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爸爸

冬梅

特别喜欢爸爸的这张照片。

前两天整理照片时，看到了爸爸的这张照片，一下子被惊到了。坚毅的眼神，亲切温和的面容，善良而温暖的内心，爸爸最最真实的人生写照，就这样定格在这一瞬间。

看着爸爸如此亲切的面容，熟悉的眼神，感觉触手可及，那么真实，好像就在自己身边。可却又那么遥远，遥不可及。就像现在，我们阴阳相隔，感觉得到，却又不知道您在哪里。

爸爸，您看到我了吗？听到我的话了吗？我明明就看到您在我面前，如此饱满的生命，怎么可能就一下子不见了呢？眼泪，止不住，扑簌簌落下来。在您看我的眼神里，有我无尽的哀伤，以至于，我不能多看，不敢多看您一眼……

一直想着要给您写一篇文字，用作纪念，用以怀念。可一直不敢提笔，怕每一笔都浸着泪水，让您在天之灵还有不安，不得安息。

今天，距离您离开我们已经快一个月了，我试着开始，用文字和图片来简短地描述，我心目中的爸爸，和他平淡无奇却温暖善良的一生。

其实，从小我就特别崇拜爸爸。他一直是我心目中的英雄。从小学到高中，我写了不知道多少篇关于我的爸爸的作文，也多次作为范本得过奖，拿过高分。初中的时候我的理想是长大了成为一名作家，我要写小说，其中一部的内容就是写我爸爸。我要用我的笔为爸爸鸣不平，伸张正义。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的作家梦没有实现，但为爸爸写点什么的愿望却一直存在。

如今，爸爸已经离开我了，我欠他一篇文字。生前他看不到，希望在他走后，可以读到女儿写给他的这些话。

这是2016年春节我们三个儿女和爸爸妈妈的合影，也是爸爸生前，我们全家的最后一张合影。因为爸爸之前的状况一直不好，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和担心，所以趁着我们三个都在，抓紧时间照了个全家福。

一 闯关东

爸爸40年代生于山东济宁一个乡村。家中8个兄弟姐妹，爸爸排行老三。爷爷家当时也算是当地的大户人家，家境还算不错。爸爸小学上的是私塾，因为聪明好学，深得老师喜爱。

小学快读完的时候，家里的土地被分掉了，又赶上年景不好，日子一下子难过起来。慢慢的学也开始上不起，就经常不去上学。可是老师爱才，希望他能坚持上学，见爸爸不去还亲自去接。可见爸爸当时学习是有多么好。

后来为生活所迫，爸爸去学唱戏，就是为了能混口饭吃。可是学了没一段时间，就因为爸爸偷着拿了一小袋面粉，想着给家里人吃餐饱饭。结果家里人也没吃到，全部被饿极了的四叔给吃光了，也害得爸爸从此也再无法唱戏谋生。60年代初自然灾害，加上家里人口多，粮食少，生活更加困苦。为了生活，大爷，二大爷先后出去闯关东，就剩爸爸和爷爷及几个小叔和姑姑，苦挨度日。爸爸作为家中男长，担负起照顾弟弟妹妹和爷爷的重任。吃野菜，挖河塘，吃树叶树皮，所有能吃到的东西都吃。学念不下去了，戏班也回不去了，爸爸就去当学徒工，学烧砖。勉强也能有口吃的，也能帮爷爷照顾一下家里。就这样，爸爸跟着师傅学了三年烧砖。

之后便跟师傅做了几年，把手艺练成了。听爸爸说，他的师傅对他们要求很严格，不听话就会打，所以他们都学的很认真。也练就了爸爸吃苦耐劳和勤于钻研的精神。

三年自然灾害过后，又赶上文革时期，日子更加难过。为了活下去，爸爸也开始北上，闯关东。没有钱买票，就趴火车跟着运煤车走到哪算哪。到山西时曾经挑过盐，横游过黄河，几度有惊无险。就这样一路趴火车到了东北吉林，去找他的两个哥哥。

听爸爸讲，他当时就背了5斤地瓜到了吉林。由于之前的鞋子破的不能穿了，爸爸用仅有的一点钱买了一双黄胶鞋。结果刚到吉林的大街上，就被当时的检查人员发现并没收了鞋子。继续盘查，要爸爸提供身份证明。那时候人员不可以随便流动。没有身份的叫盲流，是要被遣返的。爸爸一看情形不对，转身就跑。检查的人赶来就追。打着赤脚，爸爸带着他仅存的5斤地瓜，一路跑上山，藏到林子里。后来就是用这5斤地瓜，爸爸坚持走了百来里路，终于找到了住在山沟里的大爷家。

到了东北哥哥家，生活总算安定下来。那时候在山沟沟里，有玉米土豆可以糊口，也不会被当成盲流遣返。慢慢地熟悉环境之后，爸爸在当时的镇上找到了烧砖的工作，从此有了固定的生活来源。爸爸隐瞒了自己的成份， 把年龄改小了5岁，在当地落了一个证明身份的户口。从此，爸爸才有了固定的合法身份。

二 成家立业

1968年，爸爸经人介绍，认识了下乡的知青妈妈。两人见面彼此感觉良好。妈妈年轻漂亮，爸爸有固定工作，成分又好，人也老实本分。虽然爸爸不是城市户口，也不是有钱人家，而且姥姥姥爷都不同意，妈妈还是很毅然决然地和爸爸第二年就结了婚。

婚后爸爸妈妈相亲相爱，虽然家里很穷，没有房子，但是爸爸非常爱妈妈，工作认真努力，生活中也处处让着她，把钱全交家。两人和美相处，几乎没有红过脸。伴随着我的出生，这个家就更加热闹了。

在我1-2岁的时候，爸爸得过一次大病，险些丢了性命。而起因是我。

那时我还才几个月的样子，爸爸抱着我玩，一边嘴里还吸着烟。我的手不老实，动来动去，不小心碰到了爸爸的烟头，一下子烫到了爸爸的嘴唇。一开始嘴唇有点化脓红肿，爸爸也没当回事。后来越来越严重，整个嘴都肿了起来。妈妈赶紧给爸爸送到城里的医院检查，结果是败血症。这在当时的医疗水平下，治愈的可能性是非常小的。同房间的几个病友都相继去世了，就剩爸爸一个人。但是在妈妈的精心照顾和爸爸的坚强努力下，爸爸还是挺了过来。经过几个月的治疗后，爸爸妈妈回到当时的租屋，发现家里面的东西全都被偷走了，什么都没剩下。于是我们再次搬家。

我出生前爸爸妈妈就租房子住，后来又陆续搬了几次家，最后在妈妈插队的村子买了一个小草房。我记得非常清楚，那时花了350元，已经是我们家的全部积蓄了。那可是勤俭持家的妈妈和任劳任怨的爸爸辛辛苦苦攒下来的。虽然只有一个房间，一个厨房 ，还是茅草房，但是我们一家四口其乐融融，非常开心幸福。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对那个茅草房有特别的印象。那时候，爸爸会偶尔带回来一些好吃的，比如海带，螃蟹，糖果。这可是我们内陆城市，尤其是乡下很难得一见的好东西。那时候还有知青的集体户，好多妈妈的知青朋友会到我家来吃饭。最爱吃的是玉米碴煮豆，就着自己家晒的萝卜干咸菜，很是美味。我还能经常收到阿姨叔叔送给我的时髦礼物，如俄罗斯的布拉吉，就是现在的小连衣裙，穿出去可美了呢！妈妈的菜园总有吃不完的菜，我们的菠菜总是长得比别人家的高。妈妈还养了两头猪，喂得肥肥的，然后就拉到镇上去卖。记得有一次妈妈爸爸去镇上回来的晚了，我和弟弟在家，看见天都黑了，爸爸妈妈还没回来，就和弟弟一起煮饭。我是第一次煮饭，不知道放多少水，就放了很多。弟弟在一旁帮我烧火。妈妈回来发现我们两个这么懂事，很高兴也很欣慰。

