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吆喝声

李秀瑜

[原创] 李秀瑜/文

“潲…水…卖…钱……”

吆喝声有停顿、拖音、起伏韵味，平易生动且有几分幽默。这声音曾经响彻在山城重庆的大街小巷许多年，如今早已消失。前不久梦回童年，这声音又重回记忆。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三年饥饿"时期结束后。刘少奇在农村推行“三自一包”“四大自由。即：“自留地”“自由市场”“自负盈亏” 给公社化的农村集体经济稍许松了绑，农民在自家住宅旁边分回了几分“自留地”。在保证集体生产的前提下，业余时间，农民方可在“自留地”里耕种作物，在自家庭院中养殖家禽，但规定了数量和种类。业余种养的东西供自家食用，多余部分要交售给食品站，或在指定的集市售卖。

城镇居民实行定量供应，凭票在集体或国营菜市场和副食品商店购买。城市里没有集市，黑市交易暗中存在。农民将自家农产品擅自进城私卖，如被“市管会”抓住，将以“投机倒把”罪论处。

生产队农民家庭养猪，政策规定，与国家对半分享，喂两头猪必须交售一头给国家，如喂一头，杀猪时必须在国营食品站宰杀，交售半边猪肉给代表国家的食品公司。余下的猪下水、头蹄和另一半边猪才能拿回家。否则，“私宰生猪”与“投机倒把"同罪。生产队里社员们互相监督，如有发现，公社民兵将犯者捆绑批斗，然后，在赶场天时，将犯者胸前挂上猪肉，鸣锣开道，游街示众，以效儆尤。

　　光靠猪草菜叶喂猪长得慢，从笼笼猪儿到架子猪得一年多的时间，催肥猪时候必须在饲料中添加糟糠和粮食。生产队上交公粮后，农民分得的粮食尚且不够吃，没有多余粮食喂猪。城市周边的农民找到了一条没有政策规定的缝隙，即，进城收潲水喂猪。几角或块把钱可收一担潲水，足以抵上十几斤粮食。

何为“潲水"？城市人将煮饭的淘米水、洗锅、洗碗水以及剩菜剩饭收集在土陶缸钵里，沉淀后的聚积物就是“潲水"，因有酸臭味，也称“馊水"、学名为“泔水"，城市居民自家收集后与农民交换货币或蔬菜。

城市里机关、学校、企事业单位食堂和馆子餐厅产生的潲水，专供农村集体或国营养猪场。农民只能收集居民家中的潲水。

南山黄桷垭公社农民早晨乘5点半头班轮渡过江进城，他们挑着收集潲水的竹篓布袋，进城后各自分散，走街串巷地大声吆喝：“潲水卖钱”这句看似简单的吆喝声却带有川东民调的唱腔，“潲”和“钱”字，抑扬顿挫、韵味悠长，吆喝声没有哀怨，却有几分欢快，满满的山歌情调。

　　家庭主妇或大爷、大妈们闻声而动，纷纷端出那酸酸之物，根据沉淀物的质量待价而沽，与潲农讨价还价，卖家说：“我的潲水剩饭多质量好。”潲农说：“孃孃，这些都是你们不要的东西，卖点钱算点钱噻。”一般情况价差在1至2分钱左右。成交后，潲农小心翼翼地倒逼出缸钵表面的清水，慢慢的地装入竹篓中的布袋，过滤后的酸液浸出布袋表面，微风吹来，酸臭的味道弥漫于大街小巷。也有人掩鼻微词，大爷、大妈这时总是站在潲农一边，说：“总比大粪好闻嘛！没有酸臭，哪有猪肉？”

　　也有搞笑的画面，山城中学解西分校，因校舍占用的是教堂，不像普通学校，上课时校门无人看守，潲农常挑着潲袋，悠哉游哉地闯入，在教室外高唱：“潲水卖钱”，声音和酸味侵入教室，引得同学们嘻笑。老师为维护课堂秩序，出得教室来笑吼潲农：出去！出去！这里是学校，我们在上课！

更有调皮学生，曾有意将潲农诱入学校办公室，逗得老师暴跳如雷。

　　下午，“潲水卖钱"的吆喝声，逐渐稀少。收满两大框潲水的汉子，唱着"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的歌曲，三三两两，集结在市中区储奇门江边车渡码头上，等着上船过河回家。

　　长江南岸，从海棠溪至黄桷垭的千年古道，蜿蜒的十里长坡，几乎每天下午至傍晚，都有挑着潲水口袋的壮汉，背对太阳，艰难地上行在长长弯弯的石板路上。夏天，滚烫的石板快速蒸发，酸酸的飘飘于黄桷古道，这是那个时代特殊的味道。

潲水拌猪草，能让猪儿长膘，希望就在这挑着潲水口袋的肩上。

随着农村土地下户，粮食增产，农家余粮满仓，再也用不着那酸物喂猪，“潲水卖钱”的吆喝声，消失于山城重庆。

“现在而今眼目下”是绝对禁止潲水喂猪，专家说“泔水”酸败过程中产生有害物质，媒体说这关系到国家民族的食品安全。还有人非常怀念“潲水猪”，说是没有添加激素的绿色食品。

(注：部分图片为网络下载，向藏家致谢)

2019年3月19日于丽江程海

2021年6月2日改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