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父亲

田地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写在父亲100岁寿辰祭日</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父亲如果健在,今年正好一百岁。他离世已有多年,音容笑貌仍镌刻在我的脑海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童年境况</p><p class="ql-block"> 我的父亲这一辈子共有兄弟姐妹五人,父亲排行老三,上有姐姐——祖父母的养女、哥哥,下边有两个妹妹。按年龄推算,父亲应该出生于民国八年七月二十日,卒于公元二〇〇〇年正月二十五日(农历)。</p><p class="ql-block"> 父亲出生在木匠世家,祖父在世时就是木匠,父亲和大伯继承了祖父的手艺。遗憾的是父亲没有把匠人手艺传承给长兄和我,所以木匠手艺在他的下一代就失传了。</p><p class="ql-block"> 听家族长辈们说:祖父母去世得早,当年父亲和两个小姑姑还没有成年,曾和伯父伯母在一起生活过。可能是因为双亲过早离世的缘故,父亲从小就肯吃苦、能忍让,为人和善厚道。</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 </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 匠人生涯</p><p class="ql-block"> 听母亲说:我的祖父——王柏林早年在平遥古城棺木铺里做工,父亲打小就跟随大人在铺里学手艺,木匠手艺大概就是在那时学成的。</p><p class="ql-block"> 大约在一九五八年前后,父亲就到了长治市文工团做起了布景工作,那时工资很低,养家糊口远不够。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在家的母亲既要种地操持家务,还要照顾年幼的三个孩子,那时长兄正在长治师范读书。父亲回家探亲时,目睹了母亲所处的生活困境,对母亲说,“这样的日子活下去太难了,我就是死也要和你死在一起。”那时的父亲毅然地辞掉了文工团的工作回到了家里。</p><p class="ql-block"> 一九六三年那年,父亲回到了家乡,在沁水县走乡串户做起了木工活。虽然是苦了点,但是一年的收入还是能勉强维持一家几口人的生活。后来大队里成立了包工队在外地包工,父亲就参加了进去。直到六十多岁才停下外出干活。</p><p class="ql-block"> 父亲不仅有木匠手艺,还掌握有泥瓦匠和石匠手艺,曾经带过五个拜过师的徒弟:有表侄李双才、王进山、王太富、刘进财和堂哥王富珍。他的匠人手艺虽说没有传承给两个儿子,但他毫无保留地传给了他的徒弟们,其中王进山、李双才、王太富三个徒弟曾经担任过国营企业和民营企业的领导职务。记得表哥(黑蛋)和堂哥富珍曾向父亲询问过关于墓葬方式油篓砌的施工要点,因为这种方式施工难度大,掌握此技术的人也不是很多。</p><p class="ql-block"> 父亲虽说没有多深的文化,但他很爱琢磨,在匠人生涯中曾展现出不少小智慧:</p><p class="ql-block"> “自锁木箱”就是其中之一。那是在大姐出嫁时,经过父亲琢磨,制作了一个特别精致的梳妆小木箱,给大姐做陪嫁。他做好以后先拿在我们姐弟仨面前显摆,让我们把箱子盖拉开。我们仨人端着小木箱轮番摆弄,就是无法打开。后来经父亲指点才拉开了箱盖。原来箱子里面暗藏机关,从外表看啥也看不出,把箱子盖插严后自动锁紧,只有按规定动作摆动才能解锁。</p><p class="ql-block"> 简单实用的淬火技术。文革开始那几年,家里准备砌山坡,要在山坡下修盖新房子。父亲准备了大量石料,就是在那几个严寒的冬季里父亲练出了一手石匠技术。常见他拿着磨钝的铁钻子在火炉里加热后锻打,最好奇的是锻尖以后降温花样很多,有时全部放入水中降温,有时在水里沾一下提一下,还有放在黄沙和柴油里或者放在煤坑里就不管了。那时我年岁还小,不敢问父亲其中的道理。现在才明白,那就是金属材料热处理的淬火技术。</p><p class="ql-block"> 叠纸艺术展示。父亲可以把一张包装水泥的牛皮袋纸不需拆分就能折叠出二十多个各种样式的小纸袋平铺于30公分见方的纸面上,对折以后像个很精致的相册,适应家庭存放各种小物件。</p><p class="ql-block"> 父亲常年在外干活还结交了不少外乡的同行朋友。