那时我就6岁左右，弟弟3岁。我煮的饭是高粱米饭，因为水放多了，怎么都煮不干，还一直纳闷呢。这事我一直记得很清楚，后来也成为我的一次重要考试的作文题材。

那时候很穷，但是吃着酱油拌大米饭，就觉得特别香。偶尔也能吃到一次肉，妈妈炒一小盆，我和弟弟很快吃光。我那时还能吃肥肉，长得也胖乎乎的。

我们家当时是用木头树枝围的栅栏，后来发现有木耳长出来，我们就摘新鲜的木耳，然后拿来做菜。菜园里的菜品越来越多，韭菜，芹菜，茄子，西红柿，还有果树，什么都有。我们就是吃着自己种的新鲜蔬菜，健康快乐长大的。

就这样，妈妈辛勤劳作，带着我和弟弟。爸爸每天骑着自行车上班，早出晚归。日子过得平平淡淡，却也充实温暖。在我的印象里，爸爸说不怎么爱说话，但是很爱我们和妈妈。爸爸从来没有打过我们，也没有骂过我们一句。我们也没有听到看到爸爸和妈妈吵过架。一家人在一起，总是快快乐乐的。

转眼间，我就到了上小学的年龄。

当我上小学一年时，家里的条件比以前更好一些了。爸爸在砖厂也干出来名气，成为技术负责人。爸爸和妈妈决定卖掉这个小草房，盖个大砖瓦房。于是我们家成了村里第一个盖了三间砖瓦房，四面砖墙院套的人家。虽然我们不是万元户，但在当时，我们家是最漂亮最有气场的。我们的生活也从此扬眉吐气。爸爸很有自豪感，因为他让妈妈和我们过上了好日子。
除了固定的工资，每年家里用的木头，煤炭，爸爸都会用车送到家。爸爸的收入也在提高，还带了3-4个徒弟。每年都会帮助周边的村镇建新的砖厂，名声在我们那里也越来越响。

搬进新房第二年，小妹出生了。这只小猴子🐵，出生那天早上，春风刮得昏天暗地的。等她出生后，就风平浪静了。也不知道是哪只仙神大圣下凡。爸爸也特别宠这只聪明漂亮的小猴子。小的时候就见他总是把妹妹放在自己的手上，让这个小家伙跳来跳去。

我们在这个砖房住了将近10年，直到1987年妈妈作为最后一批老知青返城，我们才搬离这个充满幸福记忆的家。

在这10年间，我读完了小学，初中，考上了县里重点高中。弟弟读到初中，妹妹也读了两年小学。这期间所有的记忆最丰富，也最深刻。爸爸，也是在这十年间，达到他生活和事业的顶峰。

那时候，爸爸经常骑着自行车，前面带着我和弟弟，后面带着妈妈，我们一起去镇上买东西，一路上欢歌笑语。

我不会的应用题，爸爸总能帮我解答清楚。我最佩服的是爸爸能用他仅有的小学知识，画出整个砖厂的设计图。而且尺寸比例非常精准，这在我看来是非常不可想象的。他不仅画图纸，而且要根据图纸建砖厂，还连续建立好几个。别人搞不定的问题，爸爸总能解决。在我看来，爸爸真的是很了不起。

那时候也经常听妈妈讲起爸爸小时候的事，更是觉得爸爸好厉害。有一次妈妈说爸爸会武术，并让爸爸给我们表演。爸爸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都很多年了，忘得差不多了。于是给我们表演起来，踢腿，倒立，打玄子，双手支撑等，我都记得不太清楚了，但我记得当时我的惊讶和感觉。爸爸这么厉害，为什么不教教我们三个呢？

要知道，在80年代，《少林寺》《霍元甲》《 射雕英雄传 》可是流行的一塌糊涂的。就是小少女如我，也是想练练的。我小学时体育一直不好，听说上初中体育不及格是不能当上三好学生的。这对于一向优秀的我怎么能接受？于是我央求爸爸教我几招。可是爸爸不肯，他说女孩子不要学这些东西，没什么用。但是他还是教了我几个动作。比如压腿，伸展什么的。从小学末我就开始坚持晨练了，每天跑步压腿，虽然刚开始很痛，但是一路坚持下来，直到今天，我都有坚持运动。而且伸展拉筋压腿的习惯一直没变。这也是我为什么后来学瑜伽比较容易，而后又因为爱上瑜伽而坚持运动下来的原因。

爸爸对我影响最大的，应该是他的为人。

在我上了小学以后，随着年龄的增长 ，认知的提高，对爸爸更多的了解，看到爸爸的为人处事，他的品格意志，行为方式对我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有一部分深深地刻进了我的生命，成为我的一部分。

爸爸特别善良。他陆续带了几个徒弟，都是手帮手带的。不仅教技术，而且还要管生活。大徒弟学成了，帮着介绍对象结婚。二徒弟是山东人，好像是和妈妈逃荒过来东北的，来到我们家，管吃管住，最后收下来做爸爸的徒弟。徒弟的妈妈也在我们家住了好长时间，直到徒弟有收入，找到了房子。后来徒弟到了结婚的年龄，爸爸张罗着帮他找媳妇，买房子，就像徒弟的父亲。那时候每年过年，二徒弟都会备上点心酒水，到我家给爸爸磕头拜谢。后来，陆陆续续还有不少来自山东的兄弟，到我家吃住，然后爸爸再给他们找活干。这样的事情有很多，爸爸总是能帮就帮，而且尽心尽力。也许是他吃过苦，更能感受那些人的不易，所以他总是爱心付出，不管人家回馈什么。后来他的一些徒弟也都自立门户了，走动也越来越少，爸爸也很少抱怨什么。

记得有次妈妈说，家里有一次请了个算命的，想给爸爸算下出生日期，好给爸爸过生日。奶奶死的早，没有人记得爸爸的生日。那个算命先生给爸爸算了一下，算出来爸爸的生日。但也说了这样一段话：爸爸是个大善人，心眼好。本来啊，爸爸在世间只有40几年的命，但是他今世做了很多善事，所以现世福报大，寿命得以延长，可以活到70多岁。（当时有说一个具体的年龄，我记不得了。）而实际情况是，爸爸真的是活到了75岁。

爸爸忠义正直，刚正不阿。爸爸当上了砖厂技术负责人后，一直带着三四个徒弟，有时还要安排一些山东老乡进厂干活。为了及时给员工发工资，提高员工的待遇方面，爸爸很为这些人争取。但砖厂的老总从利益和权位的角度考虑，不愿意满足爸爸提出来的一些合理要求。但是碍于爸爸的技术专业大拿，他又不敢太得罪爸爸。所以就会经常搞一些令人不舒服的事情。爸爸性情耿直，又讲情义，经常为了下面的人和领导争执，起冲突。那时候经常看到爸爸喝完酒回到家，浑身发抖。或者就是胃病犯了。问起来几乎每次都是和领导吵起来了，争的都是员工的利益。现在看来，爸爸那时就是不会来事，但同时也说明了他正直不阿的一面。

就是我常看到，听到爸爸所受的不公待遇，我心里的正义感油然而生。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帮到爸爸，除了学习出色外，我就想尽自己的一份力量，能帮上爸爸。那时我已经上初中了，特别喜欢文学，还有一个当作家的梦，所以我就暗暗发誓，我一定要写一篇小说，揭露那些”坏人”的嘴脸，好好地还爸爸一个公道。

小说虽没有写成，但是我却完全继承了爸爸的这方面性格。正直不阿，不向”恶势力”妥协。虽然可能为了别人失去自己的利益，那也无所谓。我要维护是的心中的正义和公理。也许我不是职场赢家，但我能赢得人心。最重要的，我对得起自己的良知，活的坦然。

