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伯虎考场舞弊案

百合王

<h3> 公元1499年二月,明弘治十二年,大明的天空波云诡谲,变幻莫测。3500名窗下苦读的举子车马劳顿,云集京师,在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朝代里,着手旷世一考,以期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h3><h3> 令人感慨的是, 这场会试深深挫伤了举子唐伯虎,徐经,击倒了主考官程敏政。《明孝宗实录》对这场会试案有一个基本的概述,细读再读真的是忍不住地拍案怒吼。唐寅的孤愤,徐经的郁闷,最可悲的是一代文宗程敏政的轰然倒下,透过历史的缝隙,仿佛看到小人的哂笑。</h3> <h3> 这场国家一级人才的会试,孝宗责成翰林院中最博学,治学最严谨的程敏政,文渊阁大学士李东阳出题并主考,为考量举子们真才实学,程敏政将自己长久以来思索的论题,暗示在会试第三道策论中,这道所谓冷僻的试题如下:“问:学者于前贤之所造诣,非问之审、辨之明,则无所据以得师而归宿之地矣。试举其大者言之:有讲道于西,与程子相望而兴者,或谓其似伯夷;有载道而南,得程子相传之的者,或谓其似展季;有致力于存心养性,专师孟子,或疑其出于禅;有从事于《小学》、《大学》,私淑朱子者,或疑其出于老。夫此四公,皆所谓豪杰之士,旷世而见者。其造道之地乃不一如此,后学亦徒因古人之成说,谓其尔然。真知其似伯夷、似展季、疑于禅、疑于老者,果何在耶?请极论之,以观平日之所当究心者”。</h3><h3> 题中被称为“旷世而见”的四位“豪杰之士”,乃指张载、杨时、陆九渊和许衡。四子造诣,都在讲程朱理学,但每个人的观点各有不同,其中前朝著名的学问家许衡的治生论最为突出,许衡强调,学者治生最为先务,一个读书人要有独立的经济能力和生存能力。这也是程敏政苦心研究的课题,代表时代的声音与前进的脚步。</h3><h3> 许多考生对这道策论是莫衷一是,白卷上交者有之。寒门苦读,一题即溃,考场外愤怒的声音不绝于耳,而“文誉籍甚,公卿造请者阗咽于巷”的唐寅在举子中条分缕析,引经据典,侃侃而谈,套用他自己的话“饮三杯酒休胡乱”。他的莫逆之交,家资巨万的江阴举人徐经也连声附和。锦衣玉马,招摇过市。祸种悄然而伏。</h3> <h3>  原定的二月二十九放榜,因给事中华昶的一份莫须有的考场鬻题而推迟到三月初二。唐寅,徐经榜上无名,两人难以置信,茫然失措。三月初六,因涉嫌考场舞弊案两人锁拿入狱。</h3><h3> 话说华昶是一个专门弹劾百官不良行为的言官,风闻而动。他的奏疏里是三场考题全泄题,唐寅,徐经买通主考官,事先拿到策论试题而在举子间骄慢传阅。,“闻士大夫公议于朝私议于巷”,“狂童孺子,天夺其魄,或先以此题骄于众,或先以此题问于人”,天大的帽子不分皂白先扣下再说,当朝哗然,人心浮动。</h3><h3> </h3> <h3>  接到华昶的上疏,明孝宗难以置信,责成礼部彻查此事,推迟放榜日期,命以李东阳为首的所有考官对此次会试的3500份墨卷,朱卷,逐一比对,重新审阅,结果没有问题,并将程敏政批阅的朱卷,合格录取的300名进士的考卷重新审查,也没有问题,事实胜于雄辩。礼部呈给孝宗的结论是罪名不成立。清者自清。然而,一个月后,一个人又戏剧性地站了出来——林廷玉。这次会试的考官。他上书弹劾程敏政在阅卷中有重大问题,一是怀疑程敏政仆人出卖考题,以致于举子们对程敏政出的考题议论纷纷。二是程敏政涉嫌销毁证据。故意让唐寅,徐经落选,欺瞒朝廷。林廷玉的上书推波助澜,让快落地石子再次悬起。一个月之后的再次指控。华昶是风闻而他是怀疑,没有证据,一言既出,舆论纷起,考场内外无论职位高低,言官们纷纷联合起来,罗织罪名,构造大案。</h3><h3> 广开言路的孝宗,陷入无边的苦恼之中,虽然他深知程的品性,但又必须平息舆论的风波。无耐之下,他下旨将此案交给锦衣卫镇抚司严加审理。锦衣卫大牢里,唐,徐二人失口否认考场舞弊,但在严刑逼供下,两人每次的供词都不一样,用唐伯虎的话,大牢里是“身贯三木,卒史如虎,举头抢地,涕泗横集”,文弱书生遭遇恶吏,清醒时翻供,昏迷时招供,锦衣卫没招,只得将案子又交还给皇上。孝宗为了尽快澄清此案,还程敏政一个清白,将案子交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联合会审,在三法司的车轮轰炸下,聪明的唐徐二人终于明白,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幕后推手的构陷,让他们有口难辩,徐经艰难地开口交待,程敏政曾受金币,唐寅也招供曾用一金币向程敏政乞文。