至今能叫来名字的有刘家北山村小疙叽(小名)叔叔、臭蛋叔叔,还有几个叫不来名字的叔叔们,他们和父亲一样朴实厚道。</p><p class="ql-block"> 父亲除了干匠人生活以外,还喜欢参加集体娱乐活动,每年腊月天大队都要提前准备闹社火,父亲是乐队成员。在我小时候他常常拉着我的手去参加活动,我站在父亲身边观看大伙敲锣打鼓、吹拉弹唱。</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木匠生涯中也有过尴尬的事情。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家庭中流行一种高低床头组合床。我的大姐也想赶时髦,就叫父亲去她的家里做这样的床。不知是大姐没有口述清楚,还是父亲没有理解其意,结果父亲所做的床是两个带斜度的床头。大姐一看不是自己想要的那种床,感到又可气又好笑,可能是无意中说了一些话伤了父亲的自尊,父亲也深感没有面子,一段时间里,父亲还不多理睬大姐呢。这件事是母亲在我回家的时候给我讲述的。多年以后,我到大姐家串亲,还见到了那支“高低”床头的床,确实感到有趣。</p><p class="ql-block"> 父亲这一辈子用母亲的话说:吃的是手艺人的饭,干的是侍候人的活,饭虽好吃但活难干,有时因干活不如人意还要受气。可能是长期侍候人养成的习惯,父亲无论干什么活态度都很认真,钉是钉,卯是卯。再加上父亲的性格和善,帮忙不计较报酬,所以街坊邻里凡有修房盖屋、添置家具等大事小事都乐意叫父亲去帮忙,特别是在雨雪天气不能干活的时候,找父亲聊天、理发、修理农具的人最多。</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 </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 勤劳持家</p><p class="ql-block"> 一辈子靠匠人手艺来维持生计的父亲吃尽了苦头。记得一九七三年腊月里一个夜晚,外边下着大雪已有半尺多厚,家里突然接到乡亲的口信,说父亲从外地回来了,正在县城往回家的路上呢。我和长兄摸黑赶到距县城十里地的路上遇到了父亲。见他一人正在雪地里不停地倒腾着足有200斤重的两麻袋玉米。随即,我们父子仨人才把玉米临时转到了长寿村亲戚家里。回到家时已是后半夜。在粮食短缺的年代,200斤玉米对一家人来说已经是很大的补充了。</p><p class="ql-block"> 常听母亲叨叨;“父亲年轻时在外干活落下了两个毛病:一个是在去沁水的路上,据说是因大伯有病,父亲替大伯去支差。冬天里淌水渡沁河把腿给冻坏了;另一个毛病是每逢肚饿时胃里就翻酸水,肚子疼痛难忍,吃点姜片就好点。”直到一九八九年,父亲的病情严重了,长兄带着他到县城医院进行了检查并做了探查术治疗,在腹部取出一个直径4公分大的肉线球。此病一直困扰了父亲几十年。</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 </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 父母情深</p><p class="ql-block"> 父亲和母亲一辈子生活在农村,是地道的农村人。他们年轻时同甘共苦,勤俭持家;进入老年后相濡以沫,不离不弃,用一辈子的心血和汗水共同养育了四个子女。打我记事起,没有见过父母拌过嘴、红过脸。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母亲曾经对我说的一句话:我刚嫁进家门,你的族长就对人说,“安乐娶上她可要受罪的!”为了这一句话,母亲赌上了一辈子的情。</p><p class="ql-block"> 父母之间恩爱有加。母亲平时对父亲的生活起居照顾得十分周到,父亲对母亲更是体贴入微。母亲晚年因患贲门癌治疗无效而谢逝。病重期间父亲常常陪伴在母亲身边,他曾忧伤地对我们子女说:“即使你妈的病好不了,只要躺在床上也行,我回到家也能和她说说话。”可见父亲对母亲的感情有多深。母亲在她生命的最后日子里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父亲。记得父亲住院手术后,长兄怕母亲惦念,就星夜赶回家中,那时已是不吃不喝的母亲还在苦苦地等待着父亲的消息,直到得知父亲手术成功后才安于休息。我最后一次去看望母亲时她对我说;“我的病好不了啦,我走了以后,你们四个人要照顾好你的爸爸,他为你们受了一辈子的罪。”同样可以看出母亲对父亲的牵挂。</p><p class="ql-block"> 在母亲谢逝后十几年的日子里,父亲一直居住于长兄家里,在长兄、嫂子及两个侄儿的悉心照料下,父亲的晚年生活幸福安康,直到病故,终年八十一岁。