爸爸为人特别和善，包容，孝顺。可以说，在外面，爸爸和领导理论，争吵，他挺有脾气的。但是在家里，爸爸几乎没有什么脾气。无论是对我妈，还是我们几个儿女。我们很庆幸，在那十几年里，我们家里总是充满了欢声笑语，其乐融融。妈妈性格开朗，爱开玩笑。爸爸性情内敛，不善言辞。爸爸每天起早上班，晚上回来。陪我们说说话，玩一下，但总是很温和。爸爸从来没有和我们三个发过脾气，也没有动过一次手。跟妈妈也一直感情很好，不吵不闹的。以至于后来我独自住校，走上社会，遇到一些恼人的问题时，都不会和人家吵架。遇到事情，也只是隐忍不说。

爸爸很孝顺。爷爷和姑姑曾经来我家住过一段时间，那时我们还住在茅草屋，家里的粮食都不够吃。爷爷生病，爸爸妈妈把家里仅有的好粮食都给爷爷吃了。爷爷过世后，爸爸逢节必拜，尽心尽孝。后来我们三个都考上大学，人家说爸爸孝顺，爷爷保佑我们全家。

姥姥姥爷在爸爸妈妈结婚时特别反对他们。第一次妈妈带爸爸回家时被姥姥赶出家门。他们结婚也没有得到家里人的祝福。但是爸爸从来不会和姥姥姥爷计较，能去拜访的，能给姥姥姥爷的，都是全心全力。踏实勤奋努力的和妈妈把日子过好了，慢慢地姥姥姥爷认可了，接受了。

住进新的大砖瓦房后，生活条件日益改善。当时城里有的录音机，电视机，永久自行车🚲，大衣柜等时髦物件，家里也都有。园子前后，瓜果李桃，新鲜蔬菜，生机勃勃。家里鸡鸭鹅狗猪，个个生龙活虎，五畜兴旺。整个家里被妈妈打理的井井有条。当时的生活状况，即使在城里的姥姥姥爷和姨妈家，都不如我们。每年夏天，城里的亲戚朋友大人小孩，十多口人，都会来我们家，吃新鲜的水果蔬菜，尝土鸡蛋，吃鹅肉，上山下河，吃瓜抓虾，好不热闹。每年冬天，还要给姥姥姥爷家送去新产的大米。对于这一切，爸爸总是让妈妈一手包办，他不会有任何怨言。

印象最深的是，姥爷病危的时候，爸爸把姥爷接到我们家。姥爷是在我们家的炕上走的。爸爸帮着在当地找了一块坟地，买了当时最好的棺木，给姥爷办了一个风风光光的葬礼。当时刚开始实行火葬，姥爷因为我们的关系，才得以土葬。姥姥后来去世后也埋在那里。其实，就算是爷爷去世的时候，爸爸都没有做到这么多。

多年以后，我们家搬回城里，姥姥一家人聚餐的时候，姥姥总是当着大家的面说，还是大女婿人最好，最厚道。爸爸最终以他的温厚，善良，孝顺，赢得了妈妈家人的认可。也给我们三个无形中树立了关于孝道的好榜样。

我们三个大学毕业后，都对妈妈爸爸很孝顺，别人都夸爸爸妈妈教育的好。其实在我看来，是爸爸妈妈的身体力行的行孝，潜移默化的将这些融进我们的血液里，行动中。

爸爸在生活上非常朴素平和，物质要求也很简单。他不太讲究吃穿，妈妈做什么吃什么。因为他的胃不好，得过十二指肠溃疡，牙也掉的早，所以就爱吃面条和一些软的东西。我们小时候，家里的条件有限，又在农村，所以有点好吃的，爸爸都会尽可能让我们吃。每次问他，他总是说：爸爸不爱吃。我们还都信以为真。后来我们三个都长大了，家里条件也好了，那时买点肉啊鱼啊或者什么新鲜玩意儿，我们还以为他不爱吃，就没怎么让。 但那时爸爸就不再装着了， 自己就会提要求说想吃什么什么。后来我们才明白，原来爸爸不是不爱吃，只是舍不得吃。好吃的都留给我们了。

在穿的方面，爸爸更是没有要求。多年来，妈妈负责爸爸从里到外的衣服，妈妈给什么穿什么 ，买什么穿什么。在这方面，爸爸和我们一样，被妈妈全方位照顾着。其实，爸爸也没什么特别好的衣服，给他买了新衣服，也不怎么穿。爸爸走后，我们收拾他的衣服，发现爸爸的衣服也不少，但是很多都没有穿过。经常穿的也就是那么几件。

爸爸不喝酒，也不会打牌，打麻将。除了抽烟，也没什么业余爱好。年轻时就是每天白天上班，下班回家。爸爸的烟龄很长，从年轻时一直到66岁，抽了几十年。直到后来查出心肌梗塞后，才戒掉。戒烟后，也不工作了，就在家里看看天气预报和新闻，关心关心天气和国家大事。闲的时候在小区里走走，看看来来往往的人，看看四季的风景。

三 返城

80年代末，随着知青返城政策的即将结束，我们一家稳定富足的农村生活，开始起了波澜。尤其是对爸爸来说，他的事业与生活从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一年我刚上高一。我上的是县里的重点高中，考大学没有问题。爸爸妈妈对我没有担心。弟弟这时候也上了初二，学习成绩一直不上不下的。在返城政策刚开始时，妈妈没有动心，因为那时我们家里条件还不错，我的学习成绩好，远近闻名。爸爸妈妈也没什么放心不下的。直到后来弟弟上了初二，成绩还不算好，妈妈就开始担心弟弟如果考不上重点中学的话，将来怎么办。想着城里的教育资源和条件都会好很多，即使学业不好，还有一个城市户口，还可以找到好一点的工作。为了给弟弟争取一个更好的未来，妈妈在最后关头，毅然决定返城。而这对爸爸来说，意味着他将放弃他用前半生经营的事业和已有的声誉，放弃稳定的收入来源，而开始不确定的未知的未来。

尽管有各种不情愿和不舍，还有不甘心，爸爸最终还是同意了和妈妈返城。卖掉了当时在农村的豪宅，爸爸辞掉了工作，用家里的积蓄，在城里买了一个两房的二手砖房，在城里安定下来。那一年我高二，爸爸45岁。

回到城里的爸爸并没有再找到一份和以前一样的工作。那时候也不会有对外招聘的机会。为了谋生，爸爸一开始和四叔做倒卖废旧金属的生意。四叔做这行有些年了，爸爸还是新手。第一次做还真是赚到了钱，爸爸很开心，于是把第一次做生意的本金和收益全部投进去，准备赚多点。可是爸爸的运气实在不好，又没有经验，在发货的货场被警察抓了，没收了全部的货物，还被警察教训了一番。爸爸因此大病一场，躺床上好几天，好像还哭了。妈妈说从来没见过爸爸那个样子，也没有见过爸爸流眼泪。对于责任感非常强，想着养家糊口的爸爸来说，这损失太大了。那时候妈妈一年的收入不到1000元，而爸爸这次赔进去了3000元，那是我们家好几年的收入啊！爸爸能不上火吗？而且那年适逢我考大学，需要交学费。爸爸真的是充满了内疚，无论是对这个家，还是对我们。而我那年高考的学校不理想，本来想重读一年再考个好学校的，但是妈妈不同意。考虑到家里的状况，虽然我不喜欢那个学校，但还是去了。

大学的时候，我住校，一个月回家一次。当时弟弟也考上了城里最好的高中。爸爸首次尝试生意失败后，就再也不敢做这行了。没有工作，爸爸时而待着，时而打些散工。收入时有时无，也很微薄。妈妈当时曾想让爸爸去她的城市清洁单位，但是爸爸不愿意。可能是放不下自己的面子吧，做了这么多年的技术，被人叫了那么多年的师傅，现在让他去扫大街，心理上是很难接受的。后来爸爸又去帮二大爷的公司，做他的帮手。二大爷是做工程打桩生意的，爸爸帮着管管人，张罗一些事。但是一年下来也赚不了多少钱。当时所有固定的经济来源几乎都是靠我妈妈的微薄工资收入。又要养家，又要供我和弟弟上学。所以我大学的时候，生活费很低，每学期最后，吃饭的钱都不够，总得借一个月的生活费。穿的就更不用说，大学没有买过新衣服，都是捡我姨们的衣服穿。后来有了奖学金，还好一点，也给自己买了几件新衣服。可见当时家里的经济状况有多紧张。

