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从何时起,我们对待父母只是停留在尽职尽责的世俗层面,而少了一份久违的深情?想亲近却亲近不起来,想全身心地去爱却总觉得隔着一重山几重水……人到中年,驻足,回首,我在找一条回家的路。</h3> <h3> “素手抽针冷,那堪把剪刀”,那是唐代大诗人李白在一针一线里描画赶制征袍的离妇;“苦恨年年压金线, 为他人作嫁衣裳”,那是晚唐诗人秦韬玉在一针一线里感慨贫家女儿待嫁的悲苦;“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那是北宋词人贺铸在一针一线里追念曾经相濡以沫的亡妻……一针一线藏大千世界,“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我将在孟郊的诗句里溯游而上,寻找一段丢失已久的美好时光。</h3> <h3> 小学三年级时,父亲去县城办事捎回来一块漂亮的花布,白底上印了红的紫的大的小的很多圆泡泡,可真好看。记得母亲对着这块漂亮的花布左看右瞅,一个人闷在屋里整整忙活了一个下午,一条漂亮花裙子就穿在了我身上。在当时的农村,小女孩穿件花裙子可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儿。穿着花裙子的我,脚下轻盈欢快,头上阳光灿烂,整个世界都洋溢着一个小女生不加掩饰的快乐。我太爱那条花裙子了,舍不得脱下来。裙子脏了总归还是要洗的,中午放学一回家我就赶忙洗裙子,急急地把它放在日头下晾晒。隔一会儿就去摸摸裙子干了没有,甚至站在中午的大日头底下祈祷阳光再毒辣一些。快到上课时间了,也不管裙子有没有干透,急不可耐地套在身上,一溜烟儿就消失在大门口了。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我和弟弟很少穿买的衣服,身上穿的多是母亲在这样的下午,一个人站在那里,一刀一尺比划着裁剪,一针一线仔细地缝缀,最后踩着缝纫机的踏板在单调的嗒嗒声里完成一件又一件穿在孩子们身上的衣服。年少的我不曾注意过母亲的辛劳和汗水,那些漂亮衣服带给我的欢乐却是永远都难忘的。</h3> <h3> 母亲算是个利落人,手巧。不必说她包包子拿的褶儿有多好看,也不必说她把家里收拾得有多利落,单是看她手中那一针一线上下翻飞的情形,就知道她在针线活儿上的厉害。农闲的时候,冬日的暖阳透过窗户洒在炕上。母亲坐在炕沿儿上,纳鞋底儿,铺鞋帮,做完冬天的棉鞋,还有来年的单鞋……到换季的时候,那就管不得什么忙闲了,忙里偷闲地扯布裁剪缝制,孩子们夏天别热着冬天别冻着就好……作为一个母亲,这些成了她生命里天然的部分,就像春夏秋冬的来去一样自然。在年少的我眼里,这一切也不过是最平凡的日常。如今我人到中年,再回首来时的路,那寻常的一幕一幕突然间变得生动起来,温暖的阳光,忙碌的身影,缓缓流淌的爱,融化着一颗日渐迷失日渐冰冷的中年心。</h3> <h3> 我儿时的记忆里,还有母亲纺线织布的画面。槐花飘香的时候,纺车就开始在我家院子里嗡嗡地响起来,母亲在纺车前一缠一绕就从棉花里纺出线来,不一会儿,线轴上就缠满了白白的棉线。当白胖胖的线轴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的时候,母亲就会请来左邻右舍的好姐妹儿,一起在院子里给白胖胖的棉线挂浆染色。五六个大人围着长长的线阵前前后后地忙活着,小孩子们就在线阵旁边打闹着,追赶着。浆染的棉线晾干缠好后,母亲就坐到了织布机旁,一梭又一梭地开始织布了。只见她拿着线梭左手传右手,右手再传给左手,手快如电,怪不得人们会有“日月如梭”的形容呢。线梭来去之际,织布机就会咣铛一声,一声又一声,那个春天就伴着织布机的咣当声一步步走远了。如今,在我们姐弟仨的衣柜里,在某一摞衣服底下,都压着一叠母亲当年织的老棉布,红色的经线和蓝色的纬线交织出淳朴的花纹。这些老棉布,沉淀了那些老去的时光,也沉淀着一个母亲对孩子永远的牵挂。</h3> <h3> 读完中学我又到千里之外去读大学,伴随着我日渐远离故土的脚步声,母亲为我缝制衣服的日子越来越少了。在我出嫁的那段日子里,母亲又一次忙碌起来,去赶集买最漂亮的被面,去找人弹最好的棉花,用最细密的针脚,给女儿缝制最漂亮暖和的被褥,为女儿准备出嫁他乡的行囊。人到中年,我床上铺的身上盖的,依然是母亲当年亲手缝制的被褥。</h3> <h3> 在城市里生活久了,连泥土的芬芳都变得有些陌生起来。小时候穿的棉裤棉袄都成了儿时回忆,千层底布鞋早已被各式各样的皮鞋所取代,床上铺的也不是母亲织的老棉布床单了,母亲的那根针线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孙子孙女外孙女们的陆续降生,给母亲的针线提供了绝佳的舞台,小褥子小被子,小棉袄小棉裤,母亲再一次忙碌起来。孩子们初生时,周岁时,两岁三岁四五岁……母亲年年给他们赶制又软又暖的棉袄棉裤,不知疲倦。直到孩子们到了爱美的年纪,不再喜欢穿自己缝制的棉衣,母亲才会给她的一针一线放个假,也给她的那双老花眼放个假。但是,过不了多久,她的一针一线又会舞动起来,说不定哪天就会做好了很多双漂亮的鞋垫让我们带回自己生活的城市呢。</h3> <h3> 在男耕女织的中华文明里,那根长长的针线何曾歇过脚?从笨拙粗糙的石针、骨针,到日益精细的铜针、铁针,再到经久耐用的钢针……一根小小的缝衣针穿过一根长长的丝线,缝补了一代又一代,又连缀起一代又一代,带着母亲那被针扎破无数次的手的印痕,带着母亲的体温,绵延不断,长长久久。</h3> <h3> 儿时,我曾偷偷学着母亲的样儿拿起针线,照猫画虎乱缝一通,所有的“杰作”都有一个共同的命运——被我雪藏。如今,我再也不用偷偷摸摸地用针线了,缝扣子,缝裤脚,缝被子,我早已学得有模有样了。母亲手里飞舞着的一针一线,在我手里也重新焕发出了生命活力,我把一个母亲的爱也揉进这一针一线里,去温暖女儿的生命。</h3><h3> </h3> <h3> 顺着一针一线我一路找来,找到了一条回家的路,那感觉如此熟悉,如此温暖,仿佛我不曾真的离开过。</h3> <h3>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