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姑娘

柠檬

　　最近我的右脚上长了三个可见的足疣，脚背上两个，大脚趾侧一个，伺机而出的不知还有多少。如果用完这管药还不见好的话，我就要切掉它们。泡在福尔马林里，摆在书桌上。

每一分钟过去，我的灵魂就会抽离一寸。他还是没有回复我的信息。或许他很忙，他的手指要徘徊于琴弦间，他要讲着他不屑于讲解的乐理知识。他无瑕排泄与进食，一定是的。

我要去找他。

我所居住的小区是年老的，下楼，阳光落在头顶的树叶上，树叶闪烁了。左侧有三五老人下棋；右侧，面馆将桌子搬了出来，有人吃着面，就像在家里。

沿路走，到尽头的三分之二处，有一家琴行。他在那里。

我留意着行人，一个中年男人将油腻的眼神黏在我的胸上；一个牵着小孩的女人对我的装扮表示不屑；一个男青年看向我，然后迅速移开视线。行人使我安心。可惜我的针织衫起球了，临出门，我打理了一阵，效果不大。

第一次来琴行，可能是春天，也可能是秋天。小城使人沉沦于时间之流。我想学吉他，尤克里里也行，总之想学点什么，抚平我日渐慌乱的心。进门，一眼就看见了他。穿尖头皮鞋，一小撮头发扎在后脑勺，站在窗口吸烟。他吸烟，拨弦的手指夹着烟，烟于是有了生命。他往往会狠狠地吸一口，烟雾在口里停留好一会儿，再悠哉悠哉地晃出来。这个时候，他也变成了烟，缥缥又缈缈。有时，他会半叼着烟，燃完了也不管。不过，我不喜欢他的尖头皮鞋，我要求他不要再穿，他问：“那我穿什么？”

我说：“穿夹板。”

他表示不理解。

一次我在附近的理发店剪头发，一个女人走进来，问：“你哥呢？”给我剪头发的回答：“在做牛，你明天来。”我忙低头，他的尖头皮鞋钻入我的眼里。

我没有讲这件事，因为他没有继续问了。

推开门，进入了一个声音的世界，乐器的、节拍器的、大人小孩的。声音让我充实。

我径直走向厕所，上下左右，前前后后，检查着自己，并无不妥之处。

随后，我推开他的办公室门，书桌是有恃无恐的，灰尘在跳舞，没有人。

我转向了他的琴房，敲门，他的声音传来：“进来。”进来，进来就进来。一个小孩在练琴，一三二三，四三二三。吉他在他的胳肢窝里，他把着手机，微微吃惊：“你怎么来了？”

是“你怎么来了”，不是“你来了呀”，是“怎么”！他坐在那里，近的也是远的。

我说：“面试的时候落了节课，补一下。”

他说：“哦，那你到隔壁等我一下。”

我在隔壁了，我的灵魂已经不是我的了。地板要将我粘住，墙壁要把我压倒。不行，我得离开。

“草长莺飞二月天，扶提杨柳醉春烟。”

“观音在远远的山上，罂粟在罂粟的田里。”

我早该知道的，一次我带朋友过来，回去的时候先送她，再送我，他问：“你朋友有男朋友吗？”

我说：“没有。”

他问：“她喜欢什么样的？”又补充：“我给她物色一下。”

我故意回答：“她喜欢有钱的，要特别有钱。”他不说话了。

可他后来为什么要邀我去见他妈妈呢？我如坐针毡，他风轻云淡。因为他的妈妈要抱孙，他要让她知道，他有人喜欢，这个人不要求他有房有车，这个人会等他别无选择，等他到海枯石烂天荒地老！

我沿路走，蔬菜店老板喊着：“散步啊，今天的豆腐嫩得很呦！”不想理他，我在他那里买了很久的菜，一块五一个的土鸡蛋，他说只卖我一块二。可是别人告诉我，他的鸡蛋是饲养鸡蛋，他自己在上面抹了鸡屎。

接到面试通知后，他说如果我被录用了，就给我介绍一个有名的编剧。他是市音乐协会的，当然会认识一两个这样的人。我暗中甜蜜着，白天是黑夜，黑夜也是白天，写写写。我面试通过了，他却对此闭口不谈。

很多时候，他每天只发一条信息给我，每次都是“你吃饭了吗”。我以为他是超然洒脱，其实他是例行公事。我是他手里的风筝，他把着线，也要时不时拉扯一两下，防止风筝掉下来。

不行，我的吉他存在那里，我要去拿回来！

不见他，却碰到他琴行的朋友。

那人说：“嫂子来了啊，我去叫王哥。”

我说：“不用了，我呆会有事，拿琴。”

我要快点离开。一次聊天，周边没有人，没说几句，这个人就伸出手来，黏黏糊糊软软糯糯地将我散落的头发别在耳后。

他继续说：“听说你要去大城市啦，请客请客啊！”

我的眼前，他们几个，烂泥巴似的窝在沙发上，谈论我的脸我的胸我的腿我的屁股。他们是一群尸体，飘荡在时间的流中，我的出现让他们不至太过无聊。

我没有回答，我真的得走了。