弟弟上大学后，花销更大。妈妈利用休息时间开始做起小买卖。卖菜，卖吃的，贴补家用。有时间也去捡东西卖钱。爸爸跟二大爷干了几年也没赚到什么钱，后来也就不做了。跟着妈妈捡废品卖钱。有时妈妈卖东西，他也就跟着打打下手。

就这样，爸爸一直就东一下西一下的做点杂工，也没有稳定的收入。整个人的状态也是闷闷的。有点大男子主义的爸爸，没有了自己熟悉喜欢的工作，没办法撑起这个家，心里的愧疚感肯定很多。他也想去赚钱养家，可是妈妈让他做的事他又不喜欢不擅长。妈妈唠叨多了，他就有逆反。所以有时候就难免因为生活的问题和妈妈生闷气。爸爸妈妈从不争吵。有话说，贫贱夫妻百事哀。当生活从原来的稳定富足一下子跌到每一分钱要想着分成两半花，从以前的声名地位和稳定收入，一家之主，转换成现在的无所事事，无法养家。这种巨大的心里落差会让人有多难受。有争执，不满，失落和焦虑，还有愧疚，这也是非常正常的。虽然我也没有看到爸爸妈妈吵架，但是每次听妈妈唠叨对爸爸的不满，听爸爸说自己心中的郁闷，还是可以感受得到，他们之间的不和谐之处。记得有一年春节回家，爸爸特别高兴，喝了好多酒。他以前在家里是不喝酒的，即使喝，也是一点就醉了。饭桌上也说了不少话。后来我因为爸爸说的不知哪句话，非常隐蔽的反抗了他一下。敏感的爸爸还是听出来了，大怒之下，把桌子都掀了。我从来没有见过爸爸对我们发脾气，一直以来我都是爸爸的骄傲。可是那次，爸爸的确发了很大的火。

我当晚也很生气，跑去大舅家睡。后来妈妈和姨妈们赶过来，跟我说不要和爸爸生气，爸爸也是心里面苦，无处发泄，才对我那样的。

多年以后，我到了大连工作。有一次爸爸带着妹妹到我那里玩，还跟我很歉意地说，那次发火真的不是冲着我，让我不要介意。我当然不会介意，虽然我高中大学不住在家，但是家里的情况我是知道的。爸爸是怎么样的人，心里是怎么想的，我心里清楚也体会得到。

爸爸心里有愧疚。因为他是男人，是一家之主。赚钱养家是他的职责所在。面对三个越来越大的孩子，正是花钱的时候，可是爸爸却帮不上太多的忙。妈妈每天2-3点起床上班，6点下班后还要白天出去做小生意贴补家用。所有的经济重担妈妈几乎都扛了起来。爸爸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心里自责，不满。可是他除了烧砖的技术，也真的没有别的特长。做生意第一次就遇阻，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去扫马路，放不下面子。做生意又心存忌惮。总想着能有点体面又有钱赚的工作，可又没有什么机会。走不出自己昔日荣光，抛不去旧有的观念，让爸爸始终裹足不前，又心里惴惴不安。日子就这样艰难地过来了。后来慢慢的，到了90年代后期，我和弟弟相继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家里的经济压力才有所缓解。

后来爸爸也慢慢看到妈妈生意带来的效果，也接受了妈妈的建议，安下心来和妈妈一起做些小生意和零工，补充家用。妈妈的工资也涨了上来，我和弟弟也上了班，家里就剩妹妹一个准备高考。那时候爸爸已经50多岁了。

妹妹考上大学后，爸爸和妈妈就这样打着零工，也没有再去找什么正式的工作。唯一解决的是他的户口问题。爸爸之前的户口既不是农村的，也不是城市的，这在当时吃供应粮的年代，影响很大。细粮是没有什么的，再说没有城市户口，在那个看户口的年代，一个没有身份的人，找工作更没有可能。

2001年妹妹大学毕业，爸爸那时候快60岁了。因为他之前隐瞒了年龄，我们一直以为他才50多岁。但是老了老了，机会却又来了。有一个砖厂的负责人，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了爸爸的住处，上门来请爸爸过去帮忙。当时他们砖厂出现了技术问题无人能解决，通过打听知道爸爸是这方面的专家，就过来请爸爸上班。爸爸的价值感一下子又找到了。这就是他这一生所奉献的所专注的事情。果然，爸爸一去，就很快帮厂子找到问题根源并顺利解决了。砖厂的人对爸爸的技术很是敬佩。就这样，爸爸在他快60岁的时候，又焕发了他的事业第二春。

这样，从被返聘回去做技术总指导，爸爸一做就是三年。这三年里，爸爸每年出去工作三五个月，就可以拿回来1万多块钱，比妈妈一年的工资还要多。爸爸也总算可以又扬眉吐气，挺起胸膛做人，找回昔日一家之主的荣光了。那时正好妈妈也退休了，只能拿退休工资，爸爸的复出，正好可以支撑家用。而当时妹妹正是读大学，考研究生用钱的时候。

四 搬家

2001年妹妹考研究生到大连读书。家里就弟弟在家。弟弟结婚后，家里的房子要拆迁，在我的劝说下，再加上妹妹也在大连，爸爸妈妈考虑再三，最后决定搬家。在拿了旧房的拆迁款后，2002年从吉林市搬到了大连开发区，我工作生活的地方。

来大连以后，爸爸每年还想回去干活。但因为离得太远，而且爸爸当时身体已开始出现病症，妈妈就不想让爸爸回去。后来好像还是回去过一两次，但最后还是因为身体的原因作罢。爸爸刚从老家搬过来前，就有胃病，十二指肠溃疡，一直在吃药治疗。过来后，口腔溃疡也很严重。口腔里，嘴唇里外都是泡，疼痛难忍。断续吃了很多药和偏方，后来好不容易好了。其实这种病就是身体的毒气，免疫系统的病。也是由于爸爸前几年去烧砖熬夜，吃不好，睡不好。又加上抽烟，卫生条件差，才引起这种严重的口腔疱疹。

如果不是在近60的高龄出去熬夜赚钱，爸爸的身体也不好坏的这么快。在大连的最初几年，爸爸的身体一直是好好坏坏，不停地吃药。胃病，口腔病毒性疱疹，牙痛，有好几年的时间。后来口腔病好了，可以正常吃东西，睡眠也规律了，身体才慢慢好一些。租了一年房子，2004年爸爸妈妈买了自己的房子，这才算在大连安定下来。房子够大，又比较新。爸爸妈妈都很喜欢。我当时换了工作，在市内上班，妹妹也研究生毕业，去了大连外国语学院当老师。爸爸妈妈没有什么经济负担了，可以好好的享受生活了。那时爸爸妈妈最大的愿望就是等我和妹妹周末回家吃饭，一家人总算又聚齐了。

2005年春节过后，因为老公的原因，我决定辞去原来的工作，到深圳闯一闯。于是跟妈妈爸爸辞行。我记得特别深，那天我说要走，妈妈哭了。妈妈说：我来大连就是为了投奔你们，可是你还是要走。我们怎么都跟不上。说的我心里特别难受。我只能安慰爸爸妈妈说，我不过是换了一个城市。到时你们也可以到南方玩玩，多见识一下。到深圳来，就当旅游了，多好啊！纵有千般不舍，爸爸妈妈还是放手，让我走。

这是我2006年回去时和爸爸妈妈在当时的新房子拍的合影。

原本以为，我走了，还有妹妹在。妹妹当时还在大连外国语学院当老师。而弟弟在老家吉林，也不远。可是没想到，弟弟2006年去了南方，后来在广州上班，安定在那里。而妹妹也于2008年8月去了北京，应聘到北大上班。这样2008年8月以后家里就剩下他们老两口。这也成为我们不能在爸爸生病，甚至是离世的时候一直守在他身边的原因。

五 生病

很巧，爸爸妈妈的新房还没住两年，就又要拆迁。在等待新房的那一年，就是2007年年中，爸爸一次生病，本以为是感冒，吃了几天药不见效，就去医院检查，发现是心肌梗塞。还好，是慢性的。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的院，然后回家静养。

