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回不去的老家——周田

素面朝天

一直想踏上家乡的土地，去寻找我生命的发源地，那根系着思念和眷恋的纽带，在无数个夜晚，紧紧缠绕。梦里梦外都是家乡的影子，那些善良勤劳的乡亲，那些挥不去的童年记忆，都在时光里沉淀，越积越厚，以至于夜不能寐。

今天，我来了，终于踏上家乡的土地——周田。可是，再也不是童年记忆，她已经面目全非。早上八点，下了公交车，一阵冷风袭来，我不禁裹紧了大衣。三月的风，还是有点凛冽，天空阴沉沉的，眼前就是安国湿地。穿过湿地，就是我的老家周田。

沿着湖堤前行。远处，湖水浩淼，共长天一色。因矿区塌陷形成湖泊，湖中还有未塌陷的土地，生长着一片片芦苇，枯黄的芦苇在水里默默站立。风中摇曳的芦花，一次次低下头，又一次次挺立。一个冬天的摧残，并没有折断她的风骨，仍然在风中傲然挺立，不禁想起沙漠胡杨，三千年不倒，倒后三千年不烂。这一丛丛芦苇，又何尝不是守卫这片土地的壮士，不屈不挠，不离不弃！春天了，她的脚下，芦芽在潜滋暗长，不久就会郁郁葱葱，又是一代不屈的勇士！

走过栈桥，遥望远方，有水鸟滑过水面，然后又飞向岸边。湖中弯曲小路，静悄悄的，没有一个行人。红尘滚滚，人们正为名利打拼，有谁痴情如我，一个人与湖水做伴，和脚下的黄土为友呢？那个痴人张岱，湖心亭看雪，不也是为一个痴字吗？湖的两边，杨柳依依，一丝丝绿意，春风一抖擞，千万条春思迤逦垂挂，粘着湿露，带点泥腥，映在河面上，影影绰绰，婀娜多姿。柳，虽温婉弱风，却在凛冽里坚强，莹绿向春。我想到了自己，想到了母亲，想到了家乡那些朴实柔弱的女子，她们不向命运低头，如柳，坚韧。如柳，美好！

继续沿湖堤前行，享受一个人宁静。偶然回头，不知什么时候，一中年男子跟在后面，我停他停，我走他走，脚步不稳，衣着不整，一脸的天真，对着我傻笑，一个智障患者。不禁有些恐惧，加快了脚步。断定他赶不上我，我快步向家乡方向走去，男子并没跟来。也许，他见我一个人，担心有危险，所以才跟在后面。也许在他的世界里，这里是他最幸福的地方，没有嘲笑，没有戏弄，和大自然做朋友，是最快乐的事。我们笑他傻，其实我们又何尝聪明呢！

走过湿地， 周田到了。眼前却是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村庄没了，袅袅升起的炊烟，看不到了。听不到爹娘的声声呼唤，闻不到鸡犬的声声相鸣。那条夏天沙土飞扬的街道呢？小时候，炙热的阳光下，光着小脚丫，埋在沙土里，任滚烫的沙土在脚缝里流淌，痒痒的，暖暖的，咯咯笑声和沙土一起飞扬。还可以把土弄湿一点，装进碗里，用手摁结实，然后扬起胳膊，扣在地上，轻轻把碗揭开，就是一个个又大又圆的馒头，一字排开，威武雄壮。童年记忆，永远抹不去，那承载童年的家乡却消失了，我到哪里安放我的童年，我的思绪，我的念想？

抓起一把黄土，她带给我的是沧桑之叹和无限遐思。两千多年前，大汉雄风从这里崛起。周田，我的老家，也是周勃的家乡，五里三诸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当年铁马秋风的教武场，已沉在湿地，再也找不到一丝痕迹。靠教授武术、为四邻八乡喜忧事鼓瑟吹笙的周家父子，为大汉江山立下汗马功劳。周勃，随刘邦揭竿起义，后剪除诸吕，立汉文帝刘恒继位，为国家安定立下不朽之功。儿子周亚夫，亦成为治国安邦的大臣，“细柳营”的故事，名存青史。英雄的家乡找不到了，我的家乡也找不到了。就像连接母体的脐带，被生生剪断，又如断了线风筝，回不到家。到哪里再去寻找，存在了几千年的故土，我的家乡，我的根！

询问一个在田间浇水的后生，原来的老宅在哪个位置，他指着几棵树，稀稀拉拉，我看到的是一片荒凉。后生的脚下，是一条小河，几尽枯竭，有水的地方也是污水流淌。这就是家乡那条清清的小河吗？小时候，夏天河边乘凉，凉风习习。热了，掬一捧水，洗洗脸，舒舒爽爽。现在，家没有了。河水，也流淌着淡淡惆怅！

村庄的东头，建了好多工厂，高大整齐的厂房，一卷卷编织袋整装待发。老板是周田村的，可惜我不认得他们，他们也不认得我了。小时候的玩伴，已早生华发。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其实，岂止儿童不相识，即使是大人也不再相识了。人生，繁华也好，潦倒也罢，都扭不断家乡的思念。那是，与血液糅合在一起的沧桑和温暖。

该走了，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趟着暖暖的阳光，我慢慢离去。转过头，我知道这是最后一眼，从此，我再也回不来。

尽管这里有我的童年，尽管我的身上流淌着这里的血液，尽管我不舍的感情都在这里，我依然不属于这里，我已经回不来了。

我的奶奶没了，那个抽着劣质香烟的奶奶，埋在了黄土里。我的爷爷没了，那个瘦瘦的沉默寡言爷爷走了好多年。我的四叔没了，多年前，那个有文化聪明的四叔，被哮喘病夺走了。我的五叔没了，一说话就脸红，老实善良的五叔去年走了。一个月后，我的大伯也走了，他们都去了那边，继续做好兄弟，那边生活得好吗？但愿我的亲人，在那边没有病痛，没有忧伤。

老屋也没了，让我与这个地方有联系的东西都没了，从此无处投奔，从此我与这里永远陌路。

还好，我的三叔还在，我叔叔们的孩子还在。他们搬到了镇上去住。一幢幢楼房，漂亮大气。周田新村，在另一片土地上生生不息。任何新事物的诞生，都带着历史裂变的阵痛，有失去老家的惋惜和伤痛，更有历史车轮滚滚前进的憧憬。前方的路，会越走越美好。

别了，我的童年！

别了，我的老屋！

别了，我记忆中的小河！

别了，我的小伙伴！我的亲人！

别了，我回不去的老家——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