办法四处买肉，无论是鱼、猪、牛、家禽或是狍子、野鹿、犴、或者熊等野味，凡是有的一定买到，节假日供应的肉，爸爸都要跟金矿供销社的主任说好话，多买一点，家里有鱼有肉了，要把肉多的给我留出来一部分，别人吃一顿，我则要吃2到3顿，爸爸每次公出都要四处打听治这个病的偏方，因此我也吃了许多中药，包括乌梢蛇粉，土鳖虫和不知名的昆虫和草药等按中医大夫要求打碎了让我口服，有个中医说我们大兴安岭当地的蝮蛇也治这病，消息传开，哥哥的同学朋友在山上打到蛇，就往我家送，我也吃了好多当地的蛇肉，以致后来我扒蛇皮都十分熟练，这段经历给我的同学留下了深刻的记忆，成为聚会时的话题之一。治疗效果比较好的是嫩江中医大夫田汝学的中药，是通过妈妈在黑河那边的五道沟金矿里的朋友得到的消息，为此妈妈去了一趟嫩江得到了证实。我用过后感觉效果很好，并且推荐给了他人，用过都说效果不错，据说现在田医生的儿子继承这份祖传的秘方依然在嫩江行医，在副食短缺的年代里，家里有点好吃的都互相谦让，家人对我的特殊待遇让我心里感到不安，时间久了又变得心安理得，因为我隐隐的感到，只有自己安心养好病，才是给父母最大的安慰，我不忍心看爸爸妈妈为我担惊受怕，等我有了自己的女儿以后，我才真正理解了爸爸妈妈为我的那份心痛，子女是父母心中最柔软的部分，那份爱最真实最厚重。

很长时间让我感觉与人有不同的地方，我的身体状况成了全家人的心病，不止父母，两个哥哥也高看我一眼，小心翼翼地呵护我，千嘱咐万叮咛不让我逞能，什么活都不让干，什么重物都不让我拿。1978年恢复高考的第二年，我初三毕业要读高中了，呼玛一中因金矿成立子弟学校拒收兴隆金矿的学生，让我们对口考黑河金矿技工学校，矛盾正处在僵持状态，彼此都不肯让步，结果不明朗。当时金矿子弟学校一直没有开外语课，成为考学的障碍，我坚持要回辽宁老家读书，因为在那里我可以得到在中学教数学的老叔的帮助，那时我虽然年龄小，但对人生也有初步的认识和判断，觉得自己不能靠父母和哥哥一辈子，打算通过考学自立，孩子小时候责任感往往比大人更强烈，成年人往往会低估孩子的这份能力。父母因为我体弱不放心，但是我态度坚决，父母只得答应让我试试，于是16岁的我只身到了辽宁，在那里读了三年书，为了学外语，又不得不重读初三。英语从零开始，入学时同学已经学第三册了，可我当时连26个字母都认不全，从字母音标一点点地追赶，我大部分业余时间都用来学习英语了，一年学习了正常生三年的课程，为了学英语吃了不少苦头，克服了不少困难，好在我的数理化成绩还过得去，减轻了一些负担。一年后勉强考入辽宁省重点中学辽中高中，在公社中心校200多初中毕业生中只考上9名，我记得当时自己是第8名，还是补录进去的，在全校应该是倒数，经过两年的努力我的成绩已经达到中上等。在辽中高中学习的日子里，身体也不断出现状况，因为有心愿做支撑，我都坚持过来了。81年第一次高考落榜，没办法在呼玛一中又复读一年，82年我第二次参加高考以7分之差又与本科无缘，被大兴安岭师范物理大专班录取，其中英语依然是我最薄弱的学科，高考仅得了35分，那时英语成绩都很低，我记得物理班的男生英语最高是57分，我的英语成绩属于中等，让我内心感到无奈的还有两次高考，我都是带病走上的考场，求学之路一波三折。大学三年我的生活主旋律就是跑步锻炼，恢复体力，希望以后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青年人具有共同的思想特点，但是由于自己有过一段特殊的经历，让我对那段生活在心里打下深深的烙印，青春期的苦闷与茫然我都有体会，只是藏在自己的心里而很少流露，随着年龄的增长和阅历的增加，一点点地解脱出来，回头看那是不成熟的表现，世界上什么事情都会发生，从另一个角度看自己的经历一点也不奇怪。

大学毕业回呼玛，当上了一名教师，还比较符合我的身体条件，当大嫂给我介绍对象时，也是因为女孩儿十分自立，考虑我体质弱，比较适合我，妈妈为我找了个学医的对象而欣慰，我就要结婚了，妈妈偷偷告诉我，儿子你能结婚，不影响生育，在沈阳我问过大夫了，当时我很吃惊。我隐约记得在沈阳医大看病时，出了诊室，妈妈说我还有点事，转身又返回去找医生，估计背着我问了这件事，对此妈妈是要有明确的答案，对子女凡是能够考虑到的父母都要做到心中有数，在这个世界上，也就是父母能为子女的一生着想，最终我成家立业有了孩子，爸爸妈妈悬着的心才落了地。父母的爱因为我的一场大病，让我体验得十分透彻。后来我才知道：女孩子患这种病也许不能怀孕，因为胸椎承受不了那样的压迫，幸运我是个男孩子。无论在外上学还是后来成家了，爸妈总是千叮咛万嘱咐，生怕我有一点点闪失，爸妈也是为我操碎了心，到后来和父母生活在一起，我也是尽力照顾一点点老去的爸爸妈妈，受父母之恩一直心疼他们，感情上不能分离。爸爸妈妈的先后离去，让我忧伤得不能自拔，那份父母给予的爱一直在心里徘徊，让我深深地怀念。