爸爸之前的工作熬夜特别多。长期的熬夜，抽烟，对心脏的压力就很大。后来在城里生活工作的不顺，心情压抑。再到后来，年纪大了还去做那种熬夜的工作，再加上生活作息的不规律，都是爸爸得病的诱因。我至今还记得，2007秋天我回大连办户口，在爸妈暂租的房子，看到得病后的爸爸的时候，爸爸那种委屈的低着眉眼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受了很大委屈的孩子。

爸爸年轻时得过一次败血症住过院，之后虽然因为牙痛头痛胃病经常吃药外，也没有太重的病去医院。一是因为这些病都是慢性的，吃点药就能缓解；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医疗费用太高，爸爸又没有医保，也看不起病不起。而这次不一样。爸爸得病那年已经65周岁了，我们三个也都长大工作，独立生活了。所以家里的经济条件相对好一些。另外爸爸一直没有生过大病，这一次心肌梗塞还算严重，爸爸一下子有点紧张过度，以为自己的日子不多了。因此，爸爸给人的感觉是有点娇气。

我想爸爸的心里应该有恐惧和担心，令他不敢再过于用力。一方面，爸爸也是想博取我们子女更多的关注。这么多年来，爸爸由于生活的窘迫，内心的自卑和愧疚，在生活中越发沉默和内向。回到家，我们几乎都是奔向妈妈。而爸爸就成了那个经常被问到妈妈去哪了的人。在妈妈的眼里和口中，也经常有对爸爸的抱怨。似乎从回城以后，爸爸在家里的地位越来越不像之前那样重要。这么多年以来，爸爸得到的关注，相对于妈妈而言，是越来越少。如果不是因为生病，我们三个不会将全部的关心都涌向他。可能太久都没有这样被大家关注关心和温暖过了。他希望自己在这样的状态中。这会让他感觉自己重要，有价值。

所以，从那以后，爸爸基本上就开始隆重地把自己当成病人看待，家里的活能不动手就不动手。逢人就讲自己有病的事。爸爸因对死亡的恐惧而更珍惜活着的时光，开始爱惜自己。而同时生病的感觉，让他获得了更多的温暖和关爱。他喜欢这种感觉。

2008年秋天，爸爸妈妈搬进带电梯的新家。这是他们这一生住过的最好的房子。100多平，三房两厅，南北通透，宽敞明亮，特别舒服。爸爸妈妈在新家里住的很开心。爸爸的身体也恢复的挺好，人也胖了一些，精气神都不错。爸爸没有养老金，我就把我在大连的房子租金全部给爸爸做他的生活费。另外我们三个子女每年节假日生日都会给爸妈家用，妈妈的退休金也越来越高，家里的经济物质条件都很好，老两口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六 深圳游玩

2007年，我在深圳也买了房，安定下来。爸爸妈妈在新房子住了一段时间后，终于同意南下到我这里玩玩。2009年老两口来深圳游玩 ，并在深圳待了一个月，把深圳的几个著名景点都玩了一遍。爸爸第一次来南方，对什么都感到新鲜。好奇地问来问去，那心劲儿，像小孩子一样。

下面这两张照片是在东湖公园拍的。爸爸见到椰子树🌴，非常兴奋。非要抱着椰子树照相。他说喜欢这里的热带树木。看到爸爸孩子般的笑容，真是久违了。爸爸有多久没有这么开心地笑了。

那时候爸爸的照片里，笑容还是挺多的。虽然他不爱照相，也不太有镜头感。不过心情好，还是掩饰不住的。

这棵树可真大，两个人都抱不过来。

这是世界之窗的大门口。在这里，爸爸妈妈玩了一天，照了好多相。

韩国宫，是不是还挺像真的？

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牛头骨呢

学学印第安人拉弓射箭

这瀑布好大啊！真好！爸爸好兴奋。

一辈子不算得志，尤其后半生有点压抑。今天爸爸也做把皇帝，风光风光。看看当天子是什么感觉。今天就带皇后游园，顺便留个影。

细看看，爸爸还真有点像某个朝代的皇帝。

再来一张龙袍照。做皇帝的感觉就是潇洒。

把扇子打开是不是更有范儿呢？

鞋子有点露馅～

这个非洲木雕人偶好玩儿。

和思想家伏尔泰握个手。

注意后面的雕像！爸爸非要和她合个影。

捂住大猩猩的嘴。爸爸有时也很调皮😝。

这里是东部华侨城。风景很美，留个纪念。

花海。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片的花。

坐小火车游览。这两人是怎么了？各看一边。其实没啥，就是累了，发个呆。

妈妈说着大奶牛好看，非要照一张。

别墅区不错。啥时候我们也能住一套。

这大南瓜可真大。妈妈的眼神……

华兴寺祈福。不很认真的样子，两人都笑眯眯的。

第一次见禾雀花，一定留个纪念。

后来弟弟弟媳也来了，在公园里大家拍了很多照片。这张不错。爸爸妈妈表情都好，后面的羊蹄甲花开满树，很漂亮。

弟弟和爸爸合影，爸爸有点不自然。

弟弟2006年来南方，后来一直在广州工作。

小桥流水，绿树红花。

妈妈也玩high啦！

爸爸还是偏爱这些没见过的绿色植物。

七 带外孙

2009年爸爸妈妈在深圳玩了一圈就回大连了。第二年我生儿子，爸爸妈妈刚开始没过来。后来因为公婆要回去，爸妈从2010年11月起过来深圳，帮我带孩子。

这是儿子2-3月的时候，也是爸妈刚过来时拍的照片。那时爸爸状态还很好，一点看不出来有心脏病。

这是儿子7-8个月时，爸爸抱着儿子，在家门口拍的照片。爸爸因为心脏不好，一直不能抱儿子太久。不过那时爸爸胳膊上肌肉还不少，还有小肚腩。这对爸爸而言相当难得。一辈子也就胖这么一回。

这是儿子一岁多时和爸爸在床上拍的。那时经常有人说儿子长得像姥爷。不过从这张照片看，二人的确很像。不知道以为这孩子是爸爸的孙子呢！看那笑容，神态，简直如出一辙。

这是爸爸小时候的模样，还是儿子年老时的模样？前世今生，有时候很恍惚。我继承了爸爸多数的基因，而儿子又承接了我的基因。爸爸的强大基因就这样显现在这里。

爸妈和儿子很少的合照。爸爸的表情很好，像偷影。

这是我和爸爸妈妈一起带儿子出去玩时给爸爸拍的。爸爸的神情与眼神，就像他的为人。因此我也最喜欢这张照片。图片特别清晰，看照片如同见到本人。尤其是那眼神，像有穿透力似的，直指人心。

爸爸的侧影

爸妈的眼神。是什么东西看得这么认真？

东湖公园菊花展

在家里

在深圳的第一年，大家都还相处的很和谐。儿子活泼可爱，爸爸妈妈也乐在其中。毕竟，这是他们第一个外孙。我本来结婚晚，生孩子更晚，同学的孩子都高中生了。 弟弟虽然结婚早，但一直没有孩子。因此爸爸都快70岁了，才见到第一个孙辈。

由于身体的原因，爸爸不能抱孩子，也不能过于劳累。这样照顾儿子的大部分事情都要妈妈来承担。买菜，做饭，带孩子，做家务，照顾孩子，还得照顾爸爸，一天下来很累。爸爸跟着打打下手，做些力所能及的活。但是随着孩子的长大，活动能力的增强，需要爸爸妈妈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付出。妈妈有时候特别累，心情烦躁，看到爸爸干活跟不上或者做的不好，会对爸爸发火，或者数落他。爸爸年纪大了，耳朵背，有时候也听不清楚，有时候确实是做的不是很好，但是也不愿意听妈妈指责他，有时候会大声回两句，有时候就闷着不出声，生点闷气。我每天下班回来基本是就带孩子，尽可能让爸爸妈妈休息一下。但是慢慢地就会听到爸爸对我的诉苦，说妈妈又怎么说他了。而妈妈呢，也是一肚子的不满对爸爸。我只是听他们讲讲，诉诉苦，再互相劝劝。都是为了照顾孩子累的，谁都不容易。

