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父亲的一幅字“唯善是宝”装裱好了,午饭后,我把它恭恭敬敬地挂到书房。看着父亲的墨宝,我静立良久。</h3><h3> 我的工作地在去年夏天发生了近180度的转向,从西北边陲转战南海之滨。数月之后,感到这座小城的冬天很好过。进入新年,北方的天气越来越冷,离春节也越来越近,作为游子,在哪儿过年,是一个要尽快回答的问题,因为春运期间一票难求啊。</h3><h3> 其实,我心里很早就有了想法。去年11月份回到故乡,在秦岭之北,正是城里供暖的前前后后,乡下老家还没有生炉子,走到哪儿都有点冷,这时就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说起来,人真是不宜惯,刚从一年有半年冬天的边地到了一年没有冬天的海边还没待几天呢,回到国家大地原点附近的家乡就不习惯了。返回南国,山清水秀,叶绿花红,风和日丽,是北方初秋的感觉。连续两三个周末,我有意识地跑了几个公园,还有城外几个景点,用手机拍了一些风景照,每一次精选几张,通过微信发给大妹,让父母看看南国冬天的美景。父母是在我探家返回不久住到城里大妹家的,他们用的是老人手机,发不了微信。我曾试探过父母,请他们到南方过年,父亲说:“都这把年纪了,一动不如一静。”我再没有多说。这回先发几次现地照,包括有多余卧室的公寓房,并不急于让老人家表态。</h3> <h3> 慢慢地,母亲让姹紫嫣红的紫荆花、三角梅等南国冬日的果木花卉给打动了,口气有所松动。我趁热打铁,说春运期间火车票紧张,必须提前订票。经与两个妹妹商量,让两个大学生外甥女随行“护驾”,时间定在学校放假后的腊月十六。其时在古城读研的女儿也毕业了,正好同行。就这样,在“三朵金花”的陪同下,两位老人终于坐上了南下的列车。</h3><h3> 车票订好后,我与妻子就抓紧收拾房子,置办生活用品和年货。买春联时,发现当地春联与北方有所不同,一是纸的颜色为橘黄,非枣红;二是横批多为俩字,非四字。我就说等一等,后面再买。</h3> <h3> 老人和孩子们到后,家里一下就热闹了,有气氛了。当聊到买对联,父亲说了一件事。一位在城里工作的叔叔有次回到村上,非要让父亲给他写副对子,父亲说他多年都没有写过字,笔墨啥都没有。叔叔说三伯去世后,他看到父亲写的挽联,就觉得父亲的字好。过了些日子,叔叔备齐笔墨纸砚,还带了礼物,专程回来请父亲写字。我听了这话,就说:“那好呀,咱就不用买对联了,你就写上两副。”父亲答应了。</h3><h3> 两天后,揣着“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疑问,我把父亲带到一爱好书法的朋友处。文房四宝准备停当,父亲说:“那就献丑了!”遂饱蘸浓墨,落笔有力,上联7个字一气呵成,没有半点犹豫。“好!”“好!”我真是没有想到,发出由衷地赞叹,朋友亦随声附和。</h3> <h3> 在外30多年,每次探亲休假都是来去匆匆,即使有限的几个团圆年,也没见父亲写过毛笔字。记忆中,上小学时看过父亲过去的一本大字本,全是工整的楷书。后来也听父亲说过,他在生产队的土墙上写过“农业学大寨”一类的大字。上世纪90年代中期以前,老家没有装电话,与父亲常年有书信往来,知道父亲的钢笔字写得好,大概与他当了多年的村(大队)会计有关。</h3><h3> 我见过多位书法家挥毫泼墨,他们在正式写之前往往要热热身,先练习几个字。父亲写对联不热身,让他多写几副也好选一选,他说不要浪费纸了。两三副对联和几个福字很快就写好了。</h3> <h3> 长期在机关工作,曾经的领导或同事,大概有七八位是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或理事,也有省书协主席的。我不懂书法,只是附庸风雅,偶尔向他们求字,已存了厚厚一摞。看到父亲写的对联,心中惭愧,竟连父亲的一个大字都没有收藏,甚至就没想到过父亲会写毛笔字。</h3><h3> 过年期间,市美术馆举办了一个本地6位中国书协会员书法展,我特意请父亲一起去参观。父亲看得仔细,时不时点评一下。我说,我没多少艺术修养,有的字欣赏不了,父亲几十年没有写字,如果练上几天,挂到那儿不比他们差多少。我尽量鼓励父亲,想让他年后没事儿练练字。父亲说:“现在没记性了,把字都快忘完了,见了认识,写起来就不会了。如今对啥事都没有兴趣了。”</h3> <h3> 节后上班第二天,我把朋友的那一套东西搬到家里,除了书桌有点儿小,其它都像模像样,父亲就是迟迟不肯动笔。</h3><h3> 其时微信里正好有一篇练习书法十大好处的文章,我就让父亲看看。我想父亲曾经是爱字之人,就与他多聊聊有关书法的人和事。我谈到了西安碑林,并说于右任老先生的几十幅书法作品在家乡展出时,让举办方给弄丢了。父亲说他把同乡宋伯鲁(清末民初书法家,戊戌变法参与者)的一副对子找不到了,“文革” “破四旧”时没有舍得烧,把一个个字剪下来夹藏在一本书中,后来再也没看到。我说村里曾与我一起上学的小玲坚持习字几十年,功底深厚,并打开手机微信给他看。父亲说过去村里有三四位老人字写得很好,并一一说出他们的名字。父亲还讲,爷爷曾当过老师,原来老屋的影壁上写有“耕读传家”4个大字。</h3> <h3> 终于,父亲答应等娃们上学走后写写字。元宵节后的10天时间,父亲差不多每天都写一会儿字,楷隶行草都有,或端庄厚重,或沉雄豪劲,或流畅飘逸,有的用心,有的随意,真乃“从心所欲,不逾矩”也。父亲是上世纪60年代初的高中生,看得出他在学生时代练字是下了功夫的,虽然在泥土里刨了大半辈子,很少提笔,但腕力比天天坐在工作室的书法者要大,身体还算硬朗,写起字来有那么一股子气。</h3><h3> </h3> <h3> 我给父亲找了两本书让看着写,一本是楹联集,一本是唐宋诗词。父亲特意给刚参加工作的孙女写了三幅字,是励志和为人处事方面的,字小语长。其它是随意抄的,如品清如玉,唯善是宝,崇廉洁风尚、养浩然正气等等。其中是否有什么寓意,我没有想过。我说写字要落款,哪怕落个“己亥年春”这样的时间也行。父亲说:“我这字见不得人,不用落款。”</h3><h3> 正月还没过完,父母就打道回府了。实际上十五刚过,父母的心思就不在这儿了,父亲一天就写三五幅字,妈早就问过“准备啥时候放我们走”。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我已经很理解这句俗话了,所以他们要回,我再没有执意挽留。</h3><h3> 近一辈子的生活习惯,你要改变,他就觉得不习惯、不自在。比如,进出门要换鞋、不让在家里吸烟、出门没人拉家常等等。不自在就是不好。老人嘛,就是要过得舒坦、自在、畅快,那还图个啥呢?</h3><h3> 父母返回前,我说:“儿子不孝,二老再辛苦两趟,等过了80就不要再跑了,每年过年我都回去看你们。”</h3><h3> 我期待着,明年春节,父母还来暖暖的海滨与我们团聚,父亲继续来给我们写对联。</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