一种病的折磨和治疗会产生连锁反应，引起其它的毛病，拖累全身不适，也会影响人的心情。另外在怎么小心，也不能不生活，所以意外受伤是不可避免的，况且年轻时也特别好逞强，自己能做的事情也尽量不去麻烦人，这种想法往往就会麻痹大意制造更大的麻烦，我是终身不能负重，因为负重就会压迫损伤脊柱，引起感染，自从患病以后，也有过多次反复，有时是疾病的反应，比如每年的春秋两季，尤其是春天，在小草开始冒芽之后的一个多月的时间里，结核病的反应明显，疲惫乏力，睡眠都比平时要增加一小时，还有就是两次高考，我也都是吃着药打着针走上的考场，成绩多少会受到影响，在疾病的治疗上，由于自己认识不清，也没有严格遵守医嘱，不够规范治疗也带来了一些后患。最严重的一次是2002年的5月份，开始腰疼低烧，当时爱人在哈医大学习没在身边，也许经过多年的休养，我感觉身体状况非常好从而麻痹大意了，引来持续高烧三天，结果胸椎再次受到损伤，在病榻下躺了整整5个月，进入十月才勉强站起来走路，而用了好几年时间，身体才恢复到正常状态。这次教训很深刻，让我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人有时十分奇怪，只有在非常时期，思想才活跃，也有了紧迫感，好多事情还没有经历，从人生哪个角度看都是缺憾。总之那段时间我想起了很多事情，给朋友同学打了很多电话，谈的内容有回忆看眼前望未来，也想起了平时压根不在意的人与事，对我突然的联系我能够感觉到他们的意外，只有我心里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我没有吐露我的病情，也只有在那种境况下才会做出的事，有时间回过头看人生，亲身经历才能打动自己，那时就想熟悉的人在各自的人生道路上是否与我一样发生了一些变故，开始思考和探索，也就没有顾虑他人的感受。在哈尔滨省医院复查时，医生再一次告诫我，手术治疗是最后的选择，原因是风险大，结果不确定，像我健康的状态不可能给我手术，想通过手术根除疾病的念头被彻底打消。我只有安心休息疗养，每一次疾病的复发都是一次警告，都是一次深刻的思想认识和意志品质的历练。爱人对我养病的期间的表现，给予很高的评价，说通过这次事件对我有重新认识，是她少见的很会养病的人，大概是我的坚强和乐观打动了她，那时心中的理想就是尽快恢复健康，不能拖累家人。人总得有打动人的地方，满足人的自尊心和向上的动力，非常的人生会加速人思想的成熟，往事值得回味。

如今在爱人的精心呵护下，保养得好多了，爱人作为医生，也是为我想尽了办法，运用中西医结合的方法，治疗也严格规范了，在工作和生活方面自己只能量力而行了，知道自己的缺陷和无能的地方，迫不得已做选择与放弃，甚至无奈地逃避，早已习惯成自然，结果给我带来了身体和思想上的后遗症，一场病让我思想早熟，生命有了压力，一场病让我人生选择变得小心翼翼，做什么事都要先尝试，许多可能变为不可能，心愿不能实现，也让我重新审视自身的价值，增长工作和生活的智慧提高效率，掌握适合自己生活的小窍门，变不可能为可能，比别人多动了不少脑筋，如何大胆的追求与果断的割舍，增强自我保护意识，心灵打开感受这个美丽的世界，理解人生更透彻，认识事物更客观，与同龄人相比也更从容更乐观，这些经历与感受给了我许多启发，提高了我的教育水平。经历了才会真懂得，身体不行只有靠提高认识来弥补，从这段特殊经历汲取营养，珍惜往后余生，一定好好度过。

还有三年我就要退休了，马上就到了颐养天年的阶段，回忆起自己走过的路，还是挺自豪的，毕业以后一直工作在教学第一线，完美的实现了自身价值，业余时间积极参加体育活动成为我的生活重要的组成部分，喜欢打球、游泳、唱歌、跳舞、旅游，每一项活动目标明确，就是强身健体开心快乐。为了保持健康状态，自己也算创造了一个不小的奇迹，如今我的身体和精神状态比较好，自己多保重往小了说不能拖累家庭，往大了说不能增加社会负担。透过我的经历，我也感受到：每个人的生活里，都有不平凡的一面。

如果没有这场病，按成绩我能考上呼玛一中，但高中的学习状况不得而知，生活与现在会有不同，也许差异很大。感谢曾经经历过的火热的生活，让我获得深刻的感受，回忆这段日子值得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