听爸爸说，妈妈这两年是脾气有点变了，不像以前那样了。尤其是搬进新房子以后。生活条件改善了，妈妈的幸福感指数明显提高。再加上退休工资逐年提高，孩子们给家里的钱也越来越多，妈妈可能是在心里上有点小小的得意。而爸爸这时候有病，不能干重活，还没有退休金和医保，每月还要花钱买药。妈妈又是特别节俭，不舍得花钱的人。对于爸爸的状况，有时候会有点牢骚。自然的，爸爸就会比较敏感。妈妈有时候不经意的提起，或者有点小抱怨，爸爸都会觉得心里上有些自卑，整个人就会感觉吃着用着别人的，而自己却没有做出贡献。但是嘴上又不服气，所以有时候和妈妈有点小争执。但是在大连的时候，就两个人，矛盾就不突出。但是在深圳照顾儿子的过程里，过了刚开始的新鲜劲儿后，随着儿子的长大，劳累程度的增加，后来经常会由于一些琐碎的小事，就会闹点不愉快。那个时候我也纳闷，为什么我见了一辈子都不吵架的爸爸妈妈，老了老了，还会吵架了呢？

以爸爸的个性，一般情况下，他对于妈妈的指责和抱怨，或沉默或隐忍，不说也不吵。自己生会小气儿就好了。有时候觉得过分了，就大声说两句，妈妈就不吭声了。偶尔的，趁妈妈不在的时候，爸爸会跟我抱怨一下。

八 旧病复发

爸爸刚来深圳的第一年，基本上只吃一点阿斯匹林或丹参丸维持，身体状况还可以。有时间还会出去晨练，走走路。那时候的气色还不错，体重有将近130斤。到了2012年，就开始有点气短，胸闷，晚上睡不好觉。有时候会腿脚无力，走不动路。后来又开始头痛，牙痛，从那时就开始加了一些药。去看了一次医生，医生说还是心脏的问题，继续吃药。但是那些西药副作用大，爸爸吃着吃着就停了。他自己感觉不好，而我们当时觉得是不是爸爸太紧张了，所以也没有特别去留意。

爸爸身体出现转折性的变化是在2012年暑假的时候。可能因为两年多带小孩的辛苦劳累，再加上这两年心里上积累的一些不良情绪，因为一个姑姑的电话，妹妹当时说话的态度，像多年前那个春节我经历的一样，爸爸把所有的怒火都像妹妹发泄过去。争吵过后，爸爸就开始闹着要住院，把在大连市内办事的妹妹叫过来，让她送他去医院检查，说是心脏病发作了。吓得妹妹连夜赶回来送爸爸住院。

经医生检查，爸爸的心脏病没有特别的问题，还是心肌梗塞，于是留院观察。我和弟弟也都赶回去看爸爸。但这次住院后，爸爸的病又比以前严重了，说是出现了心衰的症状。这是心脏病后期的一个反映。

住了10天院后，医生说可以出院回家静养了。只是从那时开始不能停药了。于是爸爸就回家养病，开始每天吃药。我看到爸爸的状况不能再看儿子了，就把儿子接回来，请人带。

其实这次住院，可能是他那段时间身体出现不舒服症状后，一直潜在心底的一个想法。他说了几次，我们都没有太当回事，只是给他买了些药吃。还劝他不要多想，多活动一下。但爸爸还是心里担心，觉得是不是心脏又出了什么问题。这个想法不能明说，因为可能会遭到拒绝。可是心里又放心不下，再加上一些不顺心的小事叠加，正好有一个突破口，于是就发生和妹妹争吵的一幕。现在回头想想，爸爸当时也挺无助的。大家各个都不相信他，都说他想的太多了。没有人真正关心他，他觉得孤立无助。这才是他内心要爆发的根源。只有生病了，住院了，他才安心，才能确定自己的身体没问题。只有住院，我们所有人才会看向他，关心他。哎，可怜的爸爸……

我把孩子接回来后，请了阿姨看了半个月，觉得不行。没办法，我又把孩子暂时送回大连，让妈妈代看。过了差不多一个月，也就是2012年9月份，爸爸妈妈带着儿子又回来了。我问过妈妈，爸爸的身体行不行，妈妈说没事，只是静养就行了。就这样，爸爸只是简单的休息了一个月，就又回来帮我带孩子。

这次回来，爸爸的身体就不如从前好了。吃着药，身体反映很大，经常没劲儿，走不动。因此，照顾儿子的事几乎都落在妈妈身上。爸爸有心无力，只能做一点点事。偶尔也会被妈妈责怨一下。2013年春节，大年初一，因为一点点小事，我和老公起了争执。刚开始爸爸没说话，因为他不敢发怒。后来看老公实在过分，大声训斥了老公几句，有点动气。老公知道爸爸有病，没敢再吵。那个春节过得一家人都不开心。我的心里也很歉疚，对父母，尤其是爸爸。为了孩子，他们这么大年龄了还来帮我们带。因为我们两人的事，也让他们担心了。一直以来，我都特别独立懂事。从高中起住校，到大学毕业，找工作，换城市，从来没让他们操过心。在外面无论多苦，也没有让他们知道，担心过。可是，本是应该让他们颐养天年的时候，还把他们请过来，受此辛苦劳累，还要为我担心，真是我的大不孝。

休完产假回公司工作的我，工作强度和压力都比以前大很多。晚上回家我还要带孩子，一晚上起来几次。每天都是一脸倦容的上班，一身疲惫的下班。而工作上也遇到诸多不顺，生活中与老公因为孩子和老人的问题也是争执。那两年多的时间，我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没有真正的放松过一天。每一天都是神经绷得紧紧的。巨大的压力使得我的精神状态一落千丈。我不满抱怨，就像一个小怨妇。身体健康也出现问题，经常去医院看病。不是颈椎就是脊椎，总是出问题。爸爸妈妈回来后，我看着爸爸的身体状况，心里也有担忧。经过一两个月的思考，我决定辞职，自己带孩子，休整一段时间。也让爸爸妈妈回去休息一下。于是我在2013年春节后离开我工作7年多的公司，回家做家庭主妇。

对于我的辞职，爸爸妈妈很不解，也很反对。但是他们也改变不了我的决定。紧接着，4月份，爸爸的身体就又开始出现状况，恶心，呕吐，吃不下饭，腹部胀痛。我带爸爸去人民医院看病做检查，怕他又有其他病情。还好，CT检查结果正常，除了心脏，爸爸没有别的病，腹部的积水是因为心衰引起的。这时候爸爸要求回老家，他很怕病倒在这里，回不了老家。于是2013年五一，爸爸妈妈回去大连休养。

九 回家

从深圳回大连的两年里，爸爸一直没有停过药。由心衰引起的肝积水，使他无法进食。只能一边吃着心脏病的药，一边还得吃去积水的药。要不然，腹胀，脚和腿都会水肿。吃西药的结果是副作用很大，爸爸几乎出不了小区，走不动。一走多了，就会水肿。不吃排水的药，又吃不下饭。就这样，一边吃，一边排。吃的营养几乎都排出去。渐渐地爸爸就瘦了下来。后来弟弟找一个老中医根据爸爸的病情开了些中药吃，后来吃饭才好一些，气色也慢慢红润一点。2014年都还好，吃药维持着，爸爸每天就看看电视，吃吃睡睡。白天下楼在小区门口坐坐，看看来往的人们。这时候我们每年都回去两次去看看爸爸，让儿子和姥爷多待一段时间。2015年以后，爸爸陆续去医院看过几次，还是腹胀的问题。医生说也没什么好的方法，只能吃药维持。爸爸还是有点不甘心，总想着应该有药可医。但是2015年以后爸爸就更瘦了，身体越来越乏力。但神智还算清晰。可能是觉得自己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他想回老家看看。去看看他的哥哥，弟弟，妹妹，还有之前住过的地方。我15年春节回去的时候也和妈妈说等夏天暑假的时候，带爸爸回去看看，怕以后没有机会了。

