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

贾志虹

　　清明将至，这个憨厚的老头又一次悄然走进我的梦里，早上醒来，一丝久违的温馨和感动萦绕我的心怀！日子在繁忙与琐乱中流逝，不知不觉阴阳相隔已一年零九个月，而我属于那个家的记忆似乎也早已飘远！这样的一个早晨，因着清晰的梦境，思绪突然飘了很远……

我说的这个老头，是我的公公，一个我曾经称之为“爸爸”的人。身边很多亲朋都知道我的生活，缘于大家对我的关心，有很多人把我的婚姻不幸归怨到这个憨实的一家之主的不作为上；在我的心里，很长的时间里，虽然叫他“爸”，也从没想过他和我的父亲能够等同。我的世界里，我的父亲大人，只有那个离城不远的村庄里生我养我的亲亲的“大”，这个所谓的“爸爸”，只不过是我成为人家儿媳，必须要走的一道程序，必须要改的一个称谓而已！

第一次提到他这个角色，是从媒人（他的三姐，我后来的三姑）嘴里，三姑说她的这个兄弟如何的善良如何的老实，尤其是对娃们是如何如何的好……我对这个角色的定位是：慈善、高大、有能力。因为在三姑滔滔不绝的介绍中，我听到的最多的字眼是“要平房有平房，要楼房有楼房，只要娃们对，啥条件也不是问题”等，这对工作一年多还寄人篱下的我来说，是极大的诱惑，于是应允了这次相亲。相处一段时间，觉得对方喜欢喝酒、比较豪爽义气，也没有别的毛病，决定订婚前见见双方父母。第一次见这个老头，是在奶奶极力邀请下，一路颠簸到一个叫“东小寨”的村子里。矮胖身材、胡子拉碴、老农形象，农家大院里的这个身着破旧衣裳的放羊大爷和我想象中的未来公公大相径庭！这就是那个许诺“好家庭、要楼房有楼房，要平房有平房，在村里开汽配门市又养羊，老两口都有正式工作”的一家之主吗？看这情形、这形象，还不如我娘家的家庭状况呢！原来忐忑局促的感觉瞬间消失，唯一安慰我心里落差感的就是：我没有高攀，不用受门不当户不对来自公婆的气，只要以后好好的生活，就好！

我是他相中看好的儿媳妇，和他唯一的儿子结婚，想来这个老头心里是美的是不要不要的。他变卖了那群羊，转让了拖拉机配件门市，全部的钱用来帮我们装修房子和买家具。也是在这一过程中，我才发现他与婆婆婚姻关系的不和谐，他的人生不得志，他的酗酒解愁忧，每每都是婆婆牢骚抱怨的话题，家庭风暴的导火索。对刚融入这个家庭，生性喜欢安静讨厌喝酒的我来说，亲情还没来得及呵护，厌恶感已不由地产生，从内心希望他永远住到村里，不要回来！

那时的我青春年少，又觉得自己当过女兵身披荣光，肯定是有所骄纵霸道，对自己看不惯的事，总是咄咄逼人，得理不让；而老公，更是优越家庭里娇惯出来的孩子，爷爷奶奶的心肝宝，父母的独生子，喜酗酒爱热闹。婚后的生活，因我们的年少气盛，不善经营，失去了恋爱时的温情与美好，因着两个人的刀光剑影，我动了出家逃离婚姻的想法。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某一天早上。当我又一夜彻夜未眠，孤零零地呆望着天花板，犹豫着要不要丢掉肚里这个无辜的生命一走了之时，一丝肉香飘荡到我鼻间，我疑惑：老公未归，婆婆上班，是谁？拉开房门，憨憨的老头胖胖的身影在厨房忙碌着，见我出来，又是憨憨一笑，喊我：“枝儿，炖了你爱吃的排骨，补补身子”！那一刻，我泪眼滂沱，第一次感受到来自这个家的温暖，也是从心底第一次想真诚地喊他一声“爸爸”，诉说我所有的委屈！从那一天开始，他再没有离开那个家，他彻底处理了村里的摊子，忍辱负重，回来照顾我们一家的生活。紧接着孩子出世，他帮着照看孩子，随着我和老公关系的冷淡，只有他，用他的憨厚和包容维系着我在这个家最后的那丝温暖！

忘不了孩子幼小，我又带孩子又工作的那几年，总是他早早做了早饭送过来，等我下班回家，尿布、衣服已经洗好晾了一阳台；忘不了老公酩酊大醉，我赌气回娘家，回来后，窗明几净，老公弄脏的床单、地面收拾的一干二净；更忘不了我一个人在玉百摆摊，无人过问我的死活，是这个老头牺牲自己的午睡时间，每天按时按点的替换我吃饭、站栏柜，只为我中午能消闲一会，休息一会；也还是这个老头，在我离开那个家的时候，含着泪说“是自己儿子不好，要像照顾亲生女儿一样待我”，不顾自己生病，尽其所能，多次的来看望我和我的儿子！

儿子十二岁圆锁，他身体虚弱已经到了下不了床的地步，可他硬是强撑着坐着轮椅来参加孙子的生日宴会。也正是他的强忍，让我留下了永久的遗憾：我和孩子没能与其见上最后一面！由于我和老公的关系，儿子圆锁生日结束后，我再没有频繁的带儿子回家看望他。只是在有一次，知道他已吃不下多少东西，带了水果去家里探望，他瘦的已不成样子，离别嘱托：“我什么也不缺，你把欣欣带好，不要再给我买这些东西，你自己挣钱不容易，把钱花在孩子身上……”；时隔几日，孩子生病高烧不退，我无助中把孩子带到医院家里，请求医院上班的孩子奶奶帮我找医生给孩子看病，匆忙中，老头拄着拐杖，远远地望着烧的昏迷的孙子，眼里尽是无尽的担忧。他怕自己不利索忙中添乱耽搁了孩子而没有近前，孩子病好直接从医院上学走了，谁也没想到，这次远望成了永别！

二十多天后农历六月六的早上，老头病情突然加重，送往医院紧急抢救无效，从此阴阳两隔！他带着无尽的慈爱、牵挂和遗憾离开了我们，而留给我的遗憾是：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却没有让世上最亲的人见上最后一面！他孤孤单单的离去，走的时候没有儿女至亲在身边，追悼会上，我哭的泪如雨下。家人朋友觉得我有情有义，只有我知道，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在我心里是何等的凛冽！除了这无以弥补的遗憾，我与那个家的最后一丝温情也因他的离去而断了丝缕。可以说，我和他同时离开了那个家，我开始了自己已逐渐习惯的单身日子！

去年孩子升入初中，我曾因生活的不堪重负，一度的自怜自哀自己的不幸，甚至再一次怨恨这个当初没有担起一家之责的老头。但是，抱怨亦是想念，过年时，凭着记忆里的味道端上为儿子准备的热砂锅，儿子的一句“没有爷爷做的好吃”让我泪眼朦胧，掀开记忆深处刻意回避的那份无尽的思念！日子在流逝，我在逐渐淡忘那份无理的怨恨。就这样于不经意间，他竟接二连三地闯进我的梦境，勾起我十多年过往所有的回忆。是我选择了原谅，还是他一直在执着的牵挂？不断地反思自己，由不得鼻子酸酸，这个憨实老头给予我的丝丝温暖也随着春暖花开逐渐浸润开来！

清明时节倍思亲，老头想我们了，托春风入梦，捎来他遥远的牵挂。爸爸，对不起，是我们做儿女的不够好，让您操心受累。今天，借这一缕清风、一页香笺，捎去我最诚挚的祝福：天堂里，愿慈爱的爸爸幸福、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