</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 </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严父慈爱</p><p class="ql-block"> 父亲打小给我的印象就很严肃。具有一种畏惧感,对待子女自然很严格。他在子女的学习上管的并不是很多,更多的是对日常生活的要求。我们在生活起居上都不敢有半点懒散,在处事待人及日常的工作劳动中更不能有任何欺诈。</p><p class="ql-block">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邻居一位奶奶在喊叫她的儿子,我捏着鼻子模仿了几声,巧恰被父亲撞上,他一把抓住我,照着我嘴巴扇了几个巴掌,那一次真叫我长了记性。</p><p class="ql-block"> 父亲一辈子不善言谈,子女有了成绩从来没有表扬,但有了过错却不放过;在对待家庭大事上与子女沟通不多,估计是家长的架子不易放下的缘故。</p><p class="ql-block"> 父亲在对待子女的婚姻观上比较传统守旧。长兄和大姐的婚事都是因为执拗不过父亲被父亲包办的。可能是反思了前面的教训,在二姐和我的婚姻上父亲放手啦,这也是父亲的自我觉醒吧! </p><p class="ql-block"> 父亲在耄耋之年对子女十分慈爱也很依恋。我和妻儿每次回家探望父亲,在我们返程时,父亲常常是站在屋后目送,即使看不见人影还久久不肯离去,这些都是嫂子事后对我说起的。在父亲病重期间,我和妻子商量着要回家陪伴父亲过个春节,那一年我带着妻儿提前回到了长兄家中,除夕夜我把给父亲准备好的里外一身新衣服全部套好,替换了内衣内裤,让父亲坐在火炉边给他擦洗了前胸后背,热水洗了头并泡了手脚剪了指甲。那天黑夜父亲尿湿了褥垫,第二天我在洗烫褥垫时嫂子执意不让我洗,说这是她该干的活。难得嫂子对父亲的一片孝心。我对嫂子说:“有我在家你就不要动手了。”接着嫂子对我说起了父亲:“只要是你一回到家,无论是白天、黑夜,准听不到爸爸的哼哼声。”我默不吭声,我深知父亲的心理:他是怕影响我家三口人睡觉,不想让我们知道他的病痛才强不吱声的,他更是渴望着我们能够在他身边多呆几天。从那一刻起,我更加珍惜和父亲在一起的分分秒秒。黑夜睡觉当听到有响动时,我就起身观看父亲,给父亲接尿、擦洗鼻血、润嘴唇、喂水,坐在床头陪护着父亲,平生第一次感受到坐在父亲身边的踏实和温暖,感受到父爱的伟大,真正看到了父亲对他晚生娇儿的痛爱与不舍,我预感到父亲的日子不多了,难以控制的泪水一下子流满了双颊。</p><p class="ql-block"> 听我的大侄儿讲了父亲晚年的一些情景:“老爹(侄儿称我父亲)在临终前一天下午,可能是自己有预感,一直向我念叨:‘你爸爸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快去把你的小姑叫回来吧!(我的二姐,侄儿称小姑)’。那天下午我赶在天黑前去把小姑接到了家里。”</p><p class="ql-block"> 二姐后来对我说:“那天晚上,我和爸爸在小家,哥哥和嫂子在大家(里外间,隔墙有门),爸爸一直在不停地出汗,听老人们说这是临终前的征兆,到了后半夜突然听到爸爸有呼噜声——有痰。我很害怕,赶快叫起了哥哥和嫂子。”</p><p class="ql-block"> 父亲临终时,长兄、嫂子和二姐一直陪伴在父亲身边。听长兄回忆:那天晚上听到小花叫我,我同你嫂嫂赶过来和小花(我的二姐)三人把爸爸扶了起来,爸爸说要解小手,听老人说临终前解小手是气往下走。见爸爸边解手边掉眼泪,我安慰他“等到天明了我去把富花(我的大姐)接回来,我已经给富礼打了电话让他尽快回来。”“不管你们怎么样吧!”爸爸只说了一句话就躺下了,不多时听见小花叫:“爸爸!爸爸!”爸爸再也没有回应,我急忙跑过来把手放在爸爸鼻子前,感觉呼吸很微弱,我们三人忙把爸爸抬到了大屋。农村有个习俗,人死以后不能过三道门。很快爸爸就咽气了。</p><p class="ql-block"> 长兄在回忆父亲临终前一天的情况时很忧伤地说:“那天早上我正准备上班,见爸爸从茅厕往家里走,到了台阶前爸爸叫我过去搀扶他,基本上是我把爸爸抱上台阶的。在我的印象中爸爸从来没让我搀扶过,我知道那一次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叫我的。”</p><p class="ql-block"> 父亲平静地走完了他的人生之路。在他的有生之年有俩儿俩女常陪身边,仨孙儿一孙女绕膝承欢。