2015年夏天，我和儿子回大连。本想着回去消消暑的，然后和爸爸一起回老家看看。但妈妈说爸爸的状况不太行，不能走路，一走就肿。再加上旅途劳顿，休息不好，怕爸爸再病了，后来我们就决定不回去了。所以就没回老家，我们待了一个星期就回来深圳了。

爸爸后来是不是有点失望，还是不满意，我就不得而知。但是今年春节回家，妈妈说爸爸去年秋天，曾和几个老人一起爬炮台山，走了很远的路。在去年住院前，自己一个人也曾出去小区，走到过很远的地方，还爬坡。爸爸这种病，别说爬坡了，医生连走路都不让，只能在床上躺着。

爸爸的病长期不好，而且越来越严重。这令他心里也很绝望。可是他又不甘心，他始终不相信他的病治不好，总想着可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那几次出走，是因为我们没有带他回老家的失望，还是对于疾病的抗争，还是想证明自己是健康的，我不知道。但是爸爸暴走的结果是，两条大腿全面积的浮肿。妈妈连忙带爸爸去医院看病，一检查，医生就下了病危通知书。那时候是2015年9月末。

十 病重

刚住院的时候，爸爸的神智还很清醒。吃饭都正常，人的精神状态也不错。住院以后，打针消肿，可是效果不明显。弟弟急着赶了回去，和妈妈一起照顾爸爸。在医院的几天，爸爸吃饭越来越不好，睡觉也出现问题。晚上睡不着，白天也不怎么睡。弟弟之前有照顾过病重岳父的经验，知道西医疗法的弊端，所以在住了不到一周后，把爸爸接回家，用中药调养保守治疗。从医院回来后几天，爸爸的腿肿慢慢消了，人也精神了一些。弟弟看爸爸的病情控制住了，就决定回广州。爸爸一听弟弟要走，大闹，抓起药大把大把地吃。弟弟好不容易抢过来，又好好地和爸爸聊聊，弟弟这才得以回去。弟弟一走，爸爸就哭了。他可能想到自己时日不多了， 想让他心里最惦记的儿子多陪陪他。

弟弟走后，为了减轻妈妈的劳累，我们请二姨三姨从老家过来帮忙照顾爸爸。因为爸爸从医院回来后，吃饭一直不好，而且晚上总是不肯睡。一个晚上起来几次，妈妈休息不好，爸爸也休息不好。而且由于吃不好睡不好，开始神智不清。经常念叨着说：谁也不给我打电话，谁也不关心我。即使我们刚刚打过电话，爸爸转身就忘。有时还会问妈，谁打电话过来了。

大概过了有一个月，爸爸的水肿又严重起来，全身除了脸，都肿了。腿肿的连裤子都很难穿上去。吃利尿药也不没有用了。妈妈赶忙叫救护车，送爸爸去医院。各项检查指标表明，爸爸的身体状况不好，病危。最严重的时候，爸爸的腿都开始往外冒水。身体的水排不出来，太满了，把皮都撑破了，溢出水来了。在医生补蛋白，加大排水针剂后，爸爸的水肿慢慢消了一些，病情也稳定下来。没有更好的治疗方案，住了10天院后，妈妈决定还是接爸爸回家。没来医院前，他对医生医院还是抱着很大希望。可是治疗效果不明显，他又很失望生气。后来爸爸难受的自己拔针头要出院。想想那时候，爸爸的心就像一只囚笼里的困兽，四处冲撞却又动弹不得。

就这样出院了。妈妈看爸爸的情况不好，就让爸爸的兄弟姐妹到大连来看爸爸。他回老家的愿望不得满足，那就让他们过来看看。妹妹弟弟也都回去了。那时候爸爸的状况的确很吓人 ，不怎么吃饭，晚上又不睡觉。有一次痛苦的撞墙，要死要活的。有时候乱吃药，刚刚吃完药，还要吃。有些药刚给他不久，就被他吃光了。后来妈妈把药收过来，定时给他吃。神智有点乱的爸爸，不知道乱吃了多少药。那时来我家的人，爸爸都不怎么认识，他记得最清楚的人就是妈妈。

爸爸那时候已经大小便不能自理了，每天用纸尿裤。妈妈每天晚上起来几次给爸爸做吃的，换尿裤。爸爸也只认妈妈，无论什么时候都找妈妈，像个小孩子。只要妈妈走开一会儿，他都会问妈妈去哪了。回家休养后，在妈妈的精心照顾调养下，再加上按时吃药，每天静躺，爸爸的水肿竟然慢慢消了。看着爸爸的病情见好，劳累了一个多月的两位姨妈回家休息了，家里就妈妈一个人照顾爸爸。我提议给妈妈找个陪护，妈妈不同意。

不过这次爸爸很争气。身上的水肿全消了，饮食也恢复正常了，晚上偶尔还能睡几个安稳觉。慢慢地能下床走两步，还能看会电视了。当然，这和妈妈的静心调养，悉心照顾是分不开的。真的要感谢妈妈，在爸爸最需要的时候，一直守护在他身边，给了爸爸最多的关怀和爱，也是爸爸这一生最最不舍的人。爸爸再怎么糊涂，他都认得妈妈，依恋妈妈。就像孩子依恋自己的妈妈一样。在他心里，妈妈就是自己最亲的人，和奶奶一样。

爸爸病情的好转，也令我们全家，尤其是我们三个在外的儿女松了一口气。爸爸总算从鬼门关里闯了回来。

今年春节回家，很难得我们三个都在，一家人终于聚齐了，爸爸也很高兴。我回家一开门，看到爸爸坐在沙发上，气色红润，面容柔和，微微带笑。

虽然还是很瘦，精神还不错。我让儿子给姥爷行礼拜年，爸爸一直点头说好，好。我注意到，爸爸眼角有泪光。问爸爸现在怎么样？他说好多了。这是这么多年来，爸爸第一次这么肯定的说，病情好多了。以前问他好点没，他总是说不怎么好。看得出他真的是很高兴此次活了过来。我记得一次给他电话时，他曾跟我说，多亏了你妈，我现在好了很多。还嘱咐我对妈妈要好点。

今年春节我得了重感冒，刚回到家就发烧。后来儿子也发烧，不敢和爸爸多接触，怕传染给他。等弟弟妹妹都走了，妈妈也感冒了，随后爸爸也有点头痛。为了预防，妈妈提前给爸爸吃了感冒药预防。可是等我和儿子好了，爸爸的感冒一直不好。不过也没什么症状，问他哪里不舒服，他也说不出来，只是每天昏睡。但变化是爸爸的头抬不起来了，自己吃饭也出现困难。有时大小便也不能自理。晚上又开始睡不好觉，一个晚上起来4-5次。总想喝水，喝饮料，不愿意吃饭。我和妈妈轮流喂饭，给爸爸洗漱。中间有一两天偶尔好一点，能把头抬起来，但很快又一天天低着头不说话。神智有点不太清醒。自己尿了，拉了有时不知道。除了必须要说的话，始终保持沉默。我和儿子一直待到3月初，儿子开学了我们才回来。

回来深圳前，和爸爸说话，希望他好好养身体，等我们回来看他。爸爸说：好吧，回去吧。你们在这也呆了不少时间了。孩子要上学，你也要工作。我没事，你们回去吧。

第二天我们收拾东西，爸爸问妈妈，他们要去哪？他又忘了我们之前说过的话。

我们走后，不知道爸爸有没有掉泪。但是弟弟春节回去的时候，爸爸痛哭了一场。我从来没有见过爸爸哭。那天大家都走了，留我在家照看爸爸。我在客厅看手机，就听到爸爸房间里传来哭声，声音越来越大。我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赶忙跑过去问爸爸怎么了。只见爸爸老泪纵横，一边哭一边说：再也见不到了。就呆了这两天就走了，呜呜呜～我当时的心啊，都快碎了。这是怎样的一种留恋啊！一个将不久于人世的老人，对孩子的深深的不舍～他心里是多么希望，儿子能一直陪他终老。而这，终归是一种奢求～