供词一出来,言官们纷纷上疏,要求逮逋程敏政,释放华昶。此时,皇上十分犹豫,程敏政是他当太子的老师,著名的学者,政治上踌躇满志,这样倚重的人,如何下手,十天,十天之后,痛定思痛的皇帝下决心逮逋程敏政。而在程敏政看来,千万唾骂何患,皇上知我,君子坦荡,何惧馋言。在整个的审案过程中镇定自若,神态凛然。直到皇上逮逋令出来,才立马在万言书里申辨自己的清白,并奏请让礼部的人出来作证,可是言官们喧然大作,认为礼部的人就是程敏政的人,群起攻之,此时,宽厚的孝宗下决心摆脱言官们的纠缠,午门对质,三法司到堂,他皇帝亲自审案。</h3><h3> 在午门,在皇帝的威严下,徐经,唐寅招供曾在一年前,拜访过程敏政,那时程还没有任命为主考官,自己出于对程的仰幕与祟拜,携礼登门拜访,程出于对门生故吏的关爱也对他们指点过一二,并对考题作了估计。今年,程敏政做了考官并出题,徐经,唐寅对这道冷僻的试题似乎有所领悟,以至考后眉飞色舞,高声谈笑。程敏政真的没有泄题,而他们也没买题。但,此时一切的一切,在孝宗眼里满是痛恨。你程敏政终日讲以“诚”治天下,讲君子务要“慎独”,却把对门生的考前铺导化成了考题,对众多苦读的举子而言,何来公允,朝廷哪来正大光明。孝宗朱祐樘仪态严肃地作出了他的终极判决:“华昶察言不实,续杖,贬官南京”。徐经,唐寅:“夤缘求进,着礼部革去举人身份,罢黜为吏,终生不得科举,并续徒”。程敏政是“临财苟得,不避嫌疑,遍招物议,有玷文衡”,勒令致仕。至此,轰轰烈烈的科举大案尘埃落定。</h3> <h3> 逃脱生天的唐伯虎,回到苏州,名声扫地,众叛亲离,招此一击的他从此绝意功名,毅然转身投笔丹青。他用十年时间,游历名山大川,将一腔孤愤化为笔下山水,冠绝一时,1507年飘泊在外他回到苏州,回到孤苦伶丁的家,并将多年卖画的钱筹建了桃花庵“别墅”,著名桃花庵歌横空出世,“不愿鞠躬车马前,但愿老死花酒间”。公元1514年窘迫的他应了宁王朱宸濠之聘,教娄妃作画,尽管卑微但也似乎看见了人间曙色,但聪明如许的他很快嗅出宁王谋反的气息,为了尽快抽身,他装疯卖傻,烂醉如泥,他大街上酒后裸奔,终于在王阳明平叛之前险离虎口,此后“闲来写就青山卖”,“踪迹花边与柳边”。这就是了悲情的唐伯虎,”风流”的唐伯虎。正如祝允明在哭子畏中写道,“高才剩买红尘妒,身后尤闻乐祸人”。公元1524年,54岁的他,抱病绝笔《一世歌》。结束潦倒的一生。</h3><h3> 高富帅的徐经,灰头土脸回到他的江阴“万卷楼”,从小酷爱读书,足不出户的他,面对百万藏书,百感交集,悲从中来,饱受重创的心始终未能从这冤案中解脱出来,多年来求皇上未果。直到公元1505年明孝宗死,徐经在家中一心盼望新天子的赦令,殷切希望重返科举仕途。次年,毅然北上探听消息,但因科场失意后,日渐消瘦,不胜旅途劳顿,至京便卧病于永福禅寺,(公元1507年)客死京师,年止三十有五。徐经的苦楚,深深刺痛了他的后代,曾孙徐有勉,一生不愿为官也不愿同权势交往。视功名如粪土,徐霞客承袭遗风,34年行走在路上,踏遍万水千山,真正做到了大丈夫当朝碧海而暮苍梧。</h3><h3> 最难以承受之重的莫过于程敏政,史籍对他记载是“于书无所不读,文章为一代宗匠,秀眉长髯,风神清茂”。十岁时得巡府罗绮赏识以神童举荐入朝,英宗命作《圣节瑞雪诗》及《经书义论》,援笔立就,文采菲然,诏读翰林院,19岁乡试第一,二十三岁榜眼及第,是当朝最年轻的进士,有史云:“抱负之宏、造诣之邃,盖将于是乎征。如万言应事一策,敷匡时之大略;宋纪受终一考,订千古之大疑;续修宋、元鉴,谨严得《春秋》之大旨;附注《心经》,考合朱、陆之道,则又深探理学之大原……”弘治元年,也被弹劾,他豪不辩驳,姿态从容,回南山穷究百家经典,当一个人沉浸在学识的探究中,哪里能看到异样的目光,所以有言出程敏政平日高步阔视,才高自负,因而,颇遭同僚忌恨,再者程官居礼部右侍郎,任《大明会典》的副总裁,专掌内阁诰敕,觑位之心,难免有之,当华昶一言既出,举朝哗然,谴责之声漫天而来。但程敏政的绝望莫过于一代英主朱祐樘对他的彻底失望。出身名门,正人君子的他对皇上横加的罪名终难承受,三天后,吐血而亡。时年54岁。正如明四家沈周所说“君子不知绳有恶,小人安信玉无暇”,《孝宗实录》论此事为“言官驳其主考任私一事,实未尝有,盖当时有谋代其位者,命给事中华昶言之,遂成大狱,以致愤恨而死,有知者,至今多冤惜之”……</h3><h3> </h3> <h3> 风烟散尽,尽归尘土,咫尺画卷里,寂寞山林中,依稀酒煮桃花,香飘天涯。</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