八十年代初,他的子女已全部成家立业,两个儿子十年寒窗早已成为国家公职人员,大女儿的女婿为企业职工,一家九口早是小康之家;他最心爱的二女儿和女婿共同培养了一儿一女,学业有成。从上个世纪末乃至今日,在家族及父母辈的亲属当中,对父亲多有羡慕与敬佩。父亲一生死而无憾,他会含笑九泉!</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 </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 宽容大气</p><p class="ql-block"> 记得在我十三岁那年,家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全家人由此对父亲多有不解。那年春天的一个早饭前,房子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瞬间后墙正上方突出粉碎性一大片,门和窗户多处出现裂纹。后来到房后一看,原来是一个石磙子(四百斤)撞在后墙上,事后查实是邻居家三个和我同龄的小孩儿在打谷场玩石磙失控后滚落下来的。才盖起的新房还不满二年就遭此重创,全家人气愤不过,多次催促父亲去找肇事孩子的家长商谈解决房屋修缮一事。父亲怕我们一时难消怨气,刚开始还答应着。后来就推托。最后干脆给我们做工作:“都是街坊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事情已经过去就算了。”</p><p class="ql-block"> “这样大的事说算就算了?”我们反问父亲。</p><p class="ql-block"> 我们都以为父亲仅是说说而已,没想到父亲真把这件事给宽容过去了。如今的房子早已垮塌多年,最先开始垮塌的地方就是在被撞之处。</p><p class="ql-block"> 父亲就是这样,他的宽容和大度非我们所想象!听母亲说过,早年在和父亲有过交往的人当中,有三人欠父亲的钱都未曾还过,父亲都不让提及。</p><p class="ql-block"> 就在父亲去世出殡的当天,听见几位老人在旁议论说:老傢儿一辈子是个好人呀!</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 </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永远追思</p><p class="ql-block"> 父亲一生的辛勤劳作,苦苦支撑着我完成了各个阶段的学业,相继参加了工作并组建了幸福的家庭。每当闲暇之余,我常在思考一个问题:父亲一生到底影响了我什么?我哪一点像了父亲?今天终于有了答案,我耿直的性格以及对待任何工作那种认真执着的态度,不正是父亲匠人精神的体现吗?几十年如一日,我坚守在艰苦的煤矿生产第一线,亲自组织井下多项重大工程项目施工,其中有两项直立式煤仓施工荣获煤炭科技进步奖(深度分别为32米和26米,直径4米);九号煤开采技术(多人合作)荣获煤炭科技进步重二等奖;还获得山西省监狱局煤矿生产安全和监管安全两个三等功奖章及两次嘉奖;受父亲那和善厚道的性格影响,我更加注重同领导和同事之间的团结协作、与朋友邻里之间的理解包容,多次被单位评为优秀公务员和优秀共产党员。特别是在复杂的社会环境中,我之所以能把握住自己的人生方向,都是父亲感化、教育的结果。我的性格、习惯和品性都是父亲传给的,没有父亲,就不会有我的今天。 </p><p class="ql-block"> 人死不能复生。但我对父亲的思念却日渐深沉。今年清明节前的一个深夜,我竟然梦见了远在天堂的父亲:我和妻子一起走进宅院老屋,看到满屋尘埃,父亲身着白袍,头戴白帽,面蒙白布,敞着胸怀,安详地躺在简易的床板上,我走近父亲身边呼叫着父亲,见父亲久呼不应且长眠不起,我一下子跪在了父亲身旁伏地痛哭,哀恸不已。惊醒之余眼泪犹存。仔细回味梦境,我自感惊诧:这不是父亲临终之后我回家所见到的情景吗?难道是父亲在给我托梦?想必是寂寞了与我有话要说?父亲一定是怕我把他遗忘了。我自问自答,再也无法入眠,仔细寻思着,不行,我要写封信告诉父亲:“爸爸你在那边还好吗?儿子没有忘记你,心里惦着你呢,如若在天有灵您就给儿托个梦吧,如果生活得好,你就对儿笑一笑,儿就放心啦!另外还要告诉您个好消息,儿子把你留给我的记忆和故事写在了小册子里,还要讲给你的子孙后代!”</p><p class="ql-block"> 谨以此文,超越时空,遥祭先父,并寄希望于后辈能开卷有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