妈妈说，爸爸第二次住院出来后，见到姨妈，和他的兄弟姐妹，还有邻居，所有他见到的人，都会掉泪。那是一种对于生命的无望，和要离开亲人们的不舍。他之前所有的坚强，自尊和面子，在不堪一击的生命面前，都显得无关紧要。他就像一个无助的孩子，那么渴望活下来，可是自己却没有一点力量。留恋，不舍，渴望，无力，无助……

爸爸的生命，就像燃烧的蜡烛，现在只剩下微弱的烛光，在幽暗的生命里，忽闪忽闪。他已经丧失了自己对于身体的控制能力，完全退化成婴孩的状态。只是在意识清醒的时候，面对自己的失能，有一丝丝的愧疚。除了流泪，他也没有办法阻止自己一天天地走向孱弱。看着爸爸因为拉了尿了而不自知，像个小孩子一样被妈妈说，觉得爸爸好可怜。生命的暮年，身体如弱小的婴孩，却不能像孩子那样被包容。我的心里有悲悯，有悲伤，很疼。好想能抱抱他，给他一点安慰和力量……

从大连回来，我们都会隔几天打电话回家问问爸爸的情况。妈妈说爸爸一直就那样，整天昏睡，头还是抬不起来。吃饭也得喂，大小便基本上不能自理。偶尔有一天能稍微好一点，但是时间也很短。我们想着是不是春天这个季节，会让他的身体不适应。过了一段时间就会慢慢好起来。妈妈还想着，等五一时天气暖了，爸爸可以出去晒晒太阳，活动一下。

4月6-11日，我带儿子出去坐邮轮旅行。在海上的第二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人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爸爸去世了。我当时在外地 ，没有看到爸爸最后一面。其他的记不清了，但是我是哭着醒来的。当时我就想，爸爸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我坐的船是在公海上，电话没有信号。就这样心里惴惴地，有点不安。后来两天晚上接连做梦梦到已经逝去的人，令我有点诧异。难道这是某种预感吗？

11号回来，打给老公电话的第一句话我就问妈妈有没有打过电话过来，爸爸怎么样了。他说妈打过电话了，爸没事，还是那样。我当时心里的悬着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接着我打电话给妈妈，问爸爸怎么样，妈说有两天挺好的，自己站起来走路，在房间里站了好一会儿呢。但是这两天脚又有点肿了。可能是前两天走多了。

过了没几天，15号晚上7点多，弟弟突然打电话过来说，爸爸又住院了。他要赶第二天最早的飞机回去。我问他情况怎么样？他说爸爸下午刚去医院的，说是胃出血。我跟他说你先回去看看。儿子第二天小学报名交验资料，上午走不了。

觉得不放心，我又给妈打电话问下情况。妈说爸爸便血止不住，而且蛋白，血红素，血压特别低，喝水吃药都出现困难。医生说很危急。现在输血了，而且治疗出血的药会对心脏不好。现在ICU治疗，情况不乐观。听完我当即决定回去看爸爸，马上让老公订机票。由于16号上午交儿子的入学资料，时间不确定，我们只能赶下午2点飞机。

十一 离开

上午9点多把学校的事情办完，赶回家收拾东西。一边关注妹妹从大连发的爸爸最新情况。9点是上午探视时间，妹妹刚好早上到大连赶上。出来后妹妹说爸爸的情况不太好，脸都肿了，让我们快点。弟弟当时在飞机上，而我还没出发。

爸爸虽然不能说话，但见到家人他还是流泪。他仅存的一点意识里，还有对家人，对于生命的留恋和不舍。

我回家没一会儿的功夫，妹妹又发信息过来说，爸爸已经走了。那时候是上午11点。

当拿起手机，看到妹妹发的信息说爸爸已经走了的时候，泪水马上模糊了双眼。爸爸，您坚持了这么久，终于还是没有等到您最爱的儿女来到您身边，让我们围绕在周围，握着您的手，带着亲人的爱与满足离开。在冰冷的病房里，您一个人悄然离去，留给我们深深的遗憾。

爸爸，我知道从此再也见不到您的音容笑貌，看到您哪怕是病弱的生命。即使您已从苦痛中解脱，我们还是忍不住悲伤。知道总有这样一天，您会离开。可是这突然的离开，仍让我们措不及防。很想和您说说心里的歉疚，很想就静静地看着您，听我讲讲心里话。可是从现在开始，我将向谁说？爸爸，您走远了吗？我现在就给您发信息，希望您还没有走的太远，能够听到女儿的心声。这是我身体里仍然活着的您的生命，对于您已经失去的那个生命的思念和祝福。

我们是在爸爸走的第二天，在殡仪馆见到爸爸的。爸爸的面容很安详，比之前看起来面容更加饱满了，真的是像睡着了。在给爸爸擦脸的时候，我甚至还看到了爸爸翘起的眼睫毛。爸爸嘴里咬着铜钱，身上穿着寿衣，脚蹬莲花鞋。头上面铺着金元宝。看着爸爸的模样，一点都不觉得遥远，反而很近。就像睡着了一样。是的，是睡着了。只是，这一觉会睡得比较久。

给爸爸洗完后，去给爸爸选墓地。下午给爸爸先做了一次入土前的送行仪式。按照习俗，爸爸去世的第三天，也就是18号，遗体要火化安葬。

最后送爸爸是18号的早上。在告别仪式上，亲人们围绕爸爸的遗体一圈，送上我们的哀思。然后送爸爸走，遗体火化。在把爸爸的遗体推进高炉的那一刻，我失声痛哭了。作为爸爸的生命承载，身体存在，就是爸爸存在。可是现在，一副和我们相伴了几十年的身体和生命，就这样被大火付之一炬。那时候，你才觉得生命真的失去了，没有了，再也不见了。作为爸爸整个人的存在，就这样消失了……

那个时候，面对死亡，只有彻头彻尾的悲伤。没有为什么，就只有悲伤。就是现在想起来那一刻，我仍然止不住泪流满面。

面对那一抔白骨与骨灰，这就是生命存在最后的证明了吗？这小小的骨灰盒，就是生命最后的家吗？我惊异，甚至有点混沌，思维静止了。只是麻木机械地跟着大家，按照葬礼师的要求做这做那。

那天爸爸火化的比较早，我们9点钟就已经开车去墓地了。老人家讲，越早越好，入土为安。那天从殡仪馆出来就开始下雨，就像老天也在为爸爸送行。爸爸刚走的那天，大连下了一天的雨。这次送爸爸，又是雨天。我抱着爸爸的遗像，弟弟捧着骨灰盒，我们开向墓地。在雨中，我们把爸爸安葬，送上纸钱，点燃香。我们虔诚跪送，愿爸爸天堂路，一路安好！ 祈愿爸爸安眠九泉，永得祥瑞，往生极乐！

爸爸安葬在距家最近的一个墓地。朝阳靠山望海，118号，祥瑞阁，那是爸爸的家。我们希望爸爸住的近，可以让他安心看到他不舍的我们，活的好好的，让他放心。也让我们儿女和妈妈，可以在想念的时候，随时来看望他。

爸爸的一生就这样走完了。虽然晚年受病痛折磨，但是爸爸的人生还算圆满。吃过苦，受过累。事业小成，家庭温暖，天伦欢乐。前半生辛苦付出，后半生儿女事业成就，孝顺听话。晚年家境舒适，享受福禄。尽管仍有遗憾，有不舍，那不是为了来生，我们有更好的遇见吗？

如果有灵魂，如果生命可以轮回，那么，我相信，爱，会让我们再重逢。无论是在人间，还是天堂。

人生三万天，区区数万言。
一呼一吸间，阴阳两隔断。
点滴养育恩，无以报涌泉。
唯此拳拳心，文与日月鉴。

谨以此文献给离去的爸爸。

女儿 冬梅

2016年5